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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私心炼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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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沈砚昀收到一封信。
信上只有短短几句话:
竹筏石壁照火,人影暗失泪光。
君若应民归土,我亦不惜沧桑。
他抬头看出窗外,远处的山峦被晨雾遮蔽,暗沉的天际边隐约露出点点光迹,鹰掠过屋顶传来鸣叫,雨后的泥地格外清新。
沈砚昀望着将要升起太阳的天际边,忽地感慨道:
“这一切是时候该尘埃落定了。”
小厮却站在一旁不解地问:“少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古有三顾茅庐,今有沈某四求神医。”沈砚昀想起之前的种种,“早晨、正午、夜晚、黎明,又有哪一个是容易的?”
“这么说,少爷是寻得神医了?”
沈砚昀点头,将信收好。
用早膳时,有军兵冲进来。
“将军,府外有位自称医师的老头求见!”
“医师?”上官鹤然皱起眉,“好端端的不在尚药司,跑来这作甚,难不成是嫌上次那十棍还不够?”
他正想偏头去问沈砚昀,身旁的人却直接开口:“快请进来。”
说完,沈砚昀急忙离席,并跟上那个军兵。
上官鹤然呆若木鸡,手端着粥一时半刻竟失语。
何人令他如此激动?
沈砚昀又被谁蛊惑了?
他刚出到主殿门口,就见沈砚昀朝那个老头行礼。
被军兵迎进来的是个满脸沧桑的老头,衣服有些破烂,身后还背着个竹箩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乍一看,完全就不像尚药司的医师,倒像个街边拾破烂的乞丐。
看清他的脸,上官鹤然才认出故人,立即愣在原地。
“医师?”
老医师闻声往后面望去,摸着胡子笑道:“许久未见,将军可还安好?”
“自然,你身子如何?”
上官鹤然急忙小跑过去,不停打量眼前的人。
老医师倒开起了玩笑:“老夫健壮得很,跑回北雍都没问题。”
小叙一会,三人步入主殿内。
进殿时,上官鹤然注意到老医师的腿伤依旧很明显,又想起他医术高明,便问:
“不知医师的腿受伤多久了?”
沈砚昀刚好将粥饮完,轻嚼着放下碗,抬头朝老医师看过去。
“好几年了。”
上官鹤然担忧地问:“医师既有如此医术,何不尝试治好自己的腿?也好走路时不用这么吃力。”
“医者不能自医。”老医师用手顺着胡子,眼角的皱纹显出许多,叹息着回答,“老夫这也是陈年旧疾,伤及经脉已无力回天。”
“竟如此严重……”
上官鹤然顿时低下眸,嘴里五味杂陈。
他回忆起自己命悬一线被老医师捡回茅草屋救治时,老医师都未曾有过这般的无奈。
旁人的命抬手便可救下,自己却要终身落下旧疾。
殿内沉默许久,老医师抬眼望向身旁神情复杂的两人,只好抛开脑中所思,安慰道:
“两位大人无需这般,老夫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不碍事。”
沈砚昀见氛围不妙,忙出来转移话题:“医师今日来,可是——”
知道他想问什么,但老医师还想卖关子,便直接打断他的话:
“你不是很早就说府中有上等的茶?”他说着,把面前的茶杯挪开,“老夫今日就来试试。”
先前问话之人自然也听出其中的玄机,倒也不恼,还顺着他的意。
沈砚昀亲自跑到架子旁,借着窗边照进来的光去翻找,没一会就小步走到茶桌那边开始泡茶。
“这是京城出了名的十二栀。”上官鹤然解释道。
茶桌安置在角落里,离饭桌也不过十余步,两人就静静地看着沈砚昀泡茶。
他先取一撮茶叶,置于白瓷杯中。初时茶叶干瘪如枯蝶,散发着干燥的草木气息。而后将沸水缓缓注入,原本澄澈的水也染上了淡淡的黄绿色,茶香随着袅袅升腾的热气弥漫开来,带着一丝栀子花香。静候片刻,沈砚昀把茶放在两人面前,打开杯盖只见茶汤变得清亮起来。
老医师端起茶杯先闻了闻,轻抿一口评价道:
“闻起来栀子花香淡而不失,品茗后茶味浓郁苦涩,挂在喉咙边久久无法散去。”
上官鹤然盯着杯中的清茶,淡淡道:“这十二栀听闻采的是三月雨后时的茶叶,因此历来只有上半年售卖。”
“既然这样,那老夫今日也没白跑一趟。”
见他小心地去饮茶,满眼不舍的样子,沈砚昀说:“医师若是喜爱,取些回去也无妨。”
“这十二栀不同老夫家中的普通茶叶,想来不易存放,能有此口福已经足矣。”
另外两人听了,只好作罢。
静了些许,军兵再次进殿通报:“将军,尚药司的医师有事求见。”
上官鹤然挥手:“那便让他进来。”
“可……”军兵拱手顿了顿,有些为难,“是让您亲自过去……”
这时碰巧李郁怀也从殿外进来,听到这句话,内心瞬间一股火。
听出言语冒犯之意,三人的脸色都不同。
很快,上官鹤然平淡地说:“无妨,一会我们就过去。”
他刚让军兵退下,李郁怀就着急起来:
“尚药司的胆子可真大!自己什么个东西也不把脑子的水抽干净了仔细想想,安鸿将军可是一品大将军,有事也应该是他们亲自上门同将军商议才对!”
“下官还在想怎么进尚药司,他们倒是自己送上门来。”沈砚昀站起身理了理衣摆,“那便去会会他们,顺便整顿一下尚药司。”
进到尚药司,他们直径走去主堂。
主堂的医师等候已久,见到他们进来才恭敬地上前行礼:“两位大人大驾光临,下官可是盼了许久啊!”
“医师既然怪罪本将军来迟,那便下次自己滚来东街如何?”
“下官哪敢怪将军。”
落座后,话才进入正题。
医师笑着拿出玉瓶,说:“下官好不容易提取出新的疫种,已经在命人重新配药,急忙叫各位大人前来。”
“这已经是第五瓶疫种了吧?”沈砚昀拿出其他四瓶摆在医师面前,质问道,“每次都是这个玉瓶,配出来的药跟普通的解毒药没什么两样,你还要糊弄本官多久?”
“这怎么会呢?”医师继续摆弄着,“这瓶疫种是从毒物中取的,最新一批死尸上常有毒物出现,久而久之毒物也沾染上。”
说着,医师把玉瓶递给沈砚昀,沈砚昀看了几眼就传给老医师。
“这……”医师正想阻拦,可又无可奈何。
老医师往玉瓶塞子周围嗅了嗅,接着抽出银针刺进缝隙里,银针底部没一会就发黑。
这些举动似是在医师意料之中,可老医师又拿着玉瓶,走到堂外。他先是用干净的布覆住口鼻,而后拔开塞子,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帕子上没有任何变化,堂里的人镇定地坐着,只有医师慌乱起来。
他怎么都想不到,竟会有不怕死的人敢拔开塞子。
老医师又嗅瓶口,看向沈砚昀说:“只是普通的剧毒,瓶内并无异样。”
医师腿软得跪下,慌乱中吐字支吾。
“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下官……下官并没有要欺瞒大人,可此灾疫下官实在无解,怕受大人责罚才出此下策的!”
沈砚昀淡定地问:“那你如今怎的又不怕本官责罚?”
“下官……下官……”
“带下去,送到玄陵司!”
而后,医师连连求饶,哀求声响遍整个尚药司,惊起屋内煮药的医师。
他们来到煮药的屋子里,老医师一只脚刚踏进去,下一秒就说:“这里的药味怎么这么奇怪?”
看着药炉升起的烟雾,老医师随手摸起簸箕的药材,又说:“药材下面大部分都潮了,关着门窗让这些雾气去熏,难怪没什么作用。”
逛几圈,老医师又找到一沓药方,只是随便看几眼就能找出不妥之处。
“好几处药物都相克,老夫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见蛊竟用解毒药来治,甚是好笑。”
明明上面有好几味药都是制蛊的,放进解毒药里就会失去作用,显然那些医师知道灾疫是蛊,但就是不对症下药。
他找到沈砚昀,把自己的推断都说了个遍。
沈砚昀神色瞬变,将尚药司的全部医师都叫到庭院待审。
几番逼问,得到的结果与老医师推断的一模一样,除此之外,还让他们意外得知:尚药司因为炼药还害死不少百姓,而且都是些染了灾疫的壮丁。
这样一来,他们既没有再去玄陵司问尸体,同样也可以对外说各家男丁是疫发身亡,没有人可以考究真相。
而怿蝻镇的司门是个懒货,为着可以偷懒也暗自支持尚药司的人,并为维护尚药司还说了一句话:在尚药司闹事者只有死路一条。
上官鹤然听了,冷哼一声:“哦?这是在诅咒本将军?”
“司门倒是好大的胆子。”
本以为自上次一等卒司的事情之后,司门会洗心革面当个好官,没想到背地里还这么歹毒。
从尚药司当众收刮出私自炼的药共有几百枚,有毒亦有蛊,而且大部分都还尚未炼制解药。
这些祸害倘若还在怿蝻镇,镇里的百姓怕是会越来越少。
沈砚昀让人把这些医师都送去玄陵司,让司门亲自去审案,临走前上官鹤然还派军兵把尚药司封锁起来。
为此,沈砚昀特意写好册子,把怿蝻镇发生过的事情全部都记录在内,待回京时交给宋铩处理。
这样一来,好戏才刚刚开场。
无尽深渊终究会迎来黎明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