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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残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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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是冷的，铁锈味的
云言趴在冰冷湿滑的柏油路面上，意识在疼痛和寒冷的撕扯下支离破碎。额角的伤口已经麻木，只有温热的液体混着雨水不断淌下时，才带来一丝模糊的痒意。视野里是颠倒破碎的世界，霓虹灯的光晕在积水中扭曲变形，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他不想动，也动不了。肺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比这更甚的，是胸腔里那片空荡荡的、被彻底剜去什么的钝痛。那些冰冷刻骨的话语，带着上流社会特有的、彬彬有礼的残忍，将他最后一点赖以生存的尊严，碾得粉碎。
就这样吧。他闭上眼，任由沉重的雨点砸在眼皮上，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带着诱人的沉寂。
就在这时，一双鞋停在了他模糊的视线里。
米白色，软底，鞋头小巧精致，此刻不可避免地溅上了脏污的泥点。它们就那样停了下来，稳稳地，带着一种与这慌乱雨夜格格不入的沉静。
云言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点眼皮。
米色的羊绒大衣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拂动。伞面倾斜着，替他挡住了大部分冰冷的雨水。握着伞柄的手指纤细，白皙，透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柔和。
他看到了她的脸。
雨幕如帘，路灯在她身后晕开一圈毛茸茸的光边，让她的面容有些看不真切。只能隐约捕捉到流畅柔和的脸部线条，一双眼睛正低垂着，看向他。那眼神里没有惊吓，没有厌恶，也没有常见的怜悯，而是一种……过于平静的审视。像在研究一件破损的、却有点意思的旧物。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串成断断续续的珠帘，在他们之间晃动。
时间凝滞。只有雨声哗哗作响。
她蹲了下来。大衣下摆拖曳在积水的路面上，她却毫不在意。距离拉近，云言能更清楚地看到她。她的眉眼清秀，瞳仁是纯粹的黑，里面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平静无波。
“还能动吗？”
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雨声，清晰地送到他耳边。声线偏柔，但语调很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云言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他想说“滚开”，或者更恶毒的话，但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他只是用尽残余的力气，试图将蜷缩的身体缩得更紧些。
她看着他细微的动作，没再追问。目光在他额角的伤口和身上湿透衣物勾勒出的青紫痕迹上停留片刻。
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拨开他额前被血和雨水黏结成缕的湿发，指尖微凉，触碰到他伤口的边缘。
云言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她收回手，从随身的手袋里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纯白色丝质，一角绣着一个看不真切的、小小的图案。她用那方手帕，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地，按在了他额角还在缓慢渗血的伤口上。
“按住。”她简短地命令。
云言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沉重的手臂，依言按住了那方丝帕。丝质面料触感细腻，带着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花香还是果香的清冽气息，钻入他被血腥和雨水充斥的鼻腔。
接着，她站起身，走到旁边低声打了个电话。“嗯，需要帮忙。一个人，伤了。”
收起电话，她重新走回来，依旧撑着伞，站在雨里，陪他一起等着。沉默像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这一小方被伞遮蔽的空间。
雨没有变小的趋势。偶尔有车辆驶过，灯光扫过，短暂地照亮她沉静的侧脸和他在泥水中的不堪。世界依旧喧嚣冰冷，但这一小方天地，因为她的存在和头顶那把伞，似乎暂时隔绝了令人窒息的一切。
一种荒谬感攫住了云言。他，云言，竟然会以这样一副姿态，被这样一个看起来与他身处世界截然不同的女人“捡”到。她是谁？为什么停下？为什么帮忙？这些问题盘旋在混沌的脑海里，得不到答案。他只能感受到额头上那方丝帕传来的微弱压力，和那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路边停下。司机撑着一把大伞快步下来。
她点了点头，对司机示意了一下。
司机走过来，熟练地弯腰搀扶。
云言身体一颤，本能地抗拒。
“别动。”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云言僵住了。
司机顺利地将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用力将他搀扶起来。站直身体的过程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疼痛，云言闷哼一声，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司机身上。
他被半扶半抱着，走向那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车。车门打开，内部温暖干燥的空气混合着真皮和香氛的味道扑面而来。
在被塞进后座的前一刻，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捡到他的女人。
她已经收起了伞，坐进了副驾驶位，侧影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她正低头整理着被雨水打湿的大衣袖口，动作从容。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引擎启动，车辆平稳地滑入雨幕。
车内异常安静。云言瘫软在后座，浑身湿透，泥水弄脏了脚下昂贵的地毯。他闭着眼，不敢去看前排的她，也不敢去看车内任何一件精致的摆设。额上的丝帕还在，那缕香气顽固地萦绕着他。
他像一件被临时收纳进来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垃圾。
而她，自始至终，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也没有再对他说一句话。
只有她存在本身，和她留下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与香气，如同烙印，刻进了他这个狼狈雨夜的记忆最深处。
车辆无声前行，载着他，驶向一个未知的、与他过去二十年人生截然不同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