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大熊猫》空山零

15、婶娘闹

　　两人的红薯吃到一半，黎可突然接到了杨嘉仪的电话。

　　“黎医生，有只猫骨折了，要开会布置救治流程。”

　　黎可急忙站起身，连连应道：“好，我马上回去，基本情况你给我说下。”然后她将红薯塞进叶照远怀里，指了指手机，示意自己要走了。

　　走了两步后黎可又转身指了指地上，叶照远低头看了眼，立马从兜里掏出纸巾捡起散落的红薯皮。

　　黎可倒退着边打电话便对叶照远比了个大拇指：“真聪明！”

　　将手里的红薯皮扔进垃圾桶，叶照远不由地暗笑：自己怎么那么听她的话，吃巧克力棒也是，吃红薯也是。

　　想起和黎可同吃红薯，叶照远脸上又烧了起来，可转念想起自己的刚才许的愿，他的羞涩全然褪去，只剩一脸苍白。

　　自己不就是希望黎可过得好吗？她一个高材生，家又是广州的，如果跟他一起呆在这山里，怎么也说不上幸福。

　　叶照远苦笑地叹了口气，轻到可以被微风吹散。

　　就像他和黎可飘忽不定的未来。

　　黎可这救治会开完便接近下班了，骨折的熊猫最终定在明天进行手术，还是万智泊主刀她麻醉。

　　“我在医院门口了。”

　　微信上收到了叶照远的消息。

　　黎可迅速地回复：“好。”

　　万智泊见黎可眼角含笑地打字，神情一冷：“黎可，我正跟你确认流程。”

　　黎可奇怪地回望他：“我听着呢。”

　　今天闹了那么一出，她和万智泊没再怎么说话，就连沟通手术的语气也十分正式。

　　万智泊直直地看着她，没再说其他的，只继续部署前期准备工作。

　　会后黎可也没把万智泊的情绪放心上，想着叶照远还在门口等她，她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丝毫没注意到万智泊路过窗户时张望的动作。

　　和杨嘉仪确认手术麻醉后，黎可才急忙跑出医院。出门就看见叶照远站在树荫下垂着头，看不清楚神色。

　　“走啊。”黎可上前对他笑着说。

　　可叶照远抬起头深深看她一眼，然后抱歉地说：“我来是跟你说，我不能带你回去了。”

　　黎可愣了一下：“为什么？”早上不还巴巴地让她留下来吗？怎么一下子就变卦了？

　　叶照远笑得苍白：“今天手受伤了，载你怕路上出事，何况明天你不是还有手术吗？从我家出发可能来不及。”

　　“手伤哪儿了？”黎可赶紧抓住叶照远的手查看。

　　手腕上有几道别扭的划痕，看着倒不严重。

　　黎可放下他的手，郑重其事地问：“你不想我去给你过生日了？”

　　叶照远犹豫了良久，最后还是没舍得说出重话来，只重复道：“我就怕骑车把你摔了，我手也不方便……”

　　黎可狐疑地看着叶照远，就这点小伤说得好像骨折了一样。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黎可再次确认道。

　　叶照远避开视线心虚地低下头：“嗯。”

　　黎可哼了一声，随后一把拉起叶照远往前走：“那我骑车带你。”

　　赛科龙飞速跑过山路，是叶照远载黎可时从未有过的速度。

　　“黎医生……你骑慢点！”叶照远看黎可骑车一阵心惊肉跳，不住地絮叨，“……前面是弯路……慢点！黎可！”

　　黎可笑得十分畅快：　“你害怕吗？那你抱紧我。”

　　阻止不了黎可加速，叶照远只能坐在后座手暗暗使劲掐住车身，努力在弯路的地方矫正倾斜角度，保持车身平衡。

　　感觉到叶照远的动作，黎可慢慢减慢了速度，夸他说：“叶照远，你做我挡泥板不错诶。”

　　但这话没有得到叶照远的回应。

　　以为叶照远没听到，黎可暗自叹了口气，这个笨男人，算了，下次吧。

　　但在黎可注意不到的地方，叶照远侧头抿紧了嘴唇，死死压住想要脱口而出的应允。

　　萦绕他们之间的是奇怪的沉默，黎可不喜欢这个感觉，她开口大声地问：“叶照远，刚才你怎么知道我明天有手术的？”

　　这问题让叶照远更想保持沉默了。

　　叶照远：“在门口听兽医们说的。”

　　黎可哦了一声，又岔开话题说：“今天保护站送来了个野猫，检查确认是后腿骨折，还挺严重，跟腱也被它咬断了，已经感染化脓，明天手术我们要给它做截肢。它们这些野猫生存真的很难呐。”

　　说起大熊猫，叶照远话就变多了：“可它们生来就属于野外的。我们的野化培训也是在帮助它们回归家园。”

　　“说起野培，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接触到了秀果崽，小小年纪可凶了，比秀灵崽还凶。”

　　“它是完全按野生熊猫的习性生活，秀果就是三秀亲自挑的野培猫，野性强，脾气也大，一不小心就会惹它生气。还喜欢钻林子里，找都找不到。”

　　“那野培的饲养员好辛苦啊。”

　　“虽然辛苦，但要是自己的努力能帮助大熊猫回到森林，并长久繁衍下去，这些困难都是不值一提的。”

　　黎可听出了叶照远对野培的向往，她问道：“你想去野培？”

　　叶照远肯定地说：“有机会就去。”

　　毕竟能帮助大熊猫回归自然就是他们工作的意义。

　　这是黎可在丹嘉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样的话了。

　　所有人都在为送大熊猫回家而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即使是黎可这样的实习生，也逐渐明白了这份工作的价值。

　　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中，摩托车很快就到了家。两人摘下头盔刚想说话就听见客厅一阵哭闹声，还伴随着锅碗碎裂的杂音。

　　黎可和叶照远脸色突变，立刻跑进客厅。

　　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散落的饭菜和破碎的瓷片。忽然有个东西泼到黎可脚边，溅得她鞋上都是奶油。

　　是块已经变形的蛋糕，上面的生日快乐字样已经面目全非。

　　黎可心里一紧，这是叶照远的生日蛋糕。

　　她抬头看见叶芮婷抱着赵金穗躲在角落里，两人满脸泪痕地看着客厅中那个衣着光鲜的女人。

　　女人边砸着各种东西边哭喊道：“叶胜江！你们家都不是好东西！我祸害谁了？明明是你们害了我。害我不够还想害婷婷，你们给我女儿过的什么穷日子！”

　　叶胜江气极地指着女人说：“宋晓娜！你再骂句试试！你做得那些事老子都记得，都离婚了你还回来干什么？芮婷的事她自己看着办，我说了你不要再来祸害她！”

　　宋晓娜怒目圆睁：“这话你说得出口！她大学毕业到现在还没婆家，读那点书有屁用！你窝囊跑个面包车赚了几个钱啊？我为她找了那么多好人家，每次被你搅黄了，叶胜江！你就是个窝囊废！我嫁给你就没过一天好日子，养婷婷不够，还要替你哥养儿子，他又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凭什么要我养？你哥打工挣大钱把儿子甩给你，你屁都不放一个！活该他被钢筋砸……啊！”

　　宋晓娜话没说完就看见叶胜江突然扬起了巴掌。

　　“二叔！”叶照远赶紧上去拦住叶胜江。

　　“远娃，你不要拦着我！我今天要打死这个不说人话的东西！”

　　“哟叶胜江，今天硬气了！你要打不死我你就是个窝囊废！”宋晓娜又惧又怕，但嘴上仍然不服输。

　　这话激得叶胜江又要发作，叶照远死死拉住他大声劝道：“二叔！二叔！冷静点！”

　　叶芮婷见状也跑来推宋晓娜：“妈！你快走吧！不要再来了！”

　　“她不是你妈！”叶胜江怒道。

　　宋晓娜搂过叶芮婷，没有了刚才和前夫对峙的威风，她擦干女儿脸上的泪水，温情地说：“婷婷，妈不想这样的，妈只想你过得好。”

　　“妈，妈我很好！我吃得好睡得好，工作也好！妈，不要来跟爸吵架了！不要来了！”叶芮婷抽噎着说。

　　见女儿这样说，宋晓娜才小心地抿去自己眼角的泪，脸上的妆容依然精致：“好，我走。婷婷，有困难跟妈说，妈帮你。”说完她恨恨地瞪了眼叶胜江，优雅地踩着细高跟走出院子。

　　始作俑者离开后，叶芮婷像被抽了全身力气一样跌坐在地上，叶胜江也捂着脸蹲在角落。

　　全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叶照远沉默地收拾着残局，看着黎可愣在一旁，他心里像堵了棉花一样难受。宋晓娜说得没错，如果不能让爱的人幸福，那他有什么资格留她在身边。

　　瓷片划破了叶照远的手指，但他也没有感觉，直到黎可抓住他的手。

　　“扫一下就行了，干嘛捡啊？手都受伤了。”黎可清理伤口埋怨地说。

　　叶照远想抽回手，但黎可死死拽住。

　　“你再乱动，我就给你伤口倒酒精。”

　　这样威胁的话让叶照远没憋住笑出了声，黎可没好气地拍他：“还笑。别再捡了。”

　　叶照远没接这话，只是低声对黎可说：“我送你回去吧。”

　　语气带着祈求，他不想让黎可看见这样狼狈的家庭环境，虽然现在再说什么也都为时已晚。

　　他卑微的心思当然瞒不过黎可。

　　刚才听了宋晓娜的话，了解叶照远从小到大生活的处境，她的心更是疼得要命。叶照远让她走，她偏要留，按理说，她现在应该是回避叶照远的家事，但她舍不得在这个时候撇下他，让他再次独自去面对这些困苦。

　　于是黎可翘起自己的鞋说：“我鞋脏了，怎么走啊？”

　　叶照远这才注意到黎可鞋上糊了奶油，随即拿来干净的抹布说：“我给你擦擦。”

　　“你帮我洗洗吧，”黎可也不客气，直接脱下鞋对叶照远说，“我去看看芮婷。”说完就快速跑开。

　　“黎可！”叶照远大声叫住她。

　　以为叶照远还是坚持送自己回去，黎可立马喊道：“我不走！”

　　叶照远心里一动，他以为黎可看见他这副境况已然退缩了，却不想她还是像没事人一样选择留下。

　　见叶照远不说话，黎可又强调一遍：“叶照远，我不走！”

　　叶照远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然后将双拖鞋拿到黎可脚边，推推她的脚踝说：“穿上吧，我去给你洗鞋。”

　　黎可暗暗松了口气，听话地穿上拖鞋，然后跟叶照远说：“我上楼看看芮婷。”

　　叶照远点点头：“嗯，你跟她说说话，我不太会安慰人。”

　　此时叶芮婷正失神地坐在窗台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黎可轻轻走到她身边坐下，安静地摸了摸她的头。

　　叶芮婷转头看见黎可担忧的面容，眼眶湿润，她抱住黎可先是细细地抽泣，随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在黎可怀里泣不成声。

　　“可姐，我到底该怎么办？小时候他们就总吵架，为钱吵，为我吵，后来又为大伯吵，为我哥吵，我妈一直闹离婚，说我爸窝囊还挣不了大钱。所以我拼命读书，拼命读书，年年都得奖学金。我还出去找兼职挣钱，大学学费我都没怎么让爸妈出钱。后来上班了我还给我妈钱，以为这样能减轻家里负担，我妈就不会再说什么了。但最后他们还是离婚了，我妈跟了个有钱的老头。走都走了，回来还说让我去找有钱的男人……”

　　黎可没说一句话，只温和地抚着叶芮婷的背，安静地听她发泄。

　　将心底的话吐出来后，脆弱的女孩带着泪痕和呢喃熟睡。

　　楼下客厅里昏黄的灯光照着叶胜江喝空的酒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味。

　　叶照远安顿好酒醉的叶胜江，出来就看见黎可盯着他笑。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叶照远摸了摸脸。

　　黎可调侃道：“嗯，有帅气。”

　　叶照远无奈地浅笑，随后指了指楼上：“芮婷睡了？”

　　黎可点点头：“跟我说了一堆，现在好多了。”

　　芮婷跟黎可聊天，那想必自己的事黎可也知道了不少。想到这，叶照远有些难堪地垂下头，随即转移话题道：“你的鞋洗好了，我给你拿来。”

　　“着什么急啊？我现在又不穿，”黎可捏住叶照远袖子，强硬地说，“我可不走！”

　　瞧着紧紧捏住自己衣服的手指，叶照远安慰地看向黎可：“不会让你走的。”

　　“那就好，”黎可松了手，凑到叶照远面前遗憾地说，“我还想给你过生日呢！结果寿星连蛋糕也没吃上。”

　　说起这个她就来气，第一次陪叶照远过生日本来想好好庆祝的，哪想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话让叶照远鼻头一酸，今天经历了这么多，奶奶满脸惆怅，二叔喝酒浇愁，芮婷哭天抹泪，谁也没顾得上叶照远生日这事。

　　虽然他不是非得过这个生日，但听见黎可这话，一种被人珍惜的感动油然而生。他吸吸鼻子，笑着说：“我吃了的。”

　　黎可眨巴下眼睛，默默地吐出一句：“你捡地上的蛋糕吃了？”

　　叶照远：“……”

　　真当他是巴朗吗？

　　“红薯蛋糕。”叶照远叹口气说。

　　黎可撇撇嘴：“那算什么蛋糕啊？”

　　怎么不算，甚至只要有你在，每天都像是过生日。叶照远在心底默默回答黎可的话。

　　为了不让黎可太失望，他悄声说：“没有生日蛋糕，我们可以吃长寿面，你饿不饿？我给你煮。”

　　黎可立即两眼放光地狂点头。

　　煮面本费不了多少时间，但在黎可自告奋勇要生火的情况下，那什么时候能吃上就很难说了。

　　“叶照远！叶照远！火要熄了怎么办？怎么办？”

　　“添柴，掏个空隙往里吹气，算了，还是我来吧。”

　　“我能行，你别过来，往里吹气是吧？呼——咳——咳咳诶呀咳咳咳我的妈……叶……叶照……”

　　“我来弄我来弄！”

　　黎可呛得肺快咳出来了，回头看叶照远熟练地掏出柴禾，慢慢地朝灶膛吹气，锅里原本平静的面汤逐渐沸腾起来。

　　“哇真厉害诶，居然不呛你嗓子。”缓过劲来的黎可仰慕地夸叶照远。

　　“做多了就熟练了。”叶照远回答说。注意到黎可满脸柴灰，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拂去她脸上的灰尘。

　　手指刚抚上皮肤，黎可随即愣住了。

　　脸颊传来了叶照远指间的热度，瞬间全身像触电了一样酥麻，心跳也越来越快，脑子也一片空白。

　　手指上感受到了黎可急促的呼吸，叶照远这才醒过神来，他迅速抽回自己停留在她柔软脸颊的手，磕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黎可打断：“汤溢了，汤要溢出来了！”

　　叶照远赶紧埋头撤了些柴禾。

　　不知道是灶火和热气熏得还是其他原因，反正两人的脸都红彤彤的。

　　这么一打岔后，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刚才的事，只一心煮面条。

　　“你面要软点还是硬点？”

　　“硬点。”

　　“煎蛋还是荷包蛋？”

　　“煎蛋。”

　　短暂的问答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叶照远盯着面汤出神，然后无意识地朝锅里打了三个鸡蛋。

　　“咔嚓。”“咔嚓。”“咔嚓。”

　　黎可奇怪地看着他动作，纠结了许久问道：“叶照远，你们这里的煎蛋是煮的吗？”

　　叶照远醒过神来，一看锅里，说好的煎蛋做成了荷包蛋，他赶紧想要捞起来，但鸡蛋早已凝固成型。

　　看叶照远一脸懊恼，黎可笑着说：“荷包蛋也行的。”

　　叶照远这才放弃，两人间又没了话题，只有面条不停在锅里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黎可戳戳他的背：“叶照远，面煮烂了。”

　　果然面条已经软塌塌的了，但黎可喜欢吃硬点的，叶照远叹着气急忙将面捞了起来。

　　“我再给你下一碗吧。”他无奈地说，暗骂自己连碗面都煮不好。

　　“我快饿死了，就吃这个。”黎可坚持道。

　　叶照远把面端上桌，黎可看着红油面汤口水直流，她一筷子撬到碗底，翻出来竟然是两个鸡蛋。

　　三个鸡蛋叶照远给了她两个，黎可立刻把一个鸡蛋夹到叶照远碗里：“你过生日得吃两个鸡蛋。”

　　叶照远想还回去：“一个也可以的。”

　　“谁说的？老祖宗说的寿星要吃两个。”黎可夹住叶照远的筷子，严肃地说。

　　“你博士还信这些？”叶照远笑道。

　　黎可一脸坦然地说：“博士怎么了？我们也要拜菩萨的，实验前都拿试管上香用，让神灵保佑我们实验成功。所以寿星你要把两个鸡蛋都吃了。”

　　反正黎可怎么说都有理，于是叶照远不再争辩，接过黎可夹来的鸡蛋，在她期待的眼神下一口塞嘴里。

　　咀嚼的动作让叶照远脸颊看起来鼓鼓的，像极了实验室里吃东西的大白鼠，黎可忽然心里一股占有欲作祟，她凑近叶照远说：“你下午许的生日愿望我能知道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作多情，她总觉得叶照远的愿望会有自己。

　　叶照远愣了一下，埋头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没想到叶照远会拒绝，黎可有些难堪地找补：“好吧，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正当黎可郁闷地卷面条时，耳边听见了叶照远低沉的声音。

　　“希望家人健康，希望你……你博士顺利毕业，过得好……”

　　叶照远低头一直盯着面，脸上的表情却无比虔诚，他是真的希望神仙能保佑他的愿望成真。

　　“啵。”

　　脸颊突然被一个柔软碰触。

　　叶照远止住嘴里的话，全身僵硬得一动不动，甚至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啊！有油印。”黎可看着叶照远脸颊上的唇印，还是红油的，她赶紧拿手给他抹去。

　　这场景和刚才叶照远给她抹灰的时候极其相似，不过现在反过来了。

　　“怎么了？”见叶照远没有反应，黎可戳了下他，调笑道，“你要是觉得亏，那你亲回来。”

　　说完她凑得更近了。

　　不过这次凑近的是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