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不入骨》问枳

73、弹劾

　　进到乾元殿内，宋铩正在批阅奏折。

　　沈砚昀和上官鹤然四目相对，而后同时行礼，齐声喊道：

　　“微臣恭请陛下圣安。”

　　宋铩闻声抬头，手中的奏折不经意掉落，扬起嘴角去打量着底下的两个人。

　　“免礼，安鸿将军和沈爱卿今日竟一同进宫，所为何事啊？”

　　上官鹤然：“启禀陛下，听大理寺狱的狱卒说，紫漱圣者昨夜丑时死了。”

　　龙椅上的人正想拿笔在奏折上题字，听到这句话登时止住动作愣了片刻，接着把手中的笔放回去。

　　“哦？竟然死了？”

　　“沈尚书同仵作都瞧过，尸体颈部伤口长而深，像被刺客的弯刀所伤。”说着，上官鹤然侧身用手掌移向沈砚昀。

　　沈砚昀对上视线，立马接过他的话：“下官昨夜一直都待在刑部处理案卷，将近寅时有大理寺的人通报紫漱圣者死亡的消息，下官便动身前往大理寺狱，发现牢狱里有些混乱。”

　　宋铩蹙眉，语气偏重：“混乱？”

　　“正是，狱丞和仵作顾着检查尸体和牢房，大理寺狱外边站着的狱卒乱作一团，嘴里还呢喃着什么。”

　　听到这话，宋铩神色微变，声音骤然冷冽：“大理寺少卿呢？”

　　“乔少卿当时似乎并不在大理寺。”

　　沈砚昀小心地抬眼去看龙椅上坐着的人，他眸中凝雪，殿内的烛火都顿失暖意。

　　“大理寺的人怎么当的差事？”宋铩震出冷怒，却没有气得发狂，淡淡地把李公公叫进殿里，对他轻声说，“你去查查大理寺狱昨夜发生的事，连着进出牢狱的人都查出来，朕要亲自过目。”

　　沈砚昀不解其意，拱手阻止：“陛下，乔少卿现今已经在大理寺查了。”

　　“乔少卿？”宋铩才想起来这个人，转头又把刚迈出几步的李公公叫回来，沉声补充道，“乔少卿玩忽职守，罚他四个月俸禄。”

　　话音一落，沈砚昀悄然转过头，与身旁同样惊异的上官鹤然对上眼神，很快又挪回去。

　　乔少卿知道了，这不得怨恨死他们两个人。

　　不过转念一想，沈砚昀初次到大理寺狱看望紫漱圣者时，也是被乔少卿刻意阻拦，况且此人对待下属十分严苛，有人治治他也好。

　　目送李公公离开后，沈砚昀又说：“陛下，那刺客的事？”

　　“沈爱卿，你可还有别的发现？”

　　沈砚昀回想起自己在牢狱搜查时的见闻，眸光轻转：“臣除了看到道长颈部的刀口，还注意到他手中攥着纸团，狱卒说他曾在前一晚借来烛火，坐在矮桌边写东西，至于写的是什么他们就不知了。”

　　听到有线索，宋铩瞳孔有亮光现出，又问：

　　“纸团在何处？”

　　沈砚昀偷摸地用左手肘推了推身旁的人，示意轮到他上场。

　　上官鹤然会意，从腰带拿出纸团展平，递给旁边的下人。待那张纸放到桌面，宋寂边看着上面的字边听底下的人解释道：“这是臣在大理寺狱审问道长时，让下属记录的罪证，上面的字皆由紫漱圣者亲述。”

　　上官鹤然没有把事情的经过交代完整，毕竟他也不知道之前还硬气不肯画押的紫漱圣者，为何死前却愿意让他的这张纸圆满收尾，使他能完成宋铩交付的任务。

　　紫漱圣者被关进大理寺狱以来，上官鹤然只有那一次看望过他，明白他不愿意在罪证上画押后，上官鹤然成日都想办法，甚至想过直面没完成任务而失去宋铩的信任的结局。

　　可他万万没想到，紫漱圣者会在罪证下画押。

　　如今上官鹤然站在底下抬头去看龙椅上的天子时，他心里有很大的底气。

　　宋铩确认纸上的内容无误后，把纸押在一份奏折下方，他绷着脸，抬头时眼底有一丝锋芒：

　　“晏京，你做得很好。”

　　上官鹤然对上那双眼睛，右眼突然轻跳几下，内心顿时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只能拱手行礼：“谢陛下夸赞。”

　　宋铩眨眼微点头示意，而后起身慢慢走下来，又问：“这张纸确实不是紫漱圣者的字迹，既然罪证已经画押，那为何他还要留在身边那么久？”

　　沈砚昀听出语气的不对劲，目光连忙跟随着宋铩的步伐，之后又在两人身上徘徊。

　　他看到宋铩眸色骤沉，脸上也不再是刚才欣慰的神情，话语间把尾音拉长，嗓音低沉。

　　上官鹤然听出他话中的疑虑，急忙拱手俯身：“回陛下，紫漱圣者起初并没有在纸上画押，臣怕他失心疯毁掉证据，便让狱卒收好这张纸以待来日他想清楚后取来画押，刚才沈尚书也曾说过紫漱圣者在前一夜向狱卒借来烛火，想必他就是在那时候画押的。”

　　话音刚落，一双鹅黄舄??停在上官鹤然面前，随后头顶传来声音，尾音上扬：

　　“果真？”

　　“臣不敢欺瞒陛下，陛下派人一查便知。”他说这句话语气坚定，确实心里压根就没有底。

　　殿内空气凝固，烛火把墙壁的颜色照得愈深，蚂蚁从墙上爬过映出的影子却如螳螂一般庞大，它只是不经意扫了一眼，吓得扔下手中的东西就慌忙跑开。

　　宋铩注视着面前对自己弯腰的人，凝重的脸顿时扯起嘴角，顺势把手搭在那人肩上，意味深长地拍了拍：

　　“好，安鸿将军此事做得甚好。”

　　上官鹤然的额角冒出细汗，仍悬着心回应：“能为君分忧，是臣之幸。”

　　宋铩收回手背在身后，眼眸终于浮现出欣慰：“你调查紫漱圣者的罪证想必也累了，没有其他要事就回去休整罢。”

　　“谢陛下。”

　　上官鹤然直起腰板偶感酸痛，下一秒就偏头落到身后那人身上。见宋铩没有让沈砚昀离开的意思，上官鹤然也大致猜到些什么。

　　顿了一会，上官鹤然只好转身走出乾元殿。

　　“沈爱卿，你可有见过那些刺客长什么模样？”宋铩说着朝他走来，脸上那抹笑容却像一把抵在他脖子的刀，身边还有无形的手抓住他的四肢，令他的心不禁猛跳几下。

　　“回陛下，从刀口上可以推断出利器是弯刀，臣曾经遇到过刺客袭击，杀害林尚书的女刺客也是用弯刀行刺，那些刺客正好是以弯刀和弓弩作为武器的，且精准程度和反应力不逊色于禁军，许是有人刻意培养。”

　　宋铩挑眉，语速放慢：“沈爱卿觉得，是什么人有如此大胆量？”

　　沈砚昀双眼左右闪动，忽然拱手弯腰：“微臣愚钝，猜不出这背后之人。”

　　要是真说出几个，到时候害死无辜人反倒是他的罪责。

　　宋铩听出他话语间的深意，骤然蹙起眉，一脸不解地又问：“你说曾被刺客袭击，是什么时候？”

　　“调查林尚书案件和怿蝻镇灾疫，都遇到过。”

　　“说来让朕听听。”

　　沈砚昀直起身，脑海里回忆起往事：“那时在安鸿将军的府邸有位女刺客先是扮成婢女的模样想对微臣和安鸿将军下毒，被微臣识破后又试图顶着林尚书之女的身份博众人同情……”

　　他突然想起些什么，沉思几秒又道：“安鸿将军和微臣追查女刺客的过程中，曾撞见女刺客身穿夜行服，手持弯刀想杀人灭口，幸好安鸿将军武功高强，最终施计抓获女刺客回大理寺审问。”

　　幸好当时上官鹤然也在调查林尚书的事，才让沈砚昀趁机把与女刺客打斗的对象替换为上官鹤然，否则把事情真相都抖出来，宋铩知道他会武功的事，又将疑心再起。

　　宋铩脸上看不出端倪：“另一件呢？”

　　“前往怿蝻镇途中有刺客专程把微臣和安鸿将军阻断联系，企图在城门外杀人灭口，幸好安鸿将军赶来及时，救微臣于水火之中。”

　　沈砚昀说着，偏头往殿外扫了一眼。

　　上官鹤然要是碰巧听到他编的这些话本中的烂桥段，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子。

　　所幸，隔着屏风往外没看到他的身影。

　　他以为殿外没有上官鹤然，就放心地胡编乱造：“从怿蝻镇回京的途中，微臣和安鸿将军再次遭到刺客的追杀，安鸿将军不幸中箭，却仍英勇顽强以身躯与刺客对抗，最终刺客都死在他的刀剑之下。”

　　在他不知道的是，殿外有人听到这句话，眼眸微怔，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宋铩听得入神，差点就要像看完戏剧一样拍手叫好，笑着说：“没想到安鸿将军还有这么一段英勇之事。”

　　没等沈砚昀回答，宋铩又问：

　　“既然你遇到过那么多次这些刺客，可还记得刺客的面容或是什么特征？”

　　他正好问到沈砚昀愁苦的事，蹙眉缓缓道：“除了目光冷冽，相貌倒是寻常，他们腕下还印有个黑色似水波的图案，微臣派人调查过这个图案，却发现所有江湖组织都没有一个图案符合。”

　　宋铩闻言也皱起眉，抬手摸着下巴原地踱步几圈，回到沈砚昀面前。

　　“刺客的事朕自会暗中派人调查，如今紫漱圣者遇刺且已认罪，大理寺也有人着手处理，等他们把册子交到刑部你再进宫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