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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我的愿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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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伊珩微偏眼珠,视线落在沈砚昀脸上。
身旁的人察觉到目光,同样看过去。
“怎么了?”
“新年…快乐?”兰伊珩有些惊异。
他怕不是以为那是指令什么的。
“没有别的意思。”沈砚昀解释道,“就是互道祝福语,在新的一年里都能得到福气。”
他似懂非懂地低下眸,双手紧握放到嘴边,哈出口暖气。
“新年快乐。”
他的声音很小,但沈砚昀听清了。
过了会,他又看到沈砚昀对着烟花闭眼,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胸前,神情严肃。
待他睁开眼,兰伊珩才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许愿。”
兰伊珩又拍了拍掉在身上的雪,满脸不解:“许愿?”
“过年时许下的愿望最容易实现。”沈砚昀看着远处不断升起的烟花,又说,“生辰时也是。”
兰伊珩静静地听着,眼里看不清情绪。
苗疆人从来不信鬼神,他们只相信自己手里的蛊。
族里的老人们常说,在苗疆土生土长的人离开南境时,只有手里的蛊能保护自己,它可以杀人也可以利己。
苗疆人生平若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去做,只要自己手里有蛊,蛊虫忠主便会帮自己挡灾。
在他们看来,与其去祈求虚无的神明,倒不如自己动手去实现。
“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沈砚昀犹豫一会,忽地说:“四海升平。”
兰伊珩朝他的侧脸看过去,那双眼微垂下来,眸中水光波动,紧抿着唇。
这真的是他心中所想吗?
兰伊珩何尝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大仇未报,他又怎会就此安心。
“你……”兰伊珩只吐出一个字,眼神迟疑。
沈砚昀闻声转头对上他的视线,神情微怔。
他连忙别开眼,咽了几下口水,补充道: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说完,苗疆少年一会用脚踢开地面上的积雪,一会又去打几下树枝,不再和他对视。
“趁现在烟花还没结束,你也许愿吧?”
兰伊珩骤然回答:“我没有愿望。”
“为什么?”
他扯起笑,语气慵懒:“我们苗疆一族除了自己的命,别无所求。”
沈砚昀抿着嘴,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沈砚昀捡起地上的柴火,转身想回去。
“阿桁。”
雪地里很安静,连尾音都能听到。
沈砚昀顿了顿,缓缓停下脚步,往身后偏头,依旧不开口。
“你能告诉我……你现在的名字吗?”
兰伊珩也观察到,他这次是以庚昭国官员的身份出现在怿蝻镇,必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他。
那夜在竹林,他喊出这个称呼时,沈砚昀的瞳孔是颤动的,神情微怔就像刚才那样。
“沈砚昀。”他回过神,只听见前面的人补充道,“这是我的名字。”
“都是哪些字?”
兰伊珩低眸,脑子开始用词拼凑出他的名字,但终究觉得不对。
“砚台的砚,昀光的昀。”
苗疆少年点了点头,眼里闪出一道光,说:“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沈砚昀转身又走上前,疑惑道:
“你不是说……?”
兰伊珩背着手,身上的银饰开始响动,他浅浅勾起唇,笑着说:“我本以为没什么用,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实现。”
听完,沈砚昀无奈地呼出白气,眉头微垂,也勾着嘴角问:
“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知道你的名字。”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要些什么。
“你问出来,我答便是,这也算愿望?”
“不一样。”兰伊珩抱着臂,压低声音,“这是我的第一个愿望。”
苗疆少年抬手将肩上的细辫往后扔,指尖碰上发尾的银铃,清脆地响起来。
深夜,怿蝻镇静下来,偶尔有几声狗吠。
东边屋子里烛火隐隐,沈砚昀在案桌前看书。
屋内烧着炭盆,香炉有几缕烟袅袅流出。
沈砚昀放下书,握笔沾墨,在白纸上写下“兰伊珩”三个字。
他的字迹比上官鹤然略微有笔锋些,上官鹤然的字较为工整,不似他那般清秀。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昀来到窗边,透过窗纸往外看,漆黑的庭院里下着雪。
随着冷风悄然掠进,桌上的白纸被吹得满地都是。
夜又静了下来。
年后没几日,怿蝻镇的灾疫已经被完全控制住,沈砚昀和上官鹤然准备回京城。
留下的军兵十几人,倘若路上再遇到些困难险阻,怕是只剩寥寥几人。
怿蝻镇北面有沼泽,倘若穿过邵桥县回京,虽然稳妥但所耗时间较长。
从李郁怀捎来的书信上看,京城的困境一日比一日神秘,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最后,他们选择东北边的林路,也就是沼泽和邵桥县夹在中间的那一条,舆图上怿蝻镇的三片山林的其中之一。
这是相比于其他两片山林,最近的一条路。
只是那片山林他们未曾了解过。
老医师自灾疫过后便继续去四处漂泊,沈砚昀也和怿蝻镇的百姓打听过老医师的身世。
见过老医师的百姓不多,有些喝醉酒的人说老医师是住在镇里最老那批的人,而这些人受当年南境苗疆一族影响会些蛊术,便叫做巫师。
之后不知为什么,那些巫师相继被灭口,能传下来和记载的蛊术都销声匿迹。
老医师瞧起来年过七十,古稀之年身患旧疾,为着怿蝻镇灾疫四处奔波已是不易。
仔细回想,那段共同对抗灾疫的时光是最美好的。
只可惜,他们是京城人。
灾疫是蛊,至于根源他们都打听不出,玄陵司的人连查十几日也同样没有一点信息。
沈砚昀曾猜测是潜藏在汶州的苗疆人将蛊放出,慢慢的才相继感染。
他去找兰伊珩对证时,竟连邵桥县出现过苗疆人都不知晓,他甚至还疑惑为何会有族人擅自来汶州作恶多端。
他是苗疆族的圣子,怿蝻镇又曾归属南境,自然对这里的山路都了如指掌。
沈砚昀猜测在驿站那夜,兰伊珩或许已经认出了自己,驿站所通之路只有怿蝻镇,他知道沿此路走去必然会遇上沼泽,所以才以险让狼群攻击军队,好从中带走自己。
碍于沈砚昀是庚昭国官员,兰伊珩本以为把他带到汶州邵桥县可以避免危机,却没想到竟会吃了县令的闭门羹。
所幸,他们还是如愿到达怿蝻镇。
回过神,眼前的司门笑容满面地拱着手:“大人们慢走,下官已让人备好粮草和盘缠,也与驿站的人打过招呼,保准大人们能顺利回京城!”
看来,玄陵司真的被治服帖了。
沈砚昀回应道:“有劳司门了。”
“听闻司门这几日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连宅子的瓦片丢失也是你亲自爬上去修缮的。”上官鹤然倚着门,在一旁突然开口。
“自然。”司门回过头,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得褶子都出来,“下官只是觉得自己从前亏欠百姓太多,想来这些也算是体察民情,便尽力去做了。”
“你如今觉得从前做的事有多么歹毒了吧?”
司门只一个劲地点头,笑容没减半分:“是是是,安鸿将军说的是!”
沈砚昀环顾四周,也对身后的人说:“怿蝻镇虽小,但你若真有办法让这里变得富饶起来,既为民造福也是在为陛下分忧。”
司门听了后,连忙拱手行礼:“安鸿将军和沈大人的话,下官都记在心里了。”
临行前,沈砚昀在马车上展开舆图,刚打算分析所行之路,就听到外面掀起阵喧哗。
他以为是司门趁机欺压百姓,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
撩起帘子往外看,只见许多镇民拿着篮子拥挤在马车四周,篮子里都是些粮食。
“沈大人、安鸿将军!两位大人为怿蝻镇解决了灾疫,我们也没什么好回报的,便拿了些自己种的东西作为感激!”
“大人们还请收下吧!怿蝻镇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说不定能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大人!大人……”
……
每个镇民相继都搭一句,沈砚昀耳边聒噪起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答。
上官鹤然用鞭子撩起帘布,对着沈砚昀说:“他们都堵住路,再不走怕是到太阳落山都踏不出怿蝻镇。”
旁边的镇民偶然听到,纷纷大喊:“那便多住几日!”
上官鹤然沉默下来,握着马鞭不知所措。
作为朝廷官员,擅自收镇民的东西会被人吹枕边风,可民心所向,盛情难却。
僵持好一会,沈砚昀走出马车,劝阻道:“各位不要拥挤!东西我们自然是不敢收的,倘若你们能让出一条路,对我们来说已是最好的答谢!”
话音一落,上官鹤然也在旁边点了点头。
过了会,镇民似是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有人对后面拥挤的人群呼喊几声,马车前顿时让出一条路。
沈砚昀坐回马车里,待马车缓缓朝前路驶出时,镇民又举起手里的篮子大声呼喊,有的人甚至还了追上去。
离开怿蝻镇后,沈砚昀往后望去,看着逐渐消失的瓦房,欣慰地勾起唇。
或许,这也是他心中四海升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