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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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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多伦多银装素裹,整座城市沉浸在圣诞将至的温馨氛围里。
许安安裹着厚厚的燕麦色围巾,独自走在皇后西街,距离他从罗马离开已经半年,这期间他走过十三个国家,拍了四本厚厚的风景照,却始终没能把心底那个人从记忆里格式化。
教堂钟声响起时,他正站在圣詹姆斯教堂前,彩绘玻璃映着雪光,像被上帝打翻的调色盘。他推门进去,发现正在举行一场特殊婚礼——两个东方男孩站在圣坛前,一个穿着笔挺黑色礼服,另一个披着缀满珍珠的缎面婚纱。
“许嘉言,你确定要嫁给他吗?”神父温和地问道。
穿婚纱的男孩用力点头,头纱下的眼睛亮得惊人:“这辈子、下辈子都确定!”
许安安轻轻在最后一排坐下,看着叫许嘉言的男孩提着裙摆转圈,戒指在烛光下划出银弧,他忽然想起某个暴雨夜,他蜷在顾妄怀里问:“如果我们也能在教堂结婚,我穿婚纱好不好?”
当时顾妄怎么回答的?他咬着他耳朵低笑:“你穿什么都行,反正最后都是要我亲手脱掉。”
圣坛前的新人正在交换誓言。
“我会每天给你煮醒酒汤。”
“我会永远记得你芒果过敏。”
“我手机密码永远是你生日。”
......
这些平凡的承诺让许安安眼眶发烫,他和顾妄从来不需要这些,他们曾以为热烈的情感足以对抗一切,直到现实教会他们,真心原来是这世上最易碎的奢侈品。
当新郎掀开头纱吻住许嘉言时,整个教堂响起掌声。许安安悄悄起身离开,在门口募捐箱里投了所有现金——就当是给新人的贺礼。
雪下得更大了,他站在廊柱旁,看见新人在广场上拍照。穿婚纱的许嘉言突然抓起雪球砸向伴侣,在对方愣神时大笑着跑开:“沈倦!大笨蛋!”
被砸了满身雪的新郎佯装生气追过去,却在抓住人后小心拂去对方发间的雪粒:“笨不笨?摔了怎么办?”
许安安看着那个叫许嘉言的男孩蹦蹦跳跳地扑进伴侣怀里,两人在雪地里笑作一团。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无名指——那里曾经也有枚情侣戒,离开佛罗伦萨那天被他扔进了阿诺河。
好巧,你也姓许。
那就替我幸福吧。
这次他没有哭,反而有种释然的感觉,就像常年缠身的顽疾突然痊愈,虽然留下深可见骨的疤痕,但终于不再夜半痛醒。
他走进街角的咖啡馆,在便签上写下第39张“顾妄,我不等你了”。但这次他顿了顿,又添上一行小字:“我要去看南极的极光了。”
服务生过来添水时看见便签,用英语笑问:“失恋旅行?”
许安安把便签折成纸船放进酒杯:“不,是重生仪式。”
当晚他订了前往乌斯怀亚的船票,在填写紧急联系人时,他第一次没有填林盛南,而是写下“许安安”三个字。
窗外,多伦多塔的灯光在雪幕中晕成星海,他打开手机相册,把加密文件夹里最后一张照片拖进回收站——那是顾妄睡着的侧脸,睫毛在晨光里投下细影,他曾以为能永远收藏这样的清晨。
删除确认框弹出时,他想起婚礼上许嘉言踮脚亲吻新郎的画面,那么勇敢,那么笃定,仿佛整个世界都会为他们的爱情让路。
原来不是同性之爱不被祝福,只是我们的故事写错了章节。
指尖悬停片刻,终于落下。
“叮”的轻响后,曾经的回忆化作数据碎片。
他给自己倒了杯热可可,对着窗外举杯:
“新婚快乐,顾妄。”
“再见,20岁的许安安。”
雪花落在窗上,拼凑成无数个晶莹的句点。这次他是真的准备开始新生活了——不是用旅行麻痹自己,不是用忙碌掩盖伤口,而是真正地、彻底地走向没有顾妄的未来。
或许某天在南极的破冰船上,他会遇见值得分享极光的人,或许不会,但至少,他不再需要靠着“不等了”的誓言才能入睡。
教堂钟声再次响起,惊飞了栖息的鸽子。
白羽掠过澄澈夜空,像那年顾妄扬手撒向海风的玫瑰花瓣,终于落回时间的彼岸。
*
离开多伦多后,许安安一路向南,仿佛要追逐着太阳,将北半球的寒冷与回忆一同甩在身后。他的目的地是世界的尽头——乌斯怀亚,那里是通往白色大陆南极的门户。
行程并不匆忙,他搭乘着各种交通工具,慢悠悠地穿过美洲大陆,感受着从季节的渐变。他不再像最初那样,试图用奔波来麻痹自己,而是真正开始享受旅途本身。
他会在一个小镇停留数日,只为了观察当地人的生活;他会学习简单的当地语言,尝试与陌生人进行笨拙却真诚的交流;他会在青年旅舍的公共厨房里,分享自己做的简单食物,也品尝来自世界各地的风味。
他的心,在广袤的天地间,似乎也一点点被打开,被治愈。
那些尖锐的疼痛逐渐变得钝感,回忆不再随时随地跳出来刺伤他,而是变成了心底一幅褪了色的旧画,存在,却不再具有掌控他情绪的力量。
他发现自己可以一整天都不再想起那个名字,甚至在看到亲密的情侣时,心中泛起的也更多是淡淡的祝福,而非剧烈的酸楚。
他或许,真的在开始新的生活了。
在智利的蓬塔阿雷纳斯,他登上了前往南极的探险船“海洋探索者号”。这是一艘中等体量的破冰船,载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探险者和游客,共同奔赴那片最后的纯净之地。
登船那天,阳光很好,南半球的天空蓝得炫目,许安安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渐渐远去,海风带着南极特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心中一片奇异的平静。
就是在甲板的栏杆旁,他遇到了那个意大利男孩。
“Ciao! Anche tu solo?”(嗨!你也是一个人吗?)一个带着阳光气息略显青涩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许安安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红色防寒服、戴着毛线帽的年轻男孩,正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男孩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有着典型的南欧人特征——深邃的棕色眼眸,卷曲的黑色短发,健康的蜜色皮肤,五官立体英俊,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许安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意大利语回答:“Sì, sono solo.”(是的,我一个人。)
“太好了!”男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笑容更加热情,“我叫Lorenzo!Lorenzo Rossi!这是我的成年旅行!你也是吗?”他的意大利语带着一点罗马口音,语速很快,像欢快跳跃的音符。
“成年旅行?”许安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充满活力的脸庞,“不,我……只是出来走走。我叫许安安。”他用了自己的中文名字。
“Xu An An……”Lorenzo尝试着发音,虽然有些生涩,但很认真,“很好听!你是中国人?你的意大利语说得真好!”
“谢谢,只会一些简单的。”许安安微微笑了笑,面对这样毫不掩饰的热情,他很难生出反感。
就这样,两人在甲板上聊了起来。Lorenzo是个活泼开朗的话匣子,来自罗马,刚刚高中毕业,趁着进入大学前的间隙,独自进行这场象征成年的冒险。他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问题一个接一个,从许安安的旅行经历,到中国的文化习俗,滔滔不绝。
许安安发现,和Lorenzo聊天很轻松。他不需要刻意提起过去,也不需要隐藏什么,只需要回答这个男孩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偶尔分享一些旅途见闻。
Lorenzo的快乐很有感染力,像一团温暖的火焰,驱散着南极航程中不可避免的孤寂感。
他们一起在餐厅用餐,一起听探险队员讲解南极公约和野生动物知识,一起在甲板上眺望偶尔跃出水面的鲸鱼和成群结队的企鹅。
Lorenzo总是能找到各种有趣的话题,他的世界里似乎充满了阳光和可能性,没有阴霾,没有沉重的过往。
航行到第三天傍晚,夕阳将天空和冰海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色。两人倚着栏杆,看着巨大的冰山从船边缓缓漂过,如同沉默的远古巨兽。
“An An,” Lorenzo忽然转过头,很认真地看向许安安的眼睛,他的目光清澈而直接,“你的眼睛……很漂亮,像……像我们罗马傍晚的天空,很安静,很温柔。”
许安安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但Lorenzo并没有停止,他的目光落在许安安的眼角下方,那里有一颗很小、颜色很淡的泪痣。
“还有这里,”他指了指,“很美,像一颗小小的星星。”
他的赞美直白而真诚,不带任何狎昵的成分,只有纯粹的欣赏。
许安安的心微微动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注视和赞美了。
在过去的旅途中,并非没有遇到过搭讪者,有男有女,其中不乏条件出众的。但他总是下意识地筑起心墙,礼貌而疏离地拒绝任何靠近的可能。他的心门似乎一直为某个人紧闭着,哪怕那个人可能早已不再需要这把钥匙。
但这一次,面对Lorenzo清澈见底的目光和毫不做作的赞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想拒绝。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对Lorenzo露出了一个比之前都要真切一些的笑容:“Grazie, Lorenzo.”(谢谢,洛伦佐。)
他没有躲避对方的注视,也没有急于否认什么。
他似乎,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想起顾妄了,那个曾经盘踞在他心中每一个角落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模糊而遥远。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涌起的不是失落,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也许,放下一个人,并不需要轰轰烈烈的仪式,只是在某一个平凡的瞬间,你发现,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思念,早已在时光的流逝中,风轻云淡。
接下来的航程中,许安安和Lorenzo几乎形影不离。
他们聊得更多,从各自的童年趣事,到对未来的模糊憧憬,Lorenzo得知许安安学过艺术,还兴致勃勃地让他用手机画下看到的冰山和企鹅,许安安也耐心地教他一些简单的中文词汇。
船上的其他乘客看到这对颜值颇高的东方青年和意大利少年,常常投来善意的微笑,甚至有人误以为他们是一对,许安安没有解释,Lorenzo也只是嘿嘿一笑,并不在意。
终于,探险船抵达了南极半岛,眼前是一片震撼人心的纯白世界,巨大的冰川巍峨耸立,憨态可掬的企鹅在雪地上蹒跚而行,空气纯净冷冽,吸入口鼻,仿佛能洗涤灵魂。
按照行程,他们会在一个预先选定的、视野开阔的营地,等待可能出现的极光。
夜晚降临,南极的天空并非完全漆黑,而是一种深邃的、泛着微光的墨蓝色。繁星如同碎钻般洒满天幕,银河清晰可见,横亘天际。
所有人都穿着厚重的防寒服,坐在准备好的垫子上,屏息凝神地仰望着天空,等待着那神秘光芒的降临。
许安安和Lorenzo并肩坐在一起,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开始出现一丝微弱的、缥缈的绿色光带,如同少女轻柔的裙摆,在夜空中缓缓飘动、舒卷。
“Aurora!”有人低声惊呼。
极光!而且是一次爆发力很强的极光!
绿色的光带迅速扩大、增强,变幻着形状,如同被无形之手挥动的巨大绸缎,时而如瀑布倾泻,时而如丝带飞舞,颜色也逐渐丰富起来,夹杂着紫色和粉色的光晕,在天幕上演绎着一场盛大而梦幻的光之舞蹈。
美得令人窒息,美得超越了语言所能描述的范畴。
所有人都被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深深震撼,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时间。
许安安仰着头,欣赏这美景,和上次在冰岛不同,这一次,他的内心充满了纯粹的对自然的敬畏与感动,那份因特定某人而起的尖锐遗憾和心痛,并没有出现。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他在许愿。
愿自己,真正拥有新的开始。
就在他闭眼许愿的瞬间,一个轻柔的、带着凉意的吻,轻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许安安猛地睁开眼,对上了Lorenzo近在咫尺的亮晶晶的棕色眼眸,男孩的脸上带着紧张,又有着不容错辨的认真和期待。他看着许安安,用极其蹩脚,但每一个字都努力咬清楚的中文,一字一顿地说道:
“新——年——快——乐——,许——安——安——!”
许安安愣住了。
新年?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日期,啊,对了,按照北京时间,现在……确实是除夕夜,即将迎来新的一年,他独自在外漂泊,几乎忘记了传统的节日。
原来这已经是他和顾妄分开的第二年了。
而这个意大利男孩,Lorenzo,他居然知道?他甚至还特意去学了这句中文,只是为了在这一刻对他说新年快乐?
看着Lorenzo那双像小鹿一样纯净又充满热忱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着绚烂的极光,也倒映着自己有些错愕的脸。
许安安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个同样会为了喜欢的人,笨拙地准备惊喜,眼神里充满了毫无保留的爱意和勇气的自己。
那一刻,心中最后一点冰封的壁垒,悄然融化。
他没有生气,没有推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Lorenzo,看了好几秒钟。
然后,他唇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一个清晰而温和的弧度,他用清晰的中文,认真地回应道:
“新年快乐,Lorenzo。”
他没有用意大利语,而是用了对方刚刚努力使用的语言,这是一种接纳,一种回应,也是一种告别,对过去那个执着等待的自己的告别。
南极的极光在他们头顶无声地舞动,变幻着瑰丽的色彩,如同为这场跨越山海的相遇和新生,献上的一场盛大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