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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声的收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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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最终驶入一个安保森严的高档小区,穿过夜色中静谧得只剩下雨声的园林,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独栋别墅前。雨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重。
司机先下车,撑开一把大黑伞,拉开后座车门。游清让已经站在车外,她没有撑伞,只是微微蹙眉看了一眼依旧泥泞狼狈的云言,对司机简短吩咐:“带他进去,一楼客房。叫陈姨准备一下。”
她的声音在雨后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淡。说完,她便不再停留,转身,踩着湿漉漉的石板小径,先一步走进了那扇沉重的、雕花精美的入户门。身影消失在门内温暖的光晕里,仿佛他只是她路上随手处理掉的一件小事。
云言被司机半扶半架着,带进了别墅。
玄关宽敞得惊人,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着顶上璀璨的水晶吊灯,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雅的、若有似无的木质香气,与他身上带来的雨水、泥土和淡淡的血腥气格格不入。
一个穿着得体、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想必就是陈姨——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拿着干净的毛巾和一套叠放整齐的灰色家居服。她看到云言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职业化的温和。
“先生,这边请。”陈姨的声音很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云言被搀扶着,脚下虚浮地踩过光可鉴人的地面,留下了一串泥泞的脚印。他感到一种近乎羞耻的灼热感从脚底蔓延上来。他被带进一楼的客房。
房间很大,布置简洁却处处透着精致。柔软的羊毛地毯,宽大的床,独立的卫浴间。暖色的灯光洒下来,营造出一种与外面冰冷雨夜截然相反的温馨假象。
“浴室里热水和换洗衣物都准备好了。您先清理一下,需要帮忙吗?”陈姨将毛巾和家居服放在床尾,语气依旧温和。
云言摇了摇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陈姨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突如其来的安静和置身于陌生环境的警觉,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环顾四周,这房间的舒适程度远超他的想象,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财富与品味。而他现在,正浑身脏污地站在这里。
他踉跄着走进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额角的伤口因为擦拭凝固了血块,显得更加狰狞,脸颊和嘴角带着明显的青紫淤痕,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前,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空洞和一丝未能完全掩藏的警惕。
他用热水冲洗身体,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般的舒适。伤口沾水后传来尖锐的疼,他咬着牙,没有出声。洗去泥污和血渍,换上那套干净柔软的家居服,布料接触皮肤的感觉陌生而奢侈。
走出浴室时,陈姨已经不在房间。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旁边是一个小小的医药箱。
他看着那杯牛奶和医药箱,站在原地,没有动。
游清让。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把他带回来,给他住处,干净的衣服,甚至准备了医药箱。为什么?同情?他早已不相信这世上存在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来自她这样,看起来与他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
他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外面雨已经停了,夜色深沉,别墅区的路灯在湿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静谧得不像话。与他之前挣扎求生的那个混乱、肮脏的世界,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
云言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野兽,猛地转过身,警惕地盯着房门。
“云先生,”是陈姨的声音,“游小姐请您收拾好后,去一下书房。”
游小姐。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该来的总会来。他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陈姨站在门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表情:“请跟我来。”
他跟着陈姨走上铺着柔软地毯的旋转楼梯。别墅内部比他想象的更大,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但每一件摆设、每一处线条都透着不动声色的昂贵。空气里那缕清雅的木质香似乎更浓了些。
陈姨在一扇深色的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游清让的声音,比在雨夜里听到的更加清晰,也似乎……更淡漠一些。
陈姨推开门,对云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便安静地退开了。
云言站在门口,迟疑了一瞬,才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很大,一整面墙都是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另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此刻窗帘拉开,窗外是别墅后院精心打理过的园林夜景。游清让就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背后是那面书墙,面前只亮着一盏造型简洁的台灯,光线勾勒出她清晰的侧脸轮廓。
她换了一身居家的浅灰色羊绒衫,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卸去了些许外面的清冷,但那份疏离感并未减少。她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在看,听到他进来,也没有立刻抬头。
云言站在书房中央,距离书桌几步远的地方,手脚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带着重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看着她,灯光下她的皮肤显得愈发白皙细腻,眉眼低垂,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终于看完了手里的东西,放下文件,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依旧带着审视的意味,从他额角已经简单处理过但依旧明显的伤口,到他身上那套显然不太合身的家居服,最后定格在他脸上。
“坐。”她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
云言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一种下意识的防御姿态。
游清让身体微微后靠,椅背承托着她的重量,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是一个放松却又不失掌控感的姿势。
“名字。”她开口,直接得近乎无情。
“……云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游清让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也没追问更多。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评估什么。
“伤怎么来的。”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云言抿紧了唇,下颌线绷紧。那些不堪的、带着羞辱的记忆再次涌上,让他胃里一阵翻搅。他不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游清让并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目光平静无波,仿佛他有的是时间沉默。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就在云言以为她会失去耐心时,她却忽然换了个问题,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问题。
“会做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