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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活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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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风谭张了张嘴,此刻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到了嘴边反而成了无声的滞涩,看着苏郁顶着红肿的脸颊安抚自己,自责的情绪像千万只蚂蚁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一遍一遍质问自己:为什么没能好好陪在他身边,为什么没有及时察觉他的不对劲,让他就这样被别人欺负,独自一人承受痛苦。
即便苏郁告诉自己没事,可他太清楚那人骨子里的柔软与倔强了,就像一个傻瓜,遇到事只会想着自己默默的扛。
路风谭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把苏郁狠狠拥入怀中,手臂愈发收紧,仿佛要将对方与自己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傻瓜”,路风谭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一刻他下定决心,今后绝不会再让苏郁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当晚,等苏郁睡着后,路风谭给舅舅拨去了电话,主动提出进公司的想法。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了几秒,显然是被他的话惊到了。
从前不知有多少次舅舅提出让路风谭进公司试炼,熟悉业务,好将来继承家业,都被他斩钉截铁的拒绝了,理由是他向往自由散漫的生活,不愿意被条条框框所束缚,只想一辈子随心的生活。
那时他还总是开玩笑说舅舅是被工作绑架的“奴隶”,整天就是会议,报表,应酬等,没有一点空闲时间,活得像个机器人。
而现在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难道是因为下午那件事吗。
“你小子,怎么突然想通了,之前不是非常抗拒吗?”,舅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以前我总觉得人要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活着”,路风谭望着天空中零星闪烁的星光,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晚聚会,苏郁挡在他身前,面对其他人对自己恶意的调侃与嘲讽,掷地有声的戳破对方的虚伪,维护了他的尊严。
想到这儿,路风谭顿了顿,指尖不自觉的攥紧,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有想保护的人了”。
那个人表面强势,实则内心却是柔软脆弱的,他会因为自己没有抱他而委屈,也会因为自己做事瞒着他而受伤,可他却在一个人面对刁难和指责时,用最锐利的言语反击,从不示弱,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他习惯了独自面对风雨,但却忘了自己也需要被呵护,被偏爱。
现在,路风谭想要给苏郁一个坚实可靠的臂膀所依赖,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了,他需要权力,需要能力,需要足够的底气,才能为苏郁撑起一片安稳的天地,才能在他有困难时,毫不犹豫将他护在身后。
“舅舅,我不怕苦也不怕累,你尽管使唤我,我现在只想变得强大”,路风谭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见他如此执着,舅舅没再多说什么,答应了他的请求。
挂断电话后,舅舅靠在椅子上,深深呼出口气,看着月光透过窗户投在地上的斑驳光影缓缓闭上眼,脑海中回忆起姐姐年少的模样,那是一个总是带着笑,满眼星光的女孩,但却因为家族利益,而嫁给一个根本不爱的人。
原本爱笑的女孩在结婚后就再也没有笑过,活得可怜又卑微,那些日子里,姐姐眼里的光一点一点被熄灭,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一副任人摆布的空壳。
他看着心疼,想尽一切办法搜集证据报警,可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父母强迫下的和解,他也曾多次和父母对抗,但得到的只是鞭子抽打在身上留下的伤痕。
终究他没能将姐姐从泥潭中拉出来,那份无力感,愧疚感一直压在他心头。
俗话说:时间会冲淡一切,上帝总会眷顾不幸的人,现在姐夫没了,父母老了,公司由自己全权掌控,而他最疼爱的侄子也逐渐变得沉稳,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舅舅睁开眼,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或许未来会是温暖的,舒适的,轻松的。
路风谭走回卧室,在苏郁身旁躺下,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缓缓的靠近将声音压得极低,在寂静的夜里呢喃:“今后,我来保护你”。
这份滚烫的真心像一粒种子,悄悄埋在这温柔的夜色里,同时也深深刻在他们的往后余生里。
接下来,路风谭开始在舅舅的公司里实习,和学校里单纯的学习不同,没有固定的标准答案,没有可以完全照搬的书本依据,也没有老师提前规划好的重点,每一项任务都藏着课本中学不到的实操学问。
而且他还是一个职场新人,面对工作更是不敢有半分懈怠,从清晨直至夜幕,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晚高峰的地铁上满是同样奔波的人,带着人们的劳累和疲惫,在城市地下快速穿行,车厢里早已被挤的密不透风,路风谭艰难的在人群中找到一处扶手,他缓缓仰头试图缓解脖颈的僵硬,却不料腰背传来一阵阵酸痛,真是一副“脆皮”身子。
虽然很累,但一想到苏郁,想到他们俩的未来,心里就充满了踏实和安心。
而苏郁看到路风谭每天这么努力上班,筹划着自己也该干点什么,他向来手巧,这份天赋在他小的时候就显露的淋漓尽致。
小时候,大约是上初中时,母亲经常不在家,他一个人在家无聊就会经常下楼玩,但由于周围邻居都知道母亲作风有问题,所以不让自家孩子和他一起玩耍,也就那些老人不在意,总会逗他玩,他也喜欢待在老人们身边听他们讲故事。
时间长了,老人们都喜欢苏郁,觉得这孩子乖巧懂事,一点都不像那个不负责任的妈。
于是,小区楼下的公园就经常能看见这样一幕,一群老爷爷们和一个小孩下象棋,或者是老奶奶们扭秧歌的队伍里竟出现一个小孩。
这其中有一个姓刘的老奶奶特别照顾苏郁,由于她一生未婚未育,所以见到苏郁这种懂事有礼貌但又没人疼的孩子,就会额外的关心。
刘奶奶会经常带苏郁回自己家中,给他做好吃的,还会每年过节给他买新衣服,虽然刘奶奶已年过七旬,脊背佝偻不如从前挺拔,但那双布满老茧和皱纹的双手却依旧灵巧。
当时年少的苏郁时常觉得刘奶奶的双手被赋予了魔法,因为自己背带脱线的旧书包,漏洞的袜子,经过奶奶的一番修补,总能摇身一变,成为根本看不出痕迹的新款,而且奶奶还会在上面绣一些图案,比如说:淡粉的桃花,圆滚滚的熊猫等等。
除了缝补衣服外,有时家里的小物件坏了,别人大概率就扔了,但奶奶仅凭借几根铁丝,几块碎布,捣鼓捣鼓就修好了。
渐渐的,苏郁也喜欢上了做手工,奶奶也乐意教,再加上他那无与伦比的天赋,很快,像如织毛衣,做手链这些简单的手工活,苏郁轻轻松松就能完成。
这样平淡,安静的生活在苏郁初三时结束了,母亲带着他搬进了一个男人家里,那个男人嗜酒如命,一喝酒就发疯,好在他不打人也没有亏待过苏郁和他妈妈,但是他心里有点问题,尤其喜欢像苏郁这样清秀的学生。
那段时间,父亲经常会把苏郁单独带到一个房间里,亲亲他的脸蛋,抚摸他的小手,并告诉他这是父亲对儿子独有的“疼爱”。
他也曾求助过母亲,但是母亲总是笑着对他说:“爸爸给钱养活我们,所以这是你理所应当要做的,你得做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苏郁似懂非懂,但是他清楚没有父亲,他和妈妈现在拥有的大房子,小轿车就都没有了。
人一旦在黑暗中待的太久了,就忘了光明是什么样子,苏郁就是这样,年幼的他认为每一位父亲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直到他上了高中后,有了人生第一台手机,通过互联网他才明白原来所谓的“疼爱”是犯罪。
可即便苏郁知道一直以来父母都在伤害自己,那又能如何,他已经深陷泥潭。
他开始仗着家里有钱有权,在学校里肆意妄为,逃课,打架都干过,是学校出了名的混混,如果有人在背后议论诋毁他,只要传到他耳朵里,二话不说找到人就往死里打。
而事情的结果就是退学,可苏郁每到一个学校都这样,慢慢的都没学校敢要他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学校同意让苏郁上学,苏郁去了之后才发现这所学校就在他们之前的小区附近。
也不知怎么了,苏郁鬼使神差的就走向了之前的家,那里和以前一样都没有变过,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交织成一片一片绿荫,将夏日的燥热挡在外面,路边的灌木丛被修剪的整整齐齐,不知名的小野花从地上探出头来,像一个个好奇的小精灵。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孩子,快过来”,苏郁疑惑的看去,发现竟然是刘奶奶。
再次见到奶奶,苏郁心头被猛地一揪,因为奶奶脊背愈发的佝偻了,而且整个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原本就不多的头发此时只有稀稀拉拉几根,紧贴在头皮上。
“奶奶”,苏郁哽咽的喊了声,连带视线也模糊起来。
“看你瘦的,肯定没有好好吃饭,正好要到午饭的时间了,走吧奶奶做饭给你吃”,说罢,奶奶颤颤巍巍的起身,领着苏郁就要回家。
苏郁上前扶着奶奶,满心的心疼与酸楚交织着,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任由滚烫的泪水滑落。
到家后,奶奶径直走向厨房但被苏郁拦了下来,“奶奶,我来做饭,你去歇着就行”,他刻意放得极温柔的说,接着就把奶奶扶到椅子上坐下,转身熟练得系上围裙,开始洗菜做饭。
奶奶看着苏郁忙碌得身影,眼里泛起了湿润的光。
饭菜做得简单却实在,两盘小炒菜,几个白胖胖的馒头还有小米粥,苏郁把饭菜端上桌,又给奶奶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粥,“奶奶,快来尝尝合不合口味”。
奶奶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椒炒蛋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随之露出开心的笑意:“真好吃,比我做的都好吃”。
接下来,苏郁一有空就去刘奶奶家,陪她聊天,吃饭,织毛衣,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在与奶奶的聊天中,苏郁得知冬天奶奶就要去养老院了,因为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害怕那天孤独的在家里老去。
因此,奶奶能陪着苏郁的时间也就这四个月,苏郁很舍不得奶奶离开,但是他知道对于奶奶来说,养老院是最好的选择。
在与奶奶相处的日子里,苏郁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没有了父亲的骚扰,没有了母亲的控制,只有奶奶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每天桌子上热乎乎的饭菜。
奶奶从不过问他离开的那几年经历了什么,只是用那双枯瘦却温暖的手,一遍遍摩挲着他的头发,轻声细语的说:“好好吃饭,好好学习,日子一定好起来的”。
这份踏实与温暖,逐渐消磨了苏郁过去的戾气与叛逆,他开始沉下心来认真学习,不再打架和逃课,甚至遇到不懂得问题还会请教老师,每次成绩进步他都会很骄傲的告诉奶奶,奶奶也总夸他聪明,将来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有了奶奶的鼓励,苏郁开始更加努力,有时凌晨三四点了还在学习,就休息一个小时然后再学,他心底有一份执念,就是考个好大学让奶奶骄傲,同时逃离原生家庭,和奶奶生活在一起。
但是上天总是戏弄人,就在奶奶即将去养老院那天,苏郁被母亲送去了一个爸爸那里,等他再次回到奶奶家,才得知奶奶在那天不幸摔倒离世了。
那一刻,苏郁的大脑一片空白,曾经支撑他走出黑暗,给于他所有温暖的那片天,如今轰然倒塌,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脑海里全都是奶奶温柔的叮嘱,含笑的眉眼,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他无力的瘫坐在地,奔溃大哭,但是没人再会安慰他了。
奶奶去世后,苏郁的世界彻底失去色彩,他变得麻木不爱说话,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甚至有了自甘堕落的念头,上课也总是走神,作业也不想做。
一段时间后,他突然想起奶奶一直都希望自己上个好大学,他不能再消沉了,于是从那天起,“考个好大学”成了苏郁接下来一年的唯一动力,也是支撑他活下去全部意义。
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学习,困了就站学,累了就稍微眯一会儿,有时学的崩溃了,就躲在被子里无声的哭,好在老天不会辜负努力的人,他最终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但当苏郁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他顿时没有了活下去的念想,奶奶对自己的期盼也完成了,那接下来呢,他没有什么必须留在世上的意义了。
于是,那天苏郁站在桥上空洞的望着底下平静的河面,果断跳了下去,当冰冷的河水包裹全身时,有那么一瞬间苏郁感觉非常慌张和害怕,但也仅限那几秒钟,时间一过就只剩如释重负的轻松。
但是苏郁并没有如愿死去,他被人发现后及时救起,捡回来一条命。
苏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像他这种烂人有什么活着的必要吗。
大学前的那个假期,苏郁整天啥也不干,就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一天母亲把他送去了成海那里,自此他喜欢上了暴力,有了支撑他活下去的依赖。
在普通的磕碰,捶打已经满足不了苏郁对“疼痛”的病态渴求后,他打开了隐藏的聊天软件,通过“特殊玩法”一栏随即匹配到了一个陌生人。
可能是上天决定不再惩罚苏郁,这一次他遇到了路风谭,一个和他一样深处困境独自挣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