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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表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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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已是高二的暮秋时节。
中秋晚会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高二年级荡开层层涟漪。班主任老王在班会上宣布这个消息时,底下顿时一片窃窃私语。
“今年学校要求有点高,最好能演出点内涵来,”老王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教室里扫视,“我们班打算报一个经典话剧片段,《雷雨》,有没有同学毛遂自荐或者推荐一下?”
《雷雨》。这个名字就让教室里响起一阵意味不明的唏嘘。谁不知道这里面错综复杂、压抑又爆发的情感关系?
我正低头假装整理书本,心里盘算着这种活动跟我这种小透明肯定没关系。
突然,一个清亮又带着点戏谑的女声响起:“老师!我推荐简惋演繁漪!”
我猛地抬头,看见我的闺蜜夕夕正冲我挤眉弄眼,脸上是看好戏的兴奋笑容。这个死丫头!
教室里响起几声起哄的笑声。繁漪?那个被束缚、爱而不得、最终歇斯底里的女人?和我这个闷葫芦?这简直离谱!
我脸瞬间爆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拼命朝夕夕使眼色让她闭嘴。
老王似乎也觉得有点意外,看了看我,沉吟道:“简惋?嗯……气质上可能需要突破一下……”
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响起,不知道是谁说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瞬间安静下来的教室:
“那让宋澈演周萍吧?挺合适的。”
周萍。那个懦弱、挣扎、和继母繁漪有着不正当关系的周家大少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一直沉默坐在窗边的宋澈身上。他握着笔的手顿住了,侧脸线条绷得很紧,没有抬头。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让宋澈演周萍?和我演有私情的继母和继子?这……
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几乎是求救般地,扭头看向教室后门的方向——虽然我知道,隔壁班的秦慕昀此刻并不在那里。
老王似乎觉得这个搭配有点意思,摸着下巴打量了一下我和宋澈:“宋澈同学的气质倒是有点那种忧郁犹豫的感觉……简惋嘛,挑战一下也好……还有谁想报名其他角色?鲁大海?四凤?”
后面的讨论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手心里全是汗。我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那种混合着好奇、探究和一丝暧昧的目光,也能感觉到身旁宋澈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能将空气冻结的冷意。
下课铃响,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教室,一把抓住想溜的夕夕。
“你疯啦!干嘛推荐我演繁漪!”我气得跺脚。
夕夕却笑嘻嘻地:“哎呀,好玩嘛!而且惋惋你长得就很有故事感啊,稍微挖掘一下嘛!说不定能惊艳全场呢!”她凑近我,压低声音,“而且,跟宋澈搭戏哦?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刺激你个鬼!”我简直要被她气死,“这太尴尬了!而且……”
而且秦慕昀要是知道了……
一想到秦慕昀可能有的反应,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下午放学,秦慕昀来等我时,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那笑容似乎比平时浅淡了几分。
“听说,”他状似随意地开口,接过我的书包,“你们班要演《雷雨》?”
我心里咯噔一下:“嗯……”
“还听说,”他继续慢悠悠地说,目光看向前方,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要演繁漪?和那个宋澈演周萍?”
他果然知道了。消息传得真快。
“都是他们瞎起哄的……”我小声辩解,心里有点发虚,“我不一定演的,老王说还要试试戏……”
秦慕昀沉默了几秒,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听起来有点冷。
“繁漪和周萍啊……”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角色的名字,舌尖轻轻碾过,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倒是挺有意思的组合。”
我紧张地看着他的侧脸,试图分辨他的情绪。
他却转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甚至堪称鼓励的笑容:“挺好的,惋惋。尝试一下不同的角色,锻炼锻炼自己。我支持你。”
我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我以为他会不高兴,甚至会像上次一样阻止我。
他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还支持我?
“真……真的?”我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他抬手,习惯性地想揉我的头发,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然后自然无比地转而去帮我理了理书包带子,“需要我对戏吗?虽然我没演过,但可以陪你练练。”
他的体贴和大度让我一下子松了口气,甚至有点感动。看来真的是我想多了,他之前只是担心我,并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嗯……如果有需要的话。”我点点头,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们像往常一样一起回家。他依旧温和地和我聊着天,问我晚上想吃什么,说明天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自然。
直到走到我家楼下。
我朝他挥手告别:“那我上去啦,拜拜。”
“拜拜。”他站在夕阳里,笑着对我挥手。
我转身走进单元门,心情轻松了不少。
然而,就在单元门即将关上的那一瞬间,我鬼使神差地,透过缓缓闭合的门缝,回头看了一眼。
秦慕昀还站在原地。
他没有离开。
脸上那温柔和煦的笑容,在单元门阴影切割的光线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沉郁。他的目光并没有看着我离开的方向,而是锐利地、像淬了寒冰的刀锋一样,射向我们教学楼的方向——那里,高二(17)班教室的窗户,在夕阳下反着光。
那眼神里没有了丝毫刚才的宽容和支持,只有一种近乎狰狞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冰冷的怒意。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咔哒。”单元门彻底合拢,隔绝了他的身影。
我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住了。
刚才……那才是他真实的表情吗?
那些支持和大度……全都是装的?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心脏。
他根本没有接受。他只是在用更不动声色、更可怕的方式,在隐忍,在谋划。
而我,竟然差点又相信了他完美的表演。
楼梯间里昏暗而安静,我只能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鼓膜,也撞击着那扇刚刚隔绝了可怕真相的门。
单元门冰冷的触感还留在指尖,而我整个人却像被浸入了冰窖,从心脏一路冷到四肢百骸。
刚才秦慕昀那个眼神,像梦魇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回放——冰冷、狰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和怒意。那才是剥开所有温柔伪装后,他最真实的内核。
我之前所有的自我安慰和怀疑,都在那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不是不在乎。他是在用更可怕的方式在乎。
我失魂落魄地爬上楼,回到家,妈妈叫我吃饭我都恍若未闻,直接躲进了自己的房间。背靠着门板,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混合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接下来的周末,我过得浑浑噩噩。手机安静得出奇,秦慕昀没有像往常一样发来无数条琐碎的消息分享日常,也没有问我什么时候去图书馆。这种刻意的安静,反而更像是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
周一返校,那种无形的压力变得更加具体。
课间,夕夕还兴冲冲地拿来《雷雨》的剧本片段给我和宋澈,张罗着要对戏。宋澈面无表情地接过,扫了一眼,没说话。
我却如坐针毡,眼神总忍不住飘向教室后门。果然,没多久,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了。
秦慕昀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笑着跟我们班靠门的同学打了声招呼,说是来问一道数学题。他的态度自然无比,笑容无可挑剔。
解答完问题,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很自然地走到我座位旁边,目光落在夕夕手里的剧本上。
“这就是《雷雨》的剧本?”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好奇,“能给我看看吗?”
夕夕大大咧咧地递给他:“喏,秦大学霸也感兴趣?要不你来演周朴园?”
秦慕昀笑了声,接过剧本,随意地翻看着。他的手指修长,慢慢地划过纸页,最终停在了繁漪和周萍一段极具张力的对手戏那页。
他的目光在那几行字上停留了许久,久到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我,笑容依旧温和:“台词还挺有挑战性的,惋惋,你得好好下功夫了。”他说得无比真诚,像个真正关心朋友的好哥们。
但只有我知道,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节正微微收紧,泛着用力的白。
“我……我知道。”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宋澈,笑容不变,语气甚至称得上客气:“宋澈同学也是,压力不小吧?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找我。”
宋澈抬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回应,重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书,直接将秦慕昀无视得彻底。
空气瞬间凝滞。
我能感觉到秦慕昀周身的气息几不可查地冷了一瞬,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加和煦了。他若无其事地将剧本递还给夕夕。
“那不打扰你们了。”他朝我点点头,转身离开,背影挺拔从容。
仿佛刚才那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但我却觉得,教室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夕夕吐了吐舌头,小声对我说:“秦慕昀好像真的挺关心你的诶?还特意来看剧本。”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一片冰凉。那不是关心,那是巡视领地,是无声的警告。
下午自习课,老王真的把我和宋澈叫去了办公室,说要简单试一段戏,看看感觉。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台词念得磕磕巴巴。反观宋澈,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台词却念得清晰平稳,甚至能隐隐捕捉到周萍那份懦弱和挣扎的情绪。
“宋澈感觉抓得不错,简惋,你要放开一点,繁漪的情绪是很激烈的,内里是有一股疯劲的……”老王点评道。
从办公室出来,我心情更加沉重。宋澈走在我旁边,依旧沉默。
快到教室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离他远点。”
我猛地一愣,停下脚步看他:“什么?”
他已经推开教室门走了进去,留给我一个冷硬的侧影。
他是在说秦慕昀?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放学铃声一响,我几乎是立刻抓起书包就想冲出去,想避开秦慕昀。
然而,我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到他已然等在那里,背靠着墙,低头看着手机。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柔笑容。
“走吧。”他极其自然地向我伸出手。
我的脚步钉在原地,看着他摊开的掌心,脑海里闪过那天单元门外他那可怕的眼神,以及宋澈那句冰冷的警告。
犹豫和恐惧让我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就是这片刻的迟疑,让秦慕昀脸上的笑容微微淡了下去。他的目光沉静地看着我,摊开的手掌没有收回,反而又向前递了半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
“惋惋?”
只是一个名字,却让我心脏猛地一缩。
最终,我还是屈服了。我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立刻收拢,将我的手紧紧握住。力道很大,甚至有些疼,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惩罚我刚才那瞬间的犹豫。
他牵着我,像往常一样下楼,走出教学楼。
一路上,他依旧温和地和我说话,问我晚上想吃什么,说明天天气要转凉记得加衣服。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但我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握着我手的力道,紧得像是烙铁,仿佛要将我的指骨捏碎,永远镌刻上他的印记。
阳光明媚,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冰冷刺骨,连带着半边身体都一片冰凉。
他温和的语调,此刻听在我耳里,也仿佛变成了某种冰冷程序设定好的指令,完美,却毫无温度。
我低着头,看着我们投在地上的影子。
他的影子,仿佛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囚笼,将我的影子,完全吞噬其中。
中秋晚会当晚,大礼堂里座无虚席,灯光璀璨,空气里弥漫着兴奋和期待。
后台一片忙乱。我穿着繁漪那身略显沉闷的旗袍,手心冰凉,不停地出汗。夕夕在一旁给我打气:“惋惋加油!你绝对没问题!拿出你平时拧巴纠结的那个劲儿来,就是繁漪本漪!”
我被她逗得想笑又更想哭。
宋澈已经换好了周萍的长衫,站在角落默戏。他微微低着头,灯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股忧郁犹豫的气质,几乎不用演就已经有了七八分。
我下意识地望向后台入口,心脏怦怦直跳。秦慕昀说他今晚会来看,坐在高二年级的区域。我不知道他此刻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等待着我们的演出。
幕布缓缓拉开。
灯光打在脸上,灼热得让人眩晕。台下是黑压压的观众,我几乎看不清任何人的脸。音乐响起,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那个被压抑、爱欲和绝望折磨的灵魂。
起初,我的台词还有些生涩放不开。但当我看到宋澈——不,是周萍——他那双痛苦又挣扎的眼睛望向我时,某种奇异的代入感产生了。
他的表演极具爆发力,将周萍的懦弱、愧疚、以及内心深处那一点不甘和反抗,演绎得淋漓尽致。在他的带动下,我仿佛真的成了那个困在牢笼里、不惜用毁灭来寻求爱与自由的繁漪。
最后那场激烈的对峙戏,我几乎是嘶吼出那些压抑已久的痛苦和控诉,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而宋澈饰演的周萍,在我的逼视下节节败退,脸上交织着恐惧、怜悯和一丝被点燃的、不该有的情愫。
台下鸦雀无声,仿佛被我们之间那种扭曲又炽烈的张力攫住了呼吸。
幕布缓缓落下。
寂静持续了几秒,随即,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屋顶。
我还沉浸在繁漪的情绪里,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宋澈站在我对面,胸口微微起伏,看着我的眼神复杂难辨,似乎也还未完全从角色中抽离。
后台瞬间炸开了锅。同学们涌上来,七嘴八舌地夸赞着。
“简惋!宋澈!你们太棒了!”
“天哪!最后那段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想到你们俩爆发力这么强!”
夕夕冲过来一把抱住我:“惋惋!你吓死我了!演得太好了!”
我茫然地接受着众人的祝贺,心跳依旧飞快,情绪还在剧烈地起伏。
就在这时,我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那个站在后台入口处的身影。
秦慕昀。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周围的喧嚣和热烈仿佛都与他无关。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鼓掌,没有笑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着刚刚在台上,和另一个男生演绎着惊心动魄、畸形爱恋的我。
他的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渊,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死死压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反而更显得骇人。
我的心跳骤然漏停,刚刚表演带来的所有激动和热度,瞬间被那一道目光浇灭,只剩下冰冷的恐惧。
他看到了。全都看到了。
他看到我为另一个男人流泪嘶吼,看到我和宋澈之间那几乎以假乱真的情感爆发。
周围的欢呼和赞美一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我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那个冰冷无声的注视。
宋澈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当他看到秦慕昀时,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原本因为演出而稍有缓和的冰冷气息再次笼罩下来。
秦慕昀并没有走进来。他就那样静静地看了我们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嘴角向上扯开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那更像是一种标志,一种某种东西彻底断裂或决定的标志。
然后,他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后台外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我却觉得,那冰冷的视线还烙印在我身上,让我如坠冰窟。
“惋惋?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夕夕担心地碰了碰我。
“没……没什么……”我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
成功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巨大的、冰冷的后怕,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
晚会还在继续,后面的节目音乐欢快热烈。
但我却知道,我的“雷雨”,或许才刚刚真正开始。
后台的喧嚣渐渐平息。我卸掉了脸上属于繁漪的浓重油彩,露出自己原本的、略显苍白的脸。手指还有些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尚未褪尽的表演情绪,还是因为那双冰冷注视的眼睛。
同学们互相道别,陆续离开。夕夕也被她爸妈接走了。宋澈早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开,像一阵冷风,不留痕迹。
我磨蹭着收拾好东西,深吸一口气,才慢慢走出后台。
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等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秦慕昀背靠着墙,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
脸上不再是刚才那骇人的冰冷,而是重新戴上了那副无可挑剔的温柔面具,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和担忧。
“结束了?累了吧?”他走上前,极其自然地接过我的包,语气温和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演出很成功,我都看到了,你很棒。”
他的夸奖听起来真诚无比,仿佛那个在后台入口用冰冷眼神凌迟我的人只是我的幻觉。
我看着他,心里那股冰冷的恐惧奇异地开始变质,混合上一种近乎叛逆的、想要试探底线的冲动。猎人总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或许吧。但既然已经窥见了猎人的真面目,伪装成猎物的游戏,似乎也变得……有趣起来了。
我微微蹙起眉,轻轻“嘶”了一声,身体歪了一下,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
“怎么了?”秦慕昀立刻紧张地问,伸手扶住我的胳膊。
“没事……”我小声说,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和脆弱,“好像刚才太投入,脚下没注意,扭了一下……有点疼。”
他的眉头立刻皱紧了,蹲下身:“哪只脚?我看看。”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脚踝。
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左边……好像有点肿了。”我撒谎了,声音放得更软,带着点依赖,“走回去可能有点困难……”
他抬起头看我,走廊昏暗的光线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担忧,但更深层的地方,似乎有一丝极快的、被极力压抑的暗芒闪过。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过身,在我面前蹲下,露出宽阔的背脊。
“上来,我背你回去。”他的声音沉稳,不容拒绝。
计划得逞。我心里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嘲弄的笑意,但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和不好意思:“很重的……而且很远……”
“别废话,”他侧过头,语气带着一丝熟悉的、不容置疑的温柔命令,“快点,晚上风凉,早点回去。”
我慢慢地,趴到了他的背上。
他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稳稳地托住我的腿弯,站了起来。他的背脊比看起来更加结实有力,隔着薄薄的衣物传来温热的体温。
我的手环在他的颈前,能感受到他脉搏平稳的跳动。他的步伐很稳,一步一步走在已经安静下来的校园里。夜风微凉,吹拂着我的发丝,也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
我们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夜色里,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和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我把脸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能闻到他颈间淡淡的、干净的气息。这个姿势无比亲昵,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一副完美的“猎物”姿态。
我能感觉到,在我看不见的前方,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
但我知道,那绝不是开心的笑。
走了很长一段路,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时,他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融在夜色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经过精密计算的温柔:
“惋惋。”
“嗯?”我轻声回应,声音听起来乖巧又无害。
“以后……”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语,脚步依旧平稳,“别再那样演戏了。”
我的心微微一紧,来了。
“为什么?”我假装不解,语气里带着一点点委屈,“老王都说我们演得很好……”
“就是太好了。”他打断我,声音依旧温柔,甚至带着一丝怜惜,“好到……让我觉得害怕。”
他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我的小腿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个动作充满了占有意味,激起我皮肤一阵战栗。
“我看到你在台上为他哭,为他痛苦……”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令人心碎的沙哑,“那一刻,我这里很难受。”
他空出一只手,轻轻按了按自己心脏的位置。
完美的说辞。温柔的控诉。将一个偏执者的占有欲,包装成深情不安的担忧。
如果是以前那个懵懂的简惋,此刻大概已经愧疚又心疼,忙不迭地保证再也不会了。
但此刻的我,趴在他的背上,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一片冰冷的清明。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脸上那副精心调配的、混合着痛苦和深情的表情。
“对不起……”我小声说,把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充满了愧疚和不安,“我以后……不演这样的戏了……你别难受……”
我能感觉到他托着我的手收紧了一下。
“乖。”他似乎满意了,声音重新变得柔软,“我的惋惋,只需要在我身边,开开心心的就好。那些不好的情绪,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不要靠近你。”
他像是在许下一个美好的愿望,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锁链,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温顺地点了点头。
夜色浓郁,他背着我,一步步走向家的方向,仿佛一个温柔可靠的守护者。
但我知道,这只是另一场表演的开始。
我假装扭伤脚,他假装相信并心疼。
我们都在扮演对方希望看到的角色。
只是,在这场看似由他主导的游戏里,谁才是真正的猎人,谁又是自以为聪明的猎物,或许……还没有定数。
至少,我发现,撕开那层温柔面具后,事情的确变得……有趣多了。
风更冷了,我下意识地往他温暖的背上靠了靠。
他的步伐,似乎因此而更加稳健了几分。
秦慕昀背着我,一路沉默地走到我家楼下。
单元门的声控灯随着我们的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倾泻而下,将我们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放下,手臂却依旧虚虚地环着我的腰,确保我“伤重”的脚踝不用力。他的目光在我脸上细细巡梭,像是在检查一件失而复得的珍贵瓷器,那眼神里的担忧和温柔浓得几乎化不开。
“能站稳吗?”他低声问,气息拂过我的额发。
我点点头,借着他的力道,单脚站着,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点忍痛的表情:“嗯……可以的。谢谢你,秦慕昀。”
“跟我还客气什么。”他笑了笑,抬手,极其自然地将我颊边一缕被夜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的温度划过皮肤,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占有欲。
这个动作,和那天雨夜里他对宋澈做出的宣告,如出一辙。
我垂下眼睫,掩盖住眼底的情绪,任由他动作。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上学,”他柔声安排着,语气却不容置疑,“脚没好之前,别自己乱走。”
“太麻烦你了……”我小声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
“不麻烦。”他打断我,目光沉静地看着我,声音放得更柔,却潜藏着钢铁般的意志,“照顾你,从来都不是麻烦。”
他的话像温暖的棉絮,一层层包裹上来,温暖,却也无处不在,令人窒息。
我只好点点头:“那……好吧。”
他似乎终于满意了,嘴角弯起一个完美的、温柔的弧度:“快上去吧,早点休息。记得用冰敷一下脚踝。”
“嗯,拜拜。”我朝他挥挥手,转身用钥匙打开单元门。
“惋惋。”他又叫住我。
我回头。
他站在灯光下,身影被拉得很长,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但那双眼睛深处,却翻滚着某种我无法完全解读的、深沉的暗色。
“晚安。”他最终只是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眼神却像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着我。
“晚安。”我低声回应,飞快地闪身进了单元门。
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精疲力尽的虚脱感。
刚才那一路上,趴在他背上,感受着他看似平稳实则充满掌控欲的每一步,配合着他那些温柔却步步紧逼的话语,几乎耗光了我所有的心力。
这比直面他的冰冷和怒意,更让人疲惫。
我拖着“伤脚”,慢慢地爬上楼。回到家,妈妈已经睡了。客厅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
我没有开大灯,借着昏暗的光线走到沙发边坐下,下意识地揉了揉那只假装受伤的脚踝——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
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今晚的一切:台上与宋澈近乎失控的爆发,后台入口处秦慕昀那个冰冷的眼神,回家路上他那些温柔缜密的“关怀”……
我知道,我捅了一个马蜂窝。不,我可能是直接揭开了一个伪装精美的潘多拉魔盒。
秦慕昀的偏执和掌控欲,远比我想象的更深,也更善于伪装。他用温柔的茧房将我层层包裹,一旦发现我有挣脱的迹象,那温柔就会变成最坚韧的丝线,将我捆绑得更紧。
而宋澈……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偶尔流露出的一丝裂痕,却让我看到其下可能隐藏的复杂暗流。他那句“离他远点”的警告,此刻想来,竟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意味。
我该怎么办?
继续扮演懵懂无知、全心依赖他的“简惋”?看着他一步步将温柔的枷锁收得更紧?
还是……
心里那个被压抑已久的、拧巴的、叛逆的自我,似乎在黑暗中悄悄抬起了头。
既然他已经露出了獠牙,虽然很快又隐藏了起来,但那伪装之后的游戏,似乎也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了。
猎人以为猎物终于落网,却不知道猎物或许也在评估着猎人的弱点。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丝冰冷的兴奋,混合着巨大的危险感。
第二天早上,秦慕昀果然准时出现在我家楼下。他手里甚至还提着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餐和一袋据说能活血化瘀的膏药。
“脚好点了吗?”他一见面就关切地问,目光落在我的脚踝上。
“好多了,好像没那么肿了。”我小声回答,努力让表情看起来真诚又带着点脆弱。
“还是不能大意。”他眉头微蹙,语气不容商量,“上来,我背你去学校。”
于是,我又一次趴上了他的背。
晨光熹微中,他背着我走过熟悉的街道。路过的同学投来或羡慕或好奇的目光,他坦然接受,偶尔还会温和地跟相熟的人点头打招呼,扮演着一个完美体贴的守护者角色。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也能感觉到秦慕昀在这种目光下,那种不动声色的满足感。
他在向所有人宣告他的所有权。用这种极致温柔的方式。
到了教学楼,他甚至不顾我的“反对”,坚持要将我背到教室门口。
“秦慕昀对你也太好了吧!”夕夕看到这一幕,羡慕地小声惊呼。
秦慕昀只是温和地笑笑,细心叮嘱我:“下课别乱跑,等我过来接你。”然后才转身离开,走向隔壁班。
他一离开,我脸上那点脆弱和依赖便慢慢褪去。
宋澈坐在座位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当我看向他时,他却立刻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扫过。
课间,秦慕昀果然又准时出现,送来热水和零食,无微不至。他甚至笑着跟夕夕和其他同学打招呼,态度无可挑剔。
但每次他离开后,我总能感觉到,我课桌周围的气氛会变得有些微妙和安静。仿佛被他那种密不透风的“关怀”无形中划下了一个禁区。
下午放学,他再次出现,准备背我回家。
就在他蹲下身,我准备趴上去的时候,宋澈忽然从旁边经过。
他的书包带无意间(或许并不是无意)勾到了我桌角放着的一摞作业本,本子哗啦一下散落一地。
“对不起。”宋澈停下脚步,声音冷淡地道歉,然后蹲下身,帮我捡拾散落的本子。
秦慕昀也立刻站了起来,脸上的温柔笑容淡了几分,看着蹲在地上的宋澈。
我也赶忙单脚跳着想去帮忙。
“你别动。”秦慕昀和宋澈几乎同时开口。
两人动作都是一顿。
空气瞬间凝固。
秦慕昀看着宋澈,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温和的弧度,但眼神已经微微冷了下来:“谢谢,我来就好。”
宋澈没有理会他,只是快速地将最后几本本子捡起,叠好,放在我的课桌上。他的手指修长苍白,动作利落。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擦过我的手背。
冰冷的一触。
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然后,他直起身,看也没看秦慕昀一眼,只对我极轻地、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小心。”
说完,他径直转身离开,背影清冷孤绝。
秦慕昀站在原地,看着宋澈远去的方向,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不见。他转过头看我,眼神深不见底,语气却依旧温柔:
“他刚才跟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