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愚人》五十铃株

3、每一个星期五都会遇见他的鲁滨逊

　　和桐一起旅行应该算得上是一件轻松的事。
　　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没错。
　　目的地不需要我来选，攻略也不需要我做，无脑跟团就行。但是，但是，我要到很久以后才会知道，他的技能树上其实是点了空间传送这种魔法的，所以明明连赶路都不需要了，而我却稀里糊涂就这样又硬生生地和他一起走了十几个月，噫吁嚱，这一辈子的步数算是刷满了，我不欠任何人的了。
　　“不要用爬的。”他第一一四五一四次把我从地上捞起来。
　　声音很轻而且语速不慢，但是大魔法师就是方便啊，他的意图能跨越听说读写障碍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对于一个未开化的野人来说再体贴不过。
　　“可是这样走路比较快。”我这样答他。
　　而我现在说话还是很慢，而且也没办法有一些太复杂的表达，读比说进度超前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语言这种东西是用进废退，但是压根没有用的环境。再加上我现在还没睡醒，思维模块想开机但是roll了个大失败。
　　这人作息实在太健康，但兽群的主要活动时间其实是下午，所以我就永远地失去了我的十三小时黄金睡眠，再也没有一天是能自然睡醒的。不过这条路一看就是去往北风镇的，这我就实在太熟了，也已经习惯四条腿赶路了，何况还是这种半梦半醒的形态，自然选择了熟悉的就是最好的这一挂机策略。于是一天天的，半睁着眼睛像一袋困惑的大米一样被他拉起来。
　　感觉这袋米不管他扛几楼都一点问题没有，可惜真正要感受痛苦的是我，所以我绝对不支持他去试一试。
　　“你要记得你是人类，不是真正的野兽。”他语重心长，边说着，把两只手都按在我肩上，我就也把我的手搭在他手上于是左右都形成两面包夹之势，依旧半死不活地看着他。
　　“没关系吧，反正也没有别人在。”我努力撑着眼皮，最后几个字的音模糊在一个哈欠里。
　　虽然是挂机自动选的选项，但，多么充分多么完美的理由，这荒郊野岭的，阴暗爬行一下咋了，荒野不就是万物解放天性的地方吗？说不定我骨子里就是一条区呢，一几一几的，底层代码这一块，你让让我我是未成年。
　　桐于是展颜一笑：“我不是别人吗？”
　　啊，多么明媚多么灿烂的一个笑容啊，比太阳更先来到。
　　但是实在邪恶啊，一下子就给我干清醒了。
　　呃，这个问题我不太好答，毕竟我倾向于我更像一件顺带的行李，他看没人要就拾嘞，毫无反抗之力的东西，万泉部诗人，所以要定义这个于我而言的别人，似乎也就很没必要，怎么看都是一件很多余的事情。
　　长生种怎么看待人类，这个事情还真不太好赌，也不太方便。往高了说，生主已经那个样了，环主显然也不像什么正经神，谁知道眼前这家伙又是体系里边哪个级别的，反正比我高就是这个但是更吓人的是还不知道他是哪一派，连个发病参考都没有。这么一看人面兽反而非常友善了，也就相当于多了一管血条的人类而已，长得近果然有奖励。
　　……但答不好可能就要有惩罚了。
　　我也笑，非常努力，笑得眼角膜的皱纹都展开了：“你真是人吗？”
　　“现在是。”他轻飘飘地瞟了我一眼，伸手挥开一片垂下来的夜齿，一种长得像一大团黑乎乎触手的据说能够啃食夜晚的魔物，以往碰见的话我总是要绕过去的。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让人讨厌的长生种，就是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
　　相较于普通人类，长生种的生命尺度毫无疑问是被放缓了的，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只是在正常度过一生，压根察觉不到自己到底能活多久，但只要存在就是已经在挑衅我们，一直在挑衅我们。说到底我们这些家伙之于他们，也就是蚂蚁之于我们罢了，一样的转瞬即逝，很难被动注意到，除非主动去找。但还是不一样，区区小蚂蚁，却拥有和他们一样的可以正常运转的脑子，他们能知道这个事实，所以能像这样与我进行普通的交流，但是又不太能经常意识到，所以总是随便说出一些让人难绷的话。
　　唉，明明是示弱的话，却让他说得这么让人恼火。
　　诶——我应该没有理解错吧，毕竟这家伙显而易见是个电波系啊，和这种类型打交道很不容易的，感觉三句话让我解了十八万个脑筋急转弯。所以“现在是”的意思其实是“暂时是”，所以就是一个并非常态的意思，所以生主之火对他来说大概并不是毫无影响，所以别再所以了。
　　“眼睛颜色真漂亮。”我告诉面部神经要挺住，千万别只是学桐笑了两下就抽筋了，“早就想说。”
　　“谢谢。”他对于突然跳跃的话题看起来接受良好，所以说果然是这样对付的吗，唉电波系。
　　我继续下跳棋：“所以你比我大几千岁？”
　　顺便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毕竟人类的天性是八卦。
　　桐于是垂下眼睛，大概是心算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没那么久哦，也就几百年吧。”
　　老年人的时间观念应该还是值得信赖，族长就很在乎那些祭祀的事情，一场祭祀提前三百天就宣布大伙要开始准备，然后每隔三百天办一场祭祀，当然和我没太大关系，毕竟我没有继承到仪式，所以就是个气氛组。
　　于是我又给自己说服了，继续尽职尽责给桐当气氛组：“诶——完全看不出来，感觉比我还要小几岁。”
　　这话说得我有点昧良心。
　　其实是因为我是山里闪转腾挪的星期五，超绝粗糙超绝显老，皮肤质量当然和他那种能用上百年的陈年好货没得比。
　　甚至于，要不是他借我一套衣服（还现场改了改尺寸，毕竟这人，嗯高情商身材比例和我不太一样，低情商比我高半个头），我可能现在还是披着一身黄的红的树叶在路上闪转腾挪，季节渐变可拆卸可替换LED灯这一块。
　　好像又扯远了。
　　我去看桐的表情，桐作为一个有着显然至少比我正常的生长环境的家伙，显然也明白我说的那个情况，笑而不语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要是看出来了，那也太让人难过了吧。”
　　这，厌，长。
　　虽然是我先动手的，但是懒得喷，一直在挑衅我。
　　“说得对，那还是高兴一点吧。”我也有点懒得笑了，揉了揉自己的超绝鳄鱼皮，算是替面部神经缓解一点，然后指了指前方。
　　“你看，这里能看到人类的建筑了。”
　　不在地平线的远处，绕过河边这片奇形怪状又遮天蔽日的植物伪装成的山崖，就已经能看见那片熟悉的围栏还有路牌了。
　　熟悉的北风镇。
　　“说起来虽然我不知道边界具体从哪开始，不过那里算是环主的「领地」，你没问题吗？”我扭头看向桐，“我狩猎的时候来过这里几次，倒是没出什么大问题。”
　　我就先不提了，他，如果还按照捕风人的假设的话，严格来说这些人都算是生主的从属，毕竟没有生主许可没有任何人有权利降下死亡。而他们的那位「总教官」据说地位还要高于地上君王，是「熔炉之异」之外的某一位生主贤者的势力。而问题就在于，正因为这些家伙拥有特赦的降死权，所以在野外还好，在城镇里的时候往往是不太受欢迎的。这也很正常，连报丧的乌鸦都得不到好脸色，何况是死神本人。
　　嗯，如果是同一阵营的话，自然要多关心一句。
　　桐顺着我的目光懒洋洋地瞥过去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抬起那双青蓝色的眼睛冲我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是要去郊游：“虽然生主「领地」是我强行闯进去的，不过环主的话完全没问题哦。”
　　“而且就算你有问题，也没问题的，别太紧张。”
　　？
　　什么意思。
　　以及竞猜大失败，原来是环主的人，这下环流圣典大概是没白看了，纯纯课外拓展读物了，但是除了先驱神人小故事以外到底看进去了多少你先别问。
　　他见我仍盯着他，便好心地进一步解释，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倒不如说「领地」问题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只有生主额外小心眼一点啦。”
　　唉，爱划生态保护区的神是这样的，你让让祂。
　　“咳咳咳。”这大不敬的用词，我生怕他继续说下去，连忙打断他。
　　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啊……虽然我也不是多忠实的信徒，只不过，已经跟着出生点被调剂过来了也没得选了，所以这倒霉催的谁给我勾的服从调剂？
　　桐却好像完全没接收到暗示，只是拍了拍我的后背，关切地看着我：“怎么了，嗓子不舒服吗？”
　　我给了他一肘子，压低了声音迅速说：“知道小心眼还敢这样说祂？”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生主什么手段吗？
　　“小小年纪，不知道都在忌讳些什么。”桐失笑，不再多说。
　　而说话间我们已经走进围栏里了，所以他在忙着打量新鲜环境，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样看过我的西荒山，虽然也没属于我过。
　　北风镇，我记得是算「心环」的地盘吧，听说这一位分到的概念，嗯，让我擅自翻译一下的话大概是「单曲循环」，和「熔炉之异」的「新陈代谢」比起来真是微妙，一想到这里我已经先入为主原谅了与「心环」有关系的所有人。作为一个远离了主流居住区的地方，虽然说已经纳入了环主的「领地」，不过同时也还存在着一些原始的元素信仰，从那个四主崩落的远古时期继承而来，据说是水失去了流动而大地失去了稳固的世末之景随处可见的年代，大约是这种恐慌遗存在血脉里也一起传下来了吧。所以就会有这种好像是在一边信仰环主一边又在孝敬反正不是化主的其他领主的感觉（哇还有牛），而这种感觉更是无意识地体现在方方面面，绝对不止是建筑。
　　就像我最开始看到的那样，他们的墙壁都是由那种，像是整块从山上凿下来的灰白色石头砌成的。灰白色也是挺有讲究，因为可以在上面画那些奇奇怪怪的图腾，比人面兽的还难看懂，果然机能上来了就喜欢搞点能炫技的。然后也不知道这里的人用了些什么魔法，还能把那些石头又重新严丝合缝地焊在一起，总之目所能及的地方全是这种建筑，风格非常统一，当然也不怪我最开始看错了。哦对，是东边吗，好像是最东边，总之在某一个方位的最边缘有一座银色的喷泉，圈住的那一池也是银色的液体，他们称之为银之血，也不知道到底说的是喷泉本身还是水，反正那里就是他们把自然元素当神一起拜了的地方，不过我倒是至今还不知道到底是金木水火土还是风火水地。
　　“唔，原来是这种感觉……”桐说。
　　哪种感觉？我实在不想猜了，于是干脆换个话题：“你去山上之前居然没到过这里吗？”
　　“没～我只是笔直地往西边走而已。”桐答得干脆。
　　他基本是走三步就回一次头，我倒是目标明确，毕竟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亲手摸过，再熟悉不过，所以打算装作随便走走的样子带他去酒馆转转，绝对不是因为我早就想进去看看。
　　“是吗，不过我好像也是一直往北走才到了这里。”我放弃了模仿他，只是用最普通的笑法笑了一下，“好了，看来我以后就要留在这里了，有人类有社会，不赖。”
　　“不行哦～我觉得这里还不够。”桐的声音轻飘飘地从身后传来。
　　我疑惑地转过头：“嗯？”
　　只见他微微歪头，用一种近乎无辜的目光看向我，反问道：“诶，你不愿意跟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