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开学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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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骄阳仍裹挟着盛夏最后的炽烈，蛮横地穿透教学楼的玻璃窗，在走廊上泼洒下几方晃眼的鎏金。新学期的首日，空气里浮动着老桂馥郁的芬芳，浓得几乎要将人融化。这香气与新课本清冽的油墨味交织缠绕，又渗入了人群中那份躁动不安的疏离感，在光影斑驳的午后，酿成了一坛名为“初见”的、复杂而鲜活的醇酒。
我，简惋，正费力地想把新领的一摞厚重教材抱回教室，金属制品般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睛，真搞不懂为什么教室要在四楼，手忙脚乱，差点掉了一本。正懊恼自己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身后响起。
“哎哟，我们惋惋这是准备练举重进军奥运会了？”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秦慕昀，我那个从小一起长大，也算不上一起长大……的“别人家的孩子”。
我转过身，果然看到他斜倚在隔壁班的门框上，嘴角弯着熟悉的弧度，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正看着我，我很喜欢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那种很暖的棕色，像盛着阳光的琥珀，曾经就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亮了一下，像夏夜偶然划过天际的流星，快得让人怀疑是不是错觉。可就是那转瞬即逝的光，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心湖，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今天穿着干净的白色短袖，身高腿长，180cm的个头在人群中总是很显眼。
“少来打趣我，”我没好气地回嘴，试图把滑下去的书本重新摞好，“有这功夫说风凉话，不如发挥一下你‘温柔体贴’的优良品德，帮个忙？”
他立刻笑着走过来，极其自然地从我手里接过大半书本，动作轻巧稳妥：“这不是正等着你开口嘛。怎么样，新班级还习惯吗？”他一边陪我往我的教室走，一边侧头问我，语气里是真诚的关切，我瞪了他一眼。
“就那样吧，反正都差不多。”我微微拧巴了一下，不太想深入谈论这种需要暴露情绪的话题。我的单亲家庭让我比同龄人更敏感别扭些，但在秦彻面前，这种拧巴总会不自觉地冒出来，又奇异地被他化解。
“我们班就在隔壁，有事随时过来找我。”他笑着说，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比如搬书什么的，我专业。”
“知道了知道了，万能秦慕昀哥哥。”我故意拉长声音，用我们之间惯常的打趣方式回应。他一直像个哥哥一样照顾我，我爸妈和他爸妈是旧识，双方家长也常来往，我妈妈总说我太安静，让秦彻多带着我点，“你看看人家秦彻……”然后就是房间门“嘭”的一声带着不耐烦。
他听到“哥哥”这个称呼，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春风和煦的样子，快得让我以为是阳光太刺眼产生的错觉。
“走吧，送你到门口。晚上放学等我一下，我妈说让你来我家吃饭，做了你爱吃的油浇鱼。”他非常自然地把手轻轻搭在我肩膀上，引导着我避开走廊上奔跑打闹的同学，那姿态保护意味十足，却又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阿姨最好啦！”我立刻被油浇鱼收买，暂时忘掉了新环境的不安。我讨厌适应新环境，认识陌生人，那种感觉，就像是被硬生生从熟悉的旧壳里剥离出来，暴露在一个全然未知的世界里。每一次开口，每一次微笑，都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一片陌生的水域，生怕一步踏错，就惊扰了什么，也狼狈了自己。
走到我们班门口，他把书递还给我，抬手极其自然地帮我理了一下刚才被书本蹭得有些乱的刘海。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我的额头，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
“进去吧，好好听讲。”他语气温柔，带着调侃，“别第一天就开小差想着我的油浇鱼。”
“才不会！快回你班去吧！”我脸微微一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抱着书转身进了教室。
我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在我转身之后，秦慕昀并没有立刻离开。他脸上的温柔笑意慢慢沉淀下来，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我的背影，直到我在座位上坐好，那眼神深邃专注，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幽默风趣、温柔体贴截然不同的、绝不属于“哥哥”的偏执与占有。
但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明朗样子，转身走向隔壁教室，仿佛刚才那一刻的深沉从未存在过。
而我，简惋，只是觉得开学第一天能遇到熟悉的朋友真好，尤其是像秦慕昀这样体贴的“哥哥”，又一次恰到好处地出现，驱散了我心底那点因为拧巴而生的不安。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总是格外悦耳。我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心里还想着那个漂亮女生——我们班的文艺委员林薇，塞给我那封信时脸上飞起的红晕。她居然让我转交给秦彻？这才开学第一天，真是…搞不懂她看上他哪里了。虽然……他确实长得不错，人也挺好。
甩甩头，把这点莫名的烦躁甩开，我刚走出教室门，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秦彻果然等在那里。他懒洋洋地靠在对面的栏杆上，单肩挎着书包，他身后是一片天空，粉色的云堆积在天边，夕阳的金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看到我出来，他立刻站直了身体，脸上绽开笑容，自然而然地朝我伸出手：“磨蹭什么呢？书包给我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背得动。”我嘟囔了一句，但还是习惯性地把书包递给了他。他总是这样，好像照顾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们并肩往外走，他侧头问我：“新班级感觉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人？”
他的问话轻飘飘的，像羽毛拂过水面，没带半点分量。可我心里那根弦，却被这不经意的一问猛地拨动了。口袋里那封樱花粉的信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它沉甸甸的，还残留着林薇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清浅的香气。
我的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下意识地在口袋里捏住了信封的边缘。那细微的、有点硌人的触感，一下就把我拉回了那个递信的瞬间。
“就…还行吧。”我含糊地应着，心里有点纠结。把信给他，他会不会很高兴？那个林薇，确实很漂亮，和他站在一起应该很配吧？可是…为什么想到这个，心里有点闷闷的？
“怎么了？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秦彻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停下脚步，微微弯腰看向我的眼睛，语气里的关切毫不掩饰，“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我连忙摇头，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塞到他手里，“喏，给你的。”
秦彻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那个贴着可爱贴纸、散发着淡淡香味的信封，又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疑惑：“这是…什么？”
“情书啊！”我故意用轻松打趣的语气说，试图掩盖心里那点不自在，“我们班文艺委员林薇，长得特别漂亮那个，托我转交给你的。可以啊秦彻，开学第一天就桃花朵朵开？”
我说完，刻意不去看他的表情，扭头假装看旁边的宣传栏，心里却像有只小猫在挠。
秦彻没有立刻说话。他捏着那封信，手指微微收紧，原本带着温和笑意的嘴角慢慢抿成了一条直线。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侧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审视，让我莫名有些紧张。
忽然，他轻笑了一声，声音却不像平时那样温暖，反而有点发冷。“所以，”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晃了晃手里的信，“我们惋惋，这是帮别人给我送情书？”
我被他这语气弄得有点懵，转过头：“不然呢？人家女孩子一片心意…”话没说完，我就愣住了。
秦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戏谑的眼睛此刻沉静得像深潭，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某种我读不懂的情绪，强烈而专注，甚至…让我感到一丝陌生的压迫感。
这不像平时的他。
“你……”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就在我后退的瞬间，他脸上的那种神情忽然又像潮水一样褪去了，快得仿佛是我的错觉。他重新笑了起来，变回了那个熟悉的、温柔的秦彻。
只是下一刻，他做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拿着那封信，看也没看，随手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哐当”一声轻响，格外清晰。
“哎？！你干嘛！”我惊呼出声，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别人写给你的！你怎么能……”
“我不需要。”他打断我，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只是扔掉了一张废纸。然后他上前一步，重新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抬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但他的话语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以后别再帮别人递这种东西了，惋惋。”他看着我，眼睛弯弯的，笑容依旧和煦，“很烦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垃圾桶里那封精致的信，脑子里一团乱麻。他为什么是这种反应？不应该至少看一下吗？那毕竟是别人的心意……
而且，他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
“走了，”秦慕昀仿佛没事人一样，重新背好我的书包，轻轻推了推我的肩膀，“妈妈还在家等我们吃饭呢。油浇鱼要凉了。”
他不再提那封信，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我跟在他身边，心里那种拧巴的感觉又冒了出来，比之前更甚。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迁就我，一切好像都和平时一样。
但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只是我依旧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或许，真的只是他觉得麻烦吧？他一直以来，不都是最怕麻烦的吗？
坐公交回到他家，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我还在想着那封被毫不犹豫扔进垃圾桶的信，以及秦慕昀那时一闪而过的陌生眼神。他却已经神色如常，甚至开始跟我吐槽他们班新来的物理老师口音有多搞笑。
他总能这样，轻易地就把我的情绪带跑。
“哎呀，你们俩可算回来了！”他妈妈系着围裙来开门，屋里飘满了油浇鱼诱人的鲜香麻辣味，“惋惋快进来，第一天开学累不累啊？慕昀有没有照顾好你？”
“阿姨好，”我乖乖打招呼，换上拖鞋，“不累。他…挺好的。”我瞥了秦慕昀一眼，他正冲我挑眉，笑得有点小得意。
“妈，您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没照顾好她？”秦彻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把我的书包和他自己的一起拿回他的房间放好。这个动作他做了太多次，熟练得像呼吸一样。
饭桌上气氛很好。秦爸秦妈一如既往地恩爱和睦，会互相夹菜，也会不停地给我和秦慕昀夹菜。秦爸爸问起新学校的情况，他幽默地说了几个开学趣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我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心里暖洋洋的，却又有一丝难以避免的羡慕和酸涩。这种完整的、温暖的家庭氛围，是我和妈妈之间很少有的。
秦彻似乎总能察觉到我最细微的情绪变化。他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我的脚，下一秒，他便若无其事地伸出公筷，夹了一大块油泼鱼放进我的盘子里。鱼肉浸在红亮的汤汁里，边缘还微微卷着，一看就是最嫩滑的部分。尽管这道菜已经处理得几乎没有大刺，他还是低下头，非常专注地用自己的筷子，一点点拨弄着鱼肉，将藏在纹理里的细小软刺，一根一根地挑出来，轻轻放在我碗边的空碟子里。故意大声说：“妈，你看惋惋，吃饭还走神，肯定是在想我们班哪个帅哥比我还好。”
我脸一热，立刻瞪他：“你少自恋了！谁想你！”
“不想我想谁？糖醋排骨都没我好看？”他笑嘻嘻地回嘴。
秦妈妈笑着拍他一下：“没个正形！别老是逗惋惋。”但眼神里全是纵容。
这种熟悉的打趣让我放松下来，那点小小的阴霾似乎又被驱散了。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他只是不喜欢处理那种麻烦事而已，像他这么受欢迎，大概确实收到过不少情书，觉得烦了吧。
吃完饭，我主动帮忙收拾碗筷，秦慕昀也挤进厨房说要洗碗。阿姨乐得清闲，出去和叔叔散步了。厨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水声哗哗，他挽起袖子洗碗，我站在旁边擦干。
安静了一会儿，我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你今天……为什么把那封信扔了啊？林薇真的挺漂亮的，而且很有才气……”
他洗碗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头。水声继续响着，衬得这片刻的沉默有些突兀。
然后，他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他看着我，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眼神很专注。
“惋惋，”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比平时低一些，也柔和一些，“别人好不好，漂不漂亮，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厨房的灯光从他头顶洒下，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了我。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眼睛上，不容我闪躲。
“我眼里看不到别人。”他轻声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所以，以后别替别人做这种无用功了，好吗？”
我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被他这句话和此刻的眼神钉在原地。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他是说没兴趣看别的女生？可这语气和氛围，为什么让我感觉有点……透不过气？
他看着我有些怔忡和无措的样子，忽然又笑了起来，刚才那点莫名的压迫感瞬间消散。他伸手，用还带着点水汽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傻瓜，发什么呆呢？”他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戏谑，“我的意思是，有那时间帮别人传纸条，不如多想想怎么提高一下你那惨不忍睹的数学成绩。考试再不及格，简阿姨问我，我可没法帮你圆了。”
话题被他轻而易举地扯开，提到了我最头疼的科目和我妈妈，我立刻忘了刚才的异样感，垮下脸：“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这是关心你，”他转过身，重新打开水龙头，语气轻松，“不然以后谁给我讲那些傻乎乎的笑话听？”
我哼了一声，用力擦着盘子，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
只是，晚上我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白天的那一幕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里——他毫不犹豫扔掉信纸的样子，他说“我眼里看不到别人”时那双过于专注的眼睛。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他看不到别人，那他看谁……真的只是怕麻烦，以及像哥哥一样关心我的学习吗。
为什么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而我甚至不知道，这种不对劲，是来自于他，还是来自于我自已过于拧巴和敏感的内心。
夜很深了，那栋楼里，他房间的灯或许也早已熄灭。或许，只是我想多了。他一直都是那样的，对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开学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