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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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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行动起来。
“春华,去打一盆井水来,越凉越好。”她吩咐道,声音冷静得可怕。
春华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当那盆冰冷的井水端来时,林芊雅咬紧牙关,毫不犹豫地举起水盆,从头到脚将自己淋得湿透。刺骨的寒意瞬间侵入她本就虚弱的身体,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很快变得青紫。
“小姐!您这是何苦啊!”春华吓得魂飞魄散。
“闭嘴!”林芊雅牙齿打着颤,眼神却异常明亮,“照我说的做!你现在就去叶公子那里,不要提宗族信的事,只管哭,哭得越惨越好!就说……就说外面流言逼死了我,家族要清理门户,我为了保住家族的清白名声,不连累族中姐妹,决定以死明志,已经跑去后园跳湖了!求他快去救救小姐!”
她顿了顿,死死抓住春华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记住!一定要在他面前表现得惊慌失措,一定要让他相信,我马上就要死了!然后,你提前安排好人守在湖边,我一跳下去,立刻把我捞上来,绝不能有丝毫耽搁!明白吗?”
春华看着小姐这副豁出一切的样子,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只能流着泪拼命点头:“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小姐您千万小心!”
林芊雅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推开春华,踉跄着冲出房门,朝着府中那处深不见底的人工湖跑去。
她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新换的虽然干了的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得脆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头发还带着些凌乱和水珠。
另一边,春华连滚带爬地冲到叶英养伤的厢房外,也顾不上礼节,直接扑倒在门前,放声大哭,哭声凄厉绝望:
“叶公子!叶公子!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呜呜呜……外面那些天杀的要逼死小姐啊!小姐她……她受不了那些污言秽语,家族也要逼她……她说她不能连累家族,要……要以死证明清白!她跑去后园跳湖了!奴婢拦不住啊!叶公子,求您快去看看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房内,正在调息的叶英猛地睁开眼。
春华的哭喊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开。
跳湖?以死明志?因为那些流言?因为……不想连累他?
溶洞中她割腕喂血的画面,她昏迷中苍白的脸,以及他自己心中那份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轰然交汇成一股巨大的冲击力!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背后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浑然未觉,猛地起身,一把推开房门,顾不上询问细节,只厉声问了一句:“在哪里?!”
“后……后园湖边!”春华哭着指向方向。
叶英脸色铁青,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袍,只穿着单薄的中衣,便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后园疾奔而去。那头白发在风中散乱飞扬,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惶和决绝。
他冲到湖边时,远远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冰冷的湖水边,衣裙湿透,身形摇摇欲坠。
“林芊雅!”他嘶声喊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林芊雅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回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极其凄然、却又带着某种释然的笑容,然后,在叶英目眦欲裂的注视下,纵身跃入了那深沉的湖水之中!
“不——!”
叶英没有任何犹豫,紧跟着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冰冷的湖水刺骨,叶英忍着背后的剧痛,奋力将那个如同断线风筝般沉浮的身影捞起,紧紧抱在怀里,踉跄着拖回岸边。林芊雅浑身湿透,脸色青白,长发黏在脸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她在他怀中,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带着一种破碎的凄然和仿佛解脱般的虚无,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却终究无力,头一歪,再次彻底失去了意识。
“大夫!快叫大夫!”叶英的声音嘶哑焦急,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他小心地抱着她冰凉的身体,快步冲回最近的厢房,甚至顾不上自己同样湿透狼狈。
很快,被“恰好”请到府中、早已被林芊雅暗中安排好的老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春华在一旁哭得几乎背过气去,不断念叨着:“小姐您何苦啊……您要是走了,奴婢可怎么办啊……”
厢房内一片混乱,仆役们端来热水、姜汤,忙成一团。叶英站在床边,浑身滴着水,脸色比昏迷的林芊雅好不到哪里去,目光死死锁在她毫无生气的脸上,拳头紧握,指节泛白。
老大夫屏息凝神,仔细为林芊雅诊脉。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逐渐露出一种极其古怪、欲言又止的神情。
叶英的心随着大夫的表情一点点沉下去,哑声问:“大夫,她……情况如何?”
老大夫收回手,看了看昏迷的林芊雅,又看了看一脸焦灼的叶英,神色极为复杂,斟酌着词语,缓缓道:“这位夫人……身子本就极度虚弱,寒气入体,惊惧交加,情况确实凶险……需要好生调养,万不能再受刺激……”
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低声道:“只是……另有一事……夫人她……这脉象……是……是喜脉。已近一月了……”
“喜脉”二字如同平地惊雷,在叶英耳边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近一月……那时间……不正是在溶洞之中……
就在他心神剧震,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床榻上的林芊雅似乎被这凝重的气氛惊扰,睫毛剧烈颤抖了几下,悠悠转醒。她眼神起初是茫然的,随即听到了大夫未尽的话语,也感受到了厢房内诡异的寂静。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困惑,仿佛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随即,那困惑变成了震惊,紧接着,一种巨大的、难以承受的凄苦和绝望迅速淹没了她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眸。
“我……”她张了张嘴,嗓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仿佛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手指紧紧按住腹部,神情茫然又无助,“竟然……有了……”
她的反应,完全是一个刚刚得知意外怀孕消息的女子,在自身难保的绝境下,所表现出的震惊、无措与悲凉。没有一丝一毫的预谋和算计,只有全然的被动与凄然。她甚至不敢看叶英,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腹部,仿佛那里不是一个新生命,而是一道更沉重的枷锁。
就在这时,旁边“惊慌失措”的春华,仿佛被这个消息彻底击垮,脚下一个“不稳”,“不小心”撞倒了旁边放置茶具的小几。杯盘碎裂声中,一封原本可能被藏在书本或镇纸下的信件,从倾倒的抽屉里滑落出来,飘飘荡荡,正好落在了叶英的脚边。
叶英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那正面摊开的信纸上,赫然是林家来信,以及那些冰冷刺骨、逼人去死的字句——“玷污门楣”、“青灯古佛”、“投水明志”、“清理门户”……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了起来。
她为何突然决绝投水?并不仅仅是因为外面的流言,更是因为宗族这封最后的催命符!
而她,在决定赴死之前,甚至不知道自己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惊、愧疚、责任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揪心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叶英。他看着床上那个刚刚得知怀孕消息、面色惨淡、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女子,再看向脚边那封冰冷的“判决书”。
溶洞中的意外,她割腕喂血的恩情,外界汹涌的流言,宗族冷酷的逼迫,以及此刻……这个意外降临、却可能随着母亲一同消逝的孩子……
一切的一切,都将他推到了一个必须做出选择的位置。
他缓缓弯下腰,捡起了那封浸透着冷酷与绝望的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林芊雅身上时,那惯常的清冷疏离已被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决绝所取代。
他走到床边,看着眼神空洞、仿佛已放弃一切的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后路的坚定:
“不必寻死。”
“我会娶你。”
叶英那句“我会娶你”如同磐石坠入冰湖,在林芊雅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张合,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那双原本盛满了凄苦与绝望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微弱的光,随即被更汹涌的泪水淹没。一直强撑的、属于世家贵女的冷静外壳,在这一刻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那个真实无比的、年仅十六岁的、惊慌失措的少女内核。
她突然就哭了出来,不是那种压抑的啜泣,而是带着委屈、后怕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解脱的放声痛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苍白的脸颊滚滚而下。
她似乎想说什么,解释什么,伸出一只冰凉微颤的手,小心翼翼地,只敢用指尖轻轻捏住他湿透衣袖的一点点边缘,仿佛生怕他会厌恶地甩开。
“我……我没有想逼你的……”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一边哭一边急切地辩解,眼神里充满了不安,“我……我本来也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死的……真的……”
她仰着泪痕斑驳的小脸,望进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丝卑微的乞求,呜咽着补上了那句最暴露心迹的话:
“你……你别讨厌我……”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小锤,重重敲在叶英心上。
他瞬间明白了。
若她对他毫无情意,只是迫于形势,此刻或许会松一口气,或许会冷静地谈论条件,但绝不会在生死关头,最在意的却是他是否“讨厌”她。
原来如此。
原来她之前的疏离、那句“只当一场梦”,不过是绝望下的自保之词。原来这个看似冷静果决的女子,早在不知何时,已将一颗芳心暗许。溶洞中的意外是毒药催逼,但那份潜意识里的靠近,或许并非全然无情。
感受到他并没有推开她,甚至没有抽回衣袖,那紧绷的、小心翼翼的指尖仿佛终于得到了许可。林芊雅一直强撑的惊惶和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理智的防线。
她再也忍不住,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恐惧、无助都发泄出来一般,一头埋进他尚且带着湖水湿气和自身冷冽气息的怀里,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放声痛哭。
“呜……我好怕……呜呜……我真的好害怕……”她哭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战栗和面对未知命运的极致惊惶,“他们都要我死……我不想死……我不想这样死掉……呜呜……”
温热的泪水迅速浸透了他单薄的、湿冷的中衣,那滚烫的温度仿佛直接熨帖到了他的皮肤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叶英僵硬着身体,感受着怀中这具娇小身躯的剧烈颤抖和那崩溃的哭声。他比她年长七岁,经历过江湖风雨,此刻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少女全然的、毫无保留的恐惧与依赖。
他沉默着,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那只未受伤的手臂,迟疑地、有些笨拙地,缓缓抬起,最终轻轻落在了她不断颤动的、湿漉漉的背上。
这是一个无声的承诺,一个笨拙却坚定的回应。
而此时,厢房内不知何时,早已空无一人。老大夫和春华不知在何时已经悄然退了出去,并细心地掩上了房门,将这方寸之地,留给了这对命运被迫纠缠、却又在绝境中窥见一丝微妙情愫的男女。
窗外,天色渐暗,只有她压抑了太久终于得以释放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也一点点冲刷着叶英心中原本冰封的某个角落。
怀中少女的哭声渐渐从崩溃的嚎啕转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但肩膀依旧在微微发抖,抓着他衣襟的手指也依旧冰凉。
叶英沉默地感受着这一切。他看不见她埋在自己怀里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真实的、属于十六岁少女在面对逼死压力和无措怀孕时的惊惶与无助。这份恐惧做不得假,那份在意他是否“讨厌”她的心思,更是直接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他还不知道刘家倒台背后是她翻云覆雨的手笔。
在他眼中,林芊雅依旧是那个在溶洞里坚韧救他、却又因中毒而与他有了肌肤之亲的柔弱官家小姐。
此刻的她,褪去了所有冷静的外壳,显露出符合年龄的脆弱,这极大地激发了他的保护欲和那份因“意外”与“救命之恩”而生的责任感。
他甚至在心里为她之前的“冷静”找到了理由——那不过是强撑的体面,是大家闺秀在绝境中维持尊严的最后方式。而此刻,在他承诺“娶她”之后,她才终于敢卸下防备,露出真实的后怕。
林芊雅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体的僵硬和那最终落在背上、略显笨拙的轻拍,心中稍定。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的害怕是真的。宗族的信是真的能逼死人的,那些冰冷的选项不管是青灯古佛还是投水自尽光是想想就让她不寒而栗。对未来的迷茫,对怀孕的无措,也都是真实的情绪。
但她的“崩溃”,却是经过计算的。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用最直接、最脆弱的方式展露出来。因为她清楚,叶英这样的男人,冷硬或许难以打动,但真诚的脆弱、全然的依赖,以及那份因他而起的“麻烦”,反而能最有效地捆绑住他。她需要让他看到,她不是工于心计的蛇蝎,只是一个被命运逼到绝境、需要他庇护的弱女子。
她哭得恰到好处,既宣泄了真实的情绪,也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无助的、心悦于他却不敢奢望、最终在他的承诺下崩溃失态的少女形象。
哭声渐止,她依旧埋在他怀里,不肯抬头,仿佛贪恋这片刻的温暖和安全,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地、不确定地问: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不是……不是可怜我?”
她必须确认,这不仅仅是一时冲动的责任,而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她要的,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叶夫人”身份,来对抗宗族的压力,而不是施舍。
叶英感受着胸前的湿意和怀中人的颤抖,听着她那小心翼翼、带着卑微希冀的问话,心中那点因被算计而产生的不适,彻底被更强烈的怜惜与责任取代。
他收紧了落在她背上的手,虽然动作依旧有些生硬,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叶某所言,从无虚妄。”
“……”怀中的她似乎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却依旧没有离开他的怀抱,只是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应了一声:
“……嗯。”
这一刻,在叶英眼中,她是全然依赖他的脆弱少女。
而只有林芊雅自己知道,在这份“脆弱”之下,隐藏着怎样的决心和算计。她用一场半真半假的表演,为自己和腹中的孩子,赢得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和名分。
接下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了。
宗族的刀已经悬在头顶,林芊雅“投水明志”虽被救回,但消息不可能完全封锁,只会让流言更加甚嚣尘上,也让宗族更有理由“快刀斩乱麻”。林承泽远在江陵,鞭长莫及,等他回来,恐怕只能见到女儿的尸体或者一座孤坟。
形势逼人,刻不容缓。
叶英并非拖泥带水之人,既然做出了承诺,便雷厉风行。他虽记忆未复,身无长物,但那份属于藏剑山庄少庄主的决断和行动力却刻在骨子里。他亲自出面,以未来女婿的身份,与林府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林伯一同操持。
婚事办得极其仓促,甚至可以说是简陋。没有三媒六聘的繁琐礼仪,没有八方来客的喧闹筵席,更没有父亲亲手将女儿交托的感人场面。只是在林府之内,简单地布置了一下喜堂,请来了几位与林丞相交好、且口风极紧的官员作为见证,便完成了仪式。
整个过程,林芊雅都表现得异常柔顺和沉默。她穿着赶制出来的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却掩不住脸色的苍白和眼底的疲惫。在丫鬟的搀扶下行礼时,她身子微微发颤,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完全是一副惊魂未定、被迫迅速成长起来承担命运的模样。
这模样,落在叶英和几位见证人眼中,更是坐实了她“受尽委屈、无奈闪嫁”的处境,让人心生怜惜。
叶英同样是一身红衣,白发束起,更衬得面容冷峻。他全程话很少,但每一个步骤都完成得一丝不苟,握着她冰凉的手时,力道沉稳,无声地传递着一种支撑。
礼成。
送入洞房。
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那种刻意维持的平静才被一种微妙的尴尬和疏离所取代。红烛高烧,映着一室喜庆,却难掩背后的仓促与无奈。
林芊雅坐在床沿,手指紧张地绞着嫁衣的袖口,低着头,不敢看他。
叶英站在不远处,看着烛光下她单薄的身影和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场婚姻始于责任、恩情和一场意外的纠葛,无关风月。但看着这个名义上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少女,想着她腹中或许正在孕育的孩子,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牵绊感,已然生成。
他走到桌边,倒了两杯合卺酒。按照礼仪,本该共饮。
他端着酒杯走到她面前,沉默地递过去一杯。
林芊雅抬起头,眼眶还有些微红,她看着酒杯,又看看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弱:“我……我身子不便,大夫说……不能饮酒。”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小腹。
叶英动作一顿,立刻明白了。他将酒杯放回桌上。“是我疏忽了。”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叶英才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婚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既已成婚,我自会护你周全。宗族之事,你无需再忧心。”
林芊雅轻轻“嗯”了一声,依旧低着头。
“至于其他……”叶英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且行且看吧。”
他没有许诺虚无缥缈的感情,只给出了最实际的保障——庇护。这也符合他目前的处境和心境。
林芊雅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这已经比她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好太多了。她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他,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最终只是轻声道:“……多谢。”
这一夜,红烛燃尽。
一对新人,同处一室,却心思各异。一个怀着算计与依赖,一个带着责任与迷茫。他们的婚姻,在仓促与无奈中开始,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但无论如何,林芊雅暂时安全了。她用自己的方式,在父亲归来之前,为自己和孩子,争得了一个名分,一个立足之地。
红烛噼啪作响,映得满室暖光,却化不开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薄冰。林芊雅知道,若今夜就此过去,以叶英的性子,日后怕是真要与她相敬如“冰”。这绝非她想要的结果。被逼无奈嫁人是形势所迫,但既然嫁了,她就要将这桩婚姻经营成自己真正的依靠。
她不能只做他责任名单上的一个名字,她要走进他心里去。
指尖微微颤抖着,她终于鼓起勇气,伸出手,轻轻捏住了他衣袖的一角,力道很轻,带着试探,仿佛怕惊扰了他,也怕被拒绝。
叶英察觉到衣袖上传来的微弱力道,低头看她。
烛光下,她仰着脸,眼眶微红,尚未完全褪去少女稚气的脸上带着一种易碎的恳求,声音细细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夫君……你……你莫嫌我。”
这一声“夫君”,叫得自然又委屈,瞬间拉近了那因仓促成婚而存在的距离。
叶英沉默着,没有抽回袖子,算是默许了她这点小心翼翼的亲近。
见他未抗拒,林芊雅仿佛得了些许勇气,继续说了下去,眼神却微微垂下,不敢再直视他,像是要将心底最深的担忧和盘托出:
“我……我虽然不知道你从何处来,过往如何……”
“可我之前说的一直有效……”她指的是溶洞醒来后,说过的“只当一场梦”、“绝不纠缠”的话,“若是有朝一日,你想起了自己的来处……家中若是不允许你娶我这般声名狼藉、又……又带着累赘的女子……”
她说到这里,声音更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凄楚,却异常清晰:
“你……你也可自行离去。我绝不会纠缠半分。”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盈盈地望进他眼底,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胁迫,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纯粹的真挚,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下定决心的誓言:
“不用担心我,我……我会好好带着这个孩子的。”
这句话,像是一把最柔软的钥匙,精准地撬开了叶英心防最脆弱的一角。
她不仅没有用孩子和恩情捆绑他,反而主动给了他“将来可以离开”的自由。她甚至考虑到了他可能存在的“家族阻力”,将所有的“错”和“不合适”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最后那句“我会好好带着这个孩子”,更是将一个母亲的全部坚韧和孤独承担都摆在了他面前。
在叶英听来,这分明是一个女子在交付了她所能给出的、最卑微也最沉重的全部真心——我爱你,但我更不愿成为你的负累。你若安好,我愿独自承受所有。
结合她之前跳湖前那句“别讨厌我”,叶英此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女子,是真心悦他,甚至到了可以为他牺牲一切、包括名分和未来依靠的地步。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自己还惊惶未定、却努力为他“铺好后路”的小妻子,看着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混合着爱意、担忧和决绝的光芒,心中那片因失忆和被迫成婚而产生的冰原,终于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
一种混杂着疼惜、责任和某种陌生悸动的情绪,汹涌地漫了上来。
他反手握住了她那只扯着他衣袖的、微凉的手,将她纤细的手指包裹在掌心。他的动作依旧有些生硬,但力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既已拜堂成亲,你便是我的妻子。”他看着她,琉璃色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光,也映着她的身影,声音低沉而郑重,“叶某此生,从未有过背弃妻子的打算。”
他没有说什么动人的情话,但这句承诺,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他看着她,缓缓地、极其清晰地补充道: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你只需记得,从今往后,有我。”
林芊雅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终于彻底瓦解。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带着巨大安心和委屈的释放。
她不再说话,只是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将脸轻轻埋在他坚实的臂膀上。
红帐之内,烛影摇红。
这一夜,他们的婚姻,才真正开始。
烛光下,林芊雅的脸颊绯红,如同染上了最娇艳的胭脂。她微微垂着眼睫,不敢直视叶英,声音轻得仿佛羽毛拂过心尖,带着少女独有的羞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勇敢。
“大夫说……这孩子,已经稳住了……”
她没有明说,但这句暗示已经足够清晰。她在告诉他,他们可以不必再因为担忧胎儿而刻意保持距离。
她抬起头,眸中水光潋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重复着他不久前才给予她的承诺,赋予了它新的含义:
“夫君,正如你所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她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带着一种渴望被接纳、渴望打破隔阂的真挚:
“我不愿与你……心有隔阂。”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气音说出,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期盼。然后,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眼神却直直地望着他,那未竟的话语,清晰地写在眼底——
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可好?
叶英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想要彻底告别过去阴影的决绝,看着她试图用崭新的开始来覆盖溶洞中那场由毒药和绝望催生的、并不美好的记忆的提议。
他看懂了她的深意。
她不仅仅是在邀请他行夫妻之礼,更是在向他发出一个信号:让我们共同创造属于“叶英和林芊雅”的记忆,去覆盖掉“中毒的女子和昏迷的男子”之间那段不堪的意外。
这个提议,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深处那丝他自己都未曾仔细分辨的介意。溶洞中的经历,对他而言,同样是混乱、被动甚至带着些许被侵犯感的。他固然因责任和恩情娶了她,但那段记忆,确实如一根微小的刺,横亘在那里。
而现在,她主动地、带着羞怯却无比坦诚地,想要亲手拔掉这根刺。
她用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姿态,邀请他共同开启一段新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关系,用自愿的、清醒的、属于夫妻间的亲密,去取代那被迫的、混乱的过往。
这份心意,这份勇气,这份想要与他真正“重新开始”的渴望,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叶英心中最后那点因过往而产生的滞涩感。
他看着她羞红却坚定的脸,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心中那片冰原彻底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悸动。
他没有回答。
而是用行动做出了回应。
他俯下身,吹熄了桌上跳跃的烛火。
黑暗中,他精准地找到了她的手,紧紧握住。然后,一个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吻,落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带着珍视的意味。
随即,他打横将她抱起,走向那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榻。
帷帐落下,遮住了满室朦胧的月光。
这一次,没有毒药的催逼,没有昏迷的无奈,没有绝望的挣扎。有的只是两个被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的灵魂,在黑暗中彼此摸索、靠近,试图用身体的温度驱散过往的阴霾,共同书写一段真正属于他们的、名为“夫妻”的崭新篇章。
正如她所愿,用崭新的记忆,覆盖旧日的伤痕。
这一个夜晚,他们的婚姻,才真正落到了实处,有了温度,有了属于彼此的气息和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