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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药香 ...


  •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不断下坠,四周是混沌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梅梢月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感觉浑身无力,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缠绕。疼痛、高热、窒息感交替袭来,如同噩梦般挥之不去。

      就在她快要被这片黑暗彻底吞噬时,一股温润的、带着奇异清香的暖流,缓缓注入了她的四肢百骸。那暖流所过之处,刺骨的寒冷被驱散,灼热的痛楚被抚平,连喉咙那刀割般的肿痛也似乎缓解了许多。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光线映入眼帘。

      首先看到的,是粗糙的木质屋顶,结着些许陈旧的蛛网。身下垫着干燥柔软的茅草,盖在身上的虽然粗糙,却带着阳光晒过后的干净气息。她正躺在一个简陋却整洁的小木屋里,中央燃着一个土坯砌成的火塘,跳跃的火焰带来融融暖意,将冬日的严寒隔绝在外。

      “呀!你醒啦!”一个清脆悦耳,带着几分雀跃的声音响起。

      梅梢月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正蹲在火塘边,手里拿着一个小药杵,捣弄着石臼里的草药。那少女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浅绿色布裙,面容娇俏可爱,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最奇特的是,她头顶两侧,各立着一只毛茸茸、雪白的狐狸耳朵,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颤动,身后还有一条同样毛色蓬松柔软的大尾巴,正无意识地左右摇摆着。

      这……是妖?还是人?

      梅梢月心中一惊,但身体虚弱,连戒备的力气都提不起来。那少女见她醒来,放下药杵,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歪着头打量她,狐狸耳朵也跟着抖了抖:“别怕别怕,我是小玖,是哥哥带你回来的。你伤得好重哦,还发着高热,不过不用担心,我的药很管用的!”

      她的笑容纯粹而温暖,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让人生不出恶感。梅梢月张了张嘴,喉咙里依旧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啊,你不能说话是吗?”小玖眨了眨大眼睛,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哥哥说啦,你喉咙坏了。没关系,我知道你很辛苦。”她说着,转身从火塘上吊着的瓦罐里倒出一碗温热的药汁,小心翼翼地端到梅梢月嘴边,“来,先把药喝了,这个不苦的,我加了甘草和蜂蜜哦!”

      梅梢月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又看了看那碗散发着清苦与甘甜混合气息的药汁,迟疑了一下,还是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药汁温热,滑过喉咙时,确实没有预想中的剧烈刺痛,反而带着一种舒缓的滋润感。

      喝完药,小玖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颗蜜饯果子:“喏,甜甜嘴。”

      这熟悉的一幕,让梅梢月恍惚间又看到了雪谷中,那个别扭地丢给她蜜饯的身影。她接过蜜饯,放入口中,熟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心底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阮棠……她怎么样了?

      她急切地看向小玖,用手势比划着,试图询问还有没有别人。

      小玖歪着头,狐狸耳朵困惑地动了动,显然没看懂。

      就在这时,木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灌入,随即又被关在门外。进来的是仇清,他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看到醒来的梅梢月,咧嘴一笑:“哟,醒了?命挺硬啊,丫头。”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正是阮棠。

      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夜行衣,只是外面随意地披了件仇清给的、略显宽大的旧棉袍,长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但那双凤眸依旧清亮有神。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梅梢月身上,见她醒着,似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梅梢月的心,在看到她的瞬间,才真正落回了实处。她没事。

      “哥哥!”小玖欢快地跑到仇清身边,拉住他的袖子,又指了指阮棠和梅梢月,“这位姐姐醒啦!另一位姐姐刚才在外面帮你清理痕迹呢!”

      仇清揉了揉小玖的脑袋,对阮棠道:“周围的脚印和血迹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狄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你们可以安心休息一下。”

      阮棠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多谢。”她的目光扫过梅梢月手臂上已经被重新包扎好的伤口,那里不再渗血,显然小玖的医术相当不错。

      她走到火塘边,找了个木墩坐下,伸出手靠近火焰取暖,姿态依旧带着几分属于上位者的矜持,但在这简陋的木屋里,那份矜持也显得柔和了许多。

      仇清大剌剌地坐到她对面的树根凳子上,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晃了晃,发现空了,有些失望地咂咂嘴,看向阮棠,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说好的好酒呢?

      阮棠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那明显的暗示,而是看向小玖,语气放缓了些许:“她的伤势如何?”

      小玖正忙着给梅梢月检查额头的温度,闻言回头,脆生生地回答:“这位姐姐身体底子很好呢!就是风寒太重,失血加上劳累,所以才会昏倒。外伤我已经敷了药,内服的药也喝了,好好休息几天,退了热就没事啦!喉咙的问题……”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狐狸耳朵也耷拉下来一点,“有点麻烦,像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或者咒术,我暂时只能用药缓解,让她舒服一点,要根治还得慢慢想办法。”

      奇怪的毒或咒术……梅梢月心下沉了沉。果然,她的哑疾并非寻常病症。

      阮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落在梅梢月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移开,对仇清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最多歇息半日。”

      仇清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们。不过外面风雪还没停,狄人的搜索队也没撤,现在出去就是活靶子。”他顿了顿,看着阮棠,眼神里带着点探究,“我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北狄出动‘黑狼卫’这么追杀,来头不小吧?”

      阮棠神色不变,淡淡道:“江湖恩怨,不足为外人道。”

      仇清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和梅梢月一眼:“行吧,江湖恩怨。不过我看这位生病的姑娘,可不像是普通的江湖人。”他指的是梅梢月身上那股即使病弱也难以完全掩盖的、属于军旅的沉稳与决断气质。

      阮棠没有接话,木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小玖捣药的轻响。

      梅梢月靠在茅草铺上,看着火光照耀下的阮棠。她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侧脸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有些脆弱,却又异常坚定。梅梢月想起雪谷中她毫不犹豫下令“处理干净”的冷厉,想起她面对埋伏时的镇定指挥,也想起她紧紧攥住自己手腕的温度,和那声带着惊急的“梅梢月”……

      这位女帝陛下,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也……真实得多。

      小玖捣好了药,又开始忙活着用瓦罐煮一些简单的粥食。她动作麻利,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毛茸茸的尾巴随着节奏轻轻摆动,给这紧张压抑的氛围带来了一丝难得的生气与温馨。

      粥煮好了,小玖先盛了一碗,递给阮棠:“姐姐,你也吃点东西吧,你脸色也不好看呢。”

      阮棠愣了一下,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粗糙的粥碗,又看了看小玖那双纯净无邪、带着关切的眼睛,沉默片刻,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她吃东西的动作很优雅,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喝着最简单的粥,也自成风仪。

      小玖又盛了一碗,小心地喂给行动不便的梅梢月。

      热粥下肚,带来一股实实在在的暖意,梅梢月感觉虚弱的身体似乎又积聚起一丝力气。她看着阮棠小口喝粥的样子,看着火光照亮她精致的眉眼,看着一旁仇清百无聊赖地摆弄空酒葫芦,看着小玖忙碌的、带着狐耳和尾巴的身影……

      这一切,荒诞而又离奇,与她过去二十多年规整、严肃、充满了权谋与征战的生活截然不同。她本该身处九重宫阙,或是沙场点兵,如今却蜷缩在深山猎户的木屋里,被一个似妖似人的少女照料着,身边是微服出逃、身份尊贵却同样狼狈的女帝。

      命运,真是难以揣度。

      屋外的风雪声似乎小了一些。梅梢月靠在草铺上,药力开始发挥作用,加上身体极度疲惫,意识又开始逐渐模糊。在陷入沉睡之前,她感觉到似乎有人轻轻走近,为她掖了掖盖在身上的粗糙棉被,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

      那气息,有些熟悉,带着一丝清冷的、若有若无的馨香。

      是阮棠吗?

      她很想睁眼确认,但沉重的眼皮最终还是合上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模糊地想,若是能一直这样,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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