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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云弗坐在镜台前,瞥眼看到镜中的人,朦胧苍白犹如鬼魅。

      云家人早就只剩她一个了,她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如果真能做一个鬼,说不定还能见到她的父亲、母亲。

      她站起身打开窗子,冷气扑面而来。

      从窗户里望出去,皑皑白雪,寄寄远山。

      那座山周祈政和她一起登过,下山时她扭了脚,他背了她一路。

      那个她当亲哥哥般看待的人已经消失了。

      “公主,您怎么开窗了?”阿姜急急跑过来关窗,“会冻着的。”

      思绪被打断,云弗回过神来,方才那一时的意气随之消散。

      又该吃饭了,云弗对着一桌子菜,没有丝毫胃口,然而昨天周祈政的话言犹在耳。她如傀儡般夹起菜放进嘴里,味同嚼蜡。吃完饭后,便该吃药了。云弗端着药碗一饮而尽,药味在嘴里散开,她皱着眉头却没有拿一旁的梅花糕,刻意让苦味蔓延。

      “公主,您尝口梅花糕,宫里甜食房的御厨做的。”阿姜劝着。

      这些年,在衣食住行各方面他向来厚待她,什么东西她若说声好或多看两眼,他便会直接给她。以前,她觉得那是他对妹妹的关爱,受之欣然。现在,一切都变了。

      此刻,云弗看着那梅花糕,想起一个人。

      “孙太医在吗?”

      “在。”

      “让他进来。”

      她需要知道外面的情况,她已经这样了,不该再拉别人下水。

      “长公主。”孙怀仁问安。

      云弗伸出手,孙怀仁隔着手帕诊脉。

      “徐侍郎身体可好了?”云弗问。

      “已无大碍。”

      “梅允恭呢?”

      孙怀仁没料到云弗问得如此直白,不由看向眼前的人,病容之上生出一股湛然之气,脉象也有了神气,这是好兆头。

      云弗直直盯着他,等着他回答。

      孙怀仁收敛心神,低头垂眸,“回长公主,梅公子亦无大碍。”

      “清河郡主呢?”

      “郡主只是略感风寒,只要按时服药,多加注意即可。”

      “你今天去过宁国公府了吗?”

      “没有。”

      “去一趟吧。”云弗抬起手,“顺便替我带件东西给梅允恭。”

      孙怀仁起身站在原地,皇上让他在卫国公府候命,没有让他去宁国公府,更没有让他带东西给梅允恭。

      “如果你不敢,可以让石东霖去宫里问过再去。”云弗缓缓走到了书桌前,阿姜在一旁开始磨墨。

      “臣遵命。”孙怀仁躬身道。

      云弗提笔在笺纸上写着什么,而后将写好的信笺交由阿姜,对着孙怀仁道:“多谢。”

      “臣不敢。”皇上都不一定能同意,这个“谢”字他真担不起。

      孙怀仁拿着信笺去找石东霖,说了云弗的意思。

      石东霖接过信笺,“那我去一趟宫里,孙太医稍候。”

      石东霖进宫后直奔司礼监而去。进了屋,看见吕善长,隔着还有三步远,他就跪了下去,“干爹,霖儿给您请安了。”

      吕善长跟在周祈政身边有二十三年了,可以说周祈政身边稍有地位的太监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太监无后,因而也就互相间认了“干爹”“干儿子”,嘴上说起来亲切些,也算是全了天伦。

      “快起来。”吕善长上前扶起人,久未相见,两人心中俱是一热。

      “干爹看着清减了。”石东霖扶着吕善长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吕善长的脸,“冬日严寒,还是要多进补些。”

      “放心,我心里有数。”吕善长拍了拍石东霖的手,而后收敛神情,问道:“你今天来可是长平长公主那边有什么事?”

      石东霖掏出信,说了缘由。

      吕善长眉头微皱,一时拿不准写信人的意思。但皇上待长平站公主不同于其他人,她说的话不管怎样皇上最后都是会同意的。

      “待会儿见了皇上,你就如实说,府里的事情也是,不要有丝毫隐瞒。”吕擅长叮嘱着。

      “是。”石东霖应了。

      周祈政接过信打开,看着上面的字迹笑了。云弗自小临摹他的字迹,写的字和他有七八分像,只不过她的字更柔和,他的字更有力。如果刻意为之,旁人很难一眼分清。

      周祈政将信笺放在一旁,拿起笔写着什么。

      “就按长平长公主说的去办。”周祈政看着下面跪着的石东霖,将两封信交给吕善长,“再有类似的吩咐,不用再进宫见朕,直接去办。”

      “奴婢遵命。”石东霖叩了个头。

      石东霖回到卫国公府将一封信递给孙怀仁,孙怀仁看石东霖一眼,等着他的话。

      “皇上说了,按长平长公主的意思去办。”

      “好。”孙怀仁接过信,出了府门,向宁国公府而去。

      到了后,孙怀仁找了个借口把宁国公支走,从怀里掏出信递给病榻上的梅允恭,“长平长公主给你的。”

      梅允恭的眼瞬间亮了,盯着孙怀仁手里的信,不可置信问道:“长平长公主给我的?”

      “嗯。”孙怀仁点头肯定。

      梅允恭小心翼翼接过信,如同捧着圣旨一般。
      孙怀仁起身在屋内走了几步,背过了身。只一瞬,他就听见身后的一声急促的呼声,他立刻回过头。

      “孙太医,你确定这封信是长平长公主所写?”梅允恭拿着信笺,诚惶诚恐。

      孙怀仁点头,“我亲眼所见。”

      梅允恭看着信笺上面和当朝天子相差无几的字迹,手止不住地颤抖:
      男儿何不带吴钩?
      收取关山十五州。
      请君且上凌烟阁,
      封个书生万户侯。

      梅允恭的曾祖父梅显祖是武将出身,他的祖父梅堂墐也是为国捐躯,然而他的父亲梅宁远自幼身体不好,与武无缘,他自己不爱武装爱文章,宁国公府往日的武将光环早就不在了。

      李贺的这首诗就挂在府中的祠堂里,“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以武得来的万户侯,现在却只能靠承袭。开疆拓土文臣不及武将,治安天下武将不及文臣。现在天下已定,正是文臣提笔安天下的时候,就当个书生万户侯又怎么了?

      梅允恭心中激奋,喉头发紧,既为这一分知己之情,也为这酷似天子的字迹。

      他的一点妄想该是时候结束了。

      “孙太医,请帮我跟长平长公主带一句话。”梅允恭看向几步外的孙怀仁,站起了身,神情庄重严肃,“请长公主饶恕我之前的唐突和带来的麻烦,从今后我定当以身报国,孜孜矻矻,死而后已。”说罢,梅允恭微微躬身,“这几日也劳烦孙太医了,多谢。”

      孙怀仁怔了一下,也回了个礼,“梅员外客气了。”

      回卫国公府的路上,孙怀仁心里默念着梅允恭的话,这当中间人传话的活他是最不喜欢的,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险,尤其这事情还与长平长公主有关。但是,这话既然听了也不能当听不见,还是记牢一些,若是宫里问起来也是这句话。

      卫国公府内,云弗在栖云阁内看着周祈政写给她的信:

      时下天寒,务以保暖为重。

      这是提醒她开窗的事,她之前就知道他知道她在府中的举动,但是因为不做亏心事,不怕皇上问,她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他是皇帝,全天下的事他都知道。但现在,想到被人在暗处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要被人禀告给他,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孙怀仁嘴里含着那句话到了栖云阁,一字一句吐了出来。

      云弗对梅允恭最初的印象是徐太后说要给她议亲时,提的这个名字。她之前听过但一直对不上脸。徐太后说他模样清俊,在小辈里数一数二。云弗就留了心,后来宫宴上再见时特意瞧了一眼,当时她觉得人是清俊,斯斯文文的,但是比不上她的三哥哥。后来,徐太后薨逝,她的婚事也就搁置了。

      前段时间,她去护国寺上香碰上梅允恭,他直愣愣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一样,随后才回过神来行礼。

      谁知就这一次,就被人参了一本。

      而后,她进宫再出宫,一切就都变了。

      云弗遣走了孙怀仁后思考着以后的对策,她是逃不走的,全天下都是他的,她能逃到哪里去?况且,逃出去她什么也不会做,她根本没有谋生的本领。她不知道周祈政会做到什么地步,他说的那些话,她半信半疑。就算他是当朝天子,不可一世,可她是他的妹妹呀,就算他不承认,她也是当朝长公主啊。

      南山催催,雄狐绥绥。

      文姜和齐襄公还是亲兄妹!

      云弗脑子里一团乱,她之前遇到拿不定的事情总是去找周祈政,现在她拿不定的就是他,她要去找谁呢?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阿姜提着食篮上来道:“公主,徐家嫂嫂送来的糕点。”。

      “暮雨姐姐来了,她人呢?”云弗忙问。

      阿姜有些为难的样子,“石管家说人已经走了。”

      是了,他现在是不会让人来见她的。就算见了也不能怎么样,说皇上轻薄了她吗?然后,让舅舅和大表哥进宫去给她讨个公道吗?

      不可能的。

      事情还没有到不可转圜的地步,他说只要她好好的就不会再强迫她,或许他会就此收手呢?
      云弗暗自祈祷着,期望他能放过她。

      王暮雨自离开卫国公府,心中一直隐隐不安,晚上徐斯年回来后,她说起这件事。

      “云妹妹病了,”王暮雨递给徐斯年一盏茶,“说是风寒。”

      徐斯年接茶的手顿了一下。

      “我在府门口见到了锦衣卫的夏源。虽然锦衣卫有巡查京城之责,但夏源看起来不像是简单的路过。”王暮雨坐在徐斯年身旁,端详着他的脸。

      徐斯年没喝茶,直接放下了茶盏,“皇上今天赏赐了一所宅子,年后咱们就得搬出去了。”

      王暮雨心中惊讶,面上没怎么露出来,徐府现在两个侍郎,是需要回避一下。

      “那我这几日就开始收拾着,不然到了年下,府里忙起来怕是没时间收拾了。”

      徐斯年的生母在他三岁时便过世了,后来徐松才娶了现在的徐夫人,生了徐有年和徐妙祯。后来,徐夫人又怀过一个孩子,没出月子便夭折了。再后来,还流过一次产。徐斯年的儿时印象里,徐夫人不是在怀孩子,就是在生孩子。两个人相处有限,徐夫人对他称不上好或不好,平时见了也不怎么说话。倒是王暮雨来到徐府后,逢年过节徐夫人会吩咐她做些事情。

      “辛苦你了。”徐斯年抚上王暮雨的手。

      “不辛苦的,这都是我分内的事。”王暮雨握住徐斯年的手,头靠上他的肩头。

      徐斯年揽住王暮雨的肩,“云弗那里,你有时间的话就多去看看。”

      “嗯,我知道的。”王暮雨轻声道,“她是因为进宫染病的,我也有责任。”

      “她不会有事的。”徐斯年抚了抚王暮雨的背。
      “嗯。”

      三更时分,王暮雨已经睡熟了,徐斯年在黑暗中睁着眼,静静想着。云弗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是一张会让两国交兵打仗的脸。这几年她鲜少在众人面前露面,不难猜出是谁的意思。他有一种预感,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结束。

      宁国公府内,梅允恭躺在床榻上,枕边放着装着云弗信笺的香囊,淡淡的药草香传入他的鼻中,不一会儿他闭上了眼睛。

      五天后,梅允恭出现在了礼部的府衙。

      然而,王暮雨仍然没见到云弗。甚至,云弗的生日那天,卫国公府也是大门紧闭。

      “相公,云妹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王暮雨眉头微蹙,面带忧色。

      “她病还没好吗?”徐斯年问。

      王暮雨点头,“石东霖说已经见好,但是需要休息,不宜见客。”

      “那过了万寿节再说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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