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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尸房暗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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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后院的停尸房,孤零零地矗立在雨幕中,墙皮在昏黄的路灯下斑驳脱落,像一块块难看的伤疤。林子寒早已打点好外围的守卫,只低声道:“我只能给你们一刻钟。里面当值的老徐是自己人,但时间久了,难免走漏风声。”
江执诚颔首,与浅清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福尔马林和某种若有若无腐败气息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房间里只点着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了几张停尸床的轮廓。一个穿着旧警服的老者从角落里站起身,朝林子寒点了点头,便沉默地退到门边,如同一个融入阴影的雕像。
其中一张床上,覆盖着白布,勾勒出一个人形。
江执诚径直上前,毫不犹豫地掀开了白布。张总管青白色的脸露了出来,嘴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紫色,嘴角却如同之前的死者一样,微微上扬,挂着一抹凝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果然是‘醉仙鳞’。”浅清低语,他站得稍远,但目光锐利地扫过尸体面部。
江执诚已戴上随身携带的橡胶手套,俯身细致检查。他翻开死者的眼睑,查看指甲缝隙,动作专业而迅捷。“没有明显外伤,窒息征象也不典型。毒物入口的途径……”他的目光落在张总管略微敞开的领口,那里露出的皮肤上,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已经不再流血的点状痕迹,颜色与周围肤色几乎无异,若非仔细探查,绝难发现。
“在这里。”江执诚用镊子轻轻指向那个小点,“像是极细的针孔。”
浅清闻言,上前一步。他并未关注针孔,目光却被张总管那只戴着白手套的左手吸引。之前抓捕时情况混乱未曾留意,此刻在停尸房冰冷的灯光下,他才发现,那手套的腕口处,似乎绣着一个极不起眼的、与布料同色系的暗纹。
“江侦探,看他的手。”浅清出声提醒。
江执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那个暗纹。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手套边缘卷起一点,试图看得更清楚。那暗纹,似乎是一个变体的“丰”字,与永丰洋行的标记有几分相似,却又更为繁复古老。
就在这时,那守在门边的老徐突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警示性的咳嗽。
江执诚动作一顿,与浅清同时看向门口。只听外面雨声中,隐约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正朝着停尸房这边而来。
林子寒脸色微变,低喝道:“快!从后面小门走!”
江执诚毫不犹豫,迅速将白布重新盖好,褪下手套。浅清也已退至后门边。
老徐迅速打开了隐藏在角落里的另一扇小门,门外是警局后院堆放杂物的狭窄巷道,污水横流。
“兵分两路,明日莳花馆汇合。”江执诚语速极快地对林子寒说了一句,便与浅清一同闪身没入巷道的黑暗与雨幕之中。
他们刚离开不到片刻,停尸房的正门就被推开,一个穿着高级警官制服、面色威严的中年男人带着两名随从走了进来。
“刚才谁在这里?”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停尸房,最后落在垂手而立的老徐和林子寒身上。
林子寒维持着镇定:“我来看看张总管的尸体,想找找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总探长冷哼一声,走到张总管的停尸床前,掀开白布,目光在那抹诡异的微笑上停留片刻,又扫视了一遍尸体。
“不必再查了。”他重重将白布盖上,语气不容置疑,“证据确凿,就是陆清羽所为。此案,到此为止!”
老徐迅速打开了隐藏在角落里的另一扇小门,门外是警局后院堆放杂物的狭窄巷道,污水横流。
“走!”江执诚低喝一声,与浅清一同闪入巷道的黑暗与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肩头。
两人在迷宫般的小巷中快速穿行,直至确认无人跟踪,才在一处屋檐下暂歇。雨水顺着瓦片成串滴落,在他们面前形成一道雨帘。
“对方连警局内部都能如此干净利落地灭口,莳花馆恐怕已在其监视之下。”江执诚气息未平,声音却异常冷静,他侧头看向浅清被雨水沾湿的侧脸,“浅先生,今晚你不能回去了。”
浅清闻言,睫毛上的雨珠颤了颤。他经营莳花馆多年,那是他的根基,亦是他的牢笼。片刻沉默后,他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清晰:“依江侦探之见?”
“我在城西有处包租的客舍,还算隐蔽。”江执诚道,“今夜暂且在那里落脚,再从长计议。”
城西,“悦来客舍”二楼一间不起眼的客房内。
窗户紧闭,帘幕低垂,隔绝了外间的风雨声。一盏电灯悬在屋子中央,投下昏黄的光晕。江执诚已脱下湿透的外套,只着衬衫,正在检查门窗的插销。浅清则站在桌边,用干燥的布巾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如墨青丝披散下来,柔和了他平日过于清晰的轮廓。
房间不大,仅有一张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潮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浅清发间的冷香,与客舍固有的陈旧气味混合在一起。
“条件简陋,委屈浅先生了。”江执诚检查完毕,走到桌边,倒了两杯热水。
“无妨。”浅清放下布巾,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江执诚身上,“比这更糟的处境,我也经历过。”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两人在桌边坐下,中间是那盏孤灯。桌上,摊开着江执诚凭借记忆画出的手套暗纹,以及他关于针孔注射的笔记。
“针孔细小,入针精准,绝非寻常江湖手段。”江执诚指尖点着笔记,“我曾留学时听闻,海外某些特殊机构会训练人员使用此类微型注射器,用于……执行特定任务。”
浅清的视线则凝在那幅暗纹图上:“这个标记,我年轻时在母亲账本的一页残卷上见过。并非永丰洋行的徽记,而是更早的一个商号,名叫‘裕丰源’。后来‘裕丰源’被兼并,才逐渐演变成今天的永丰洋行。”
“‘裕丰源’……”江执诚沉吟,“兼并过程恐怕不那么干净。张总管戴着绣有旧商号标记的手套,是念旧,还是……他本身就是‘裕丰源’的旧人?”
线索在此刻似乎串联起来,指向一段被刻意掩埋的商业过往。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在他们的房门外停顿了一瞬。
江执诚与浅清同时噤声,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江执诚的手无声地按上了腰间,浅清则悄然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一片死寂中,那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缓缓远离。
过了许久,江执诚才压低声音道:“我去查‘裕丰源’的旧档,你……”他顿了顿,“可有绝对可靠的、能打听到道上消息的渠道?”
浅清在黑暗中轻轻“嗯”了一声:“有。”
短暂的沉默后,浅清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江侦探,多谢。”
谢的是什么?是此刻的庇护,还是之前并肩的信任?或许兼而有之。
江执诚在黑暗中似乎轻笑了一下。
“不必言谢。”
窗外,雨声未歇,长夜漫漫。在这间狭小陌生的客舍里,两人之间那根无形的纽带,于黑暗与危险中,缠绕得愈发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