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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柏林之冬 ...

  •   沈之絮降生在了一个大雪漫飞的白日里。
      雪花飘落的洋洋洒洒,覆盖了魔都的上空。
      对于魔都的气候来讲,下雪很是少见。
      人民医院。
      当时沈父望了眼窗外飞舞的雪花,突然有感而发,嘴里念了一句:“大雪飘飘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魔都几年没飘过雪了,这孩子出生的倒还真是幸运。”
      他回头看向沈母怀里的一小团,笑道:“那就给这孩子起名沈之絮吧。”
      “属于他的雪与冬。”
      沈母闻言弯了下唇,看着怀里皱巴的一小白团,用额头轻轻抵了下,笑着重复了一遍:“沈之絮,那就叫你阿絮好不好?”
      她说:“很好的名字,那就听你的吧,希望我们阿絮以后可以像天空的飞絮,自由轻快,无拘无束。”
      这个名字的来源在儿时沈之絮曾听母亲提起过,但他还是不太满意,抱怨着嘟囔道:“这个名字好像女生啊,而且柳絮离开风不会落地腐烂吗?”
      沈母当时笑着揉了揉沈之絮的脑袋,温声道:“怎么会呢?柳絮可是最顽强的生命,所到之处落地生长。”
      沈之絮这才撅着嘴勉强同意了这个说法。

      沈家是都市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沈之絮自然也是在涵养熏陶和宠爱中长大,性格开朗活泼,许多人说,沈之絮是个小太阳。
      但再耀眼的晨光也会迎来余晖,骄阳也会走向地平线的尽头消逝不见。
      十六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引起了燃油爆炸,沈之絮的父母顿时在车祸中丧命于世,沈之絮的眼睛被飞溅的玻璃划伤,直接造成眼球严重破损,视网膜撕裂导致失明。
      沈之絮被二叔送到了国外治疗,同时准备玻璃体视网膜修复手术。
      猛然从黎明跌入黑暗,沈之絮难以适应,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摸索,在这片黑暗的泥沼,无人问津的远方,沈之絮只能靠着他人和导盲犬的帮助做事。
      好在后来十九岁那年,二叔花大力气找到了德国一个有名的眼外伤手术教授。
      近几天沈之絮开始准备进行手术恢复。
      柏林的一栋高档商品房上,沈之絮双眼无神地趴在桌上,导盲犬爬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主人,过了片刻,沈之絮将头枕在臂弯里,侧头摸了摸身边的拉布拉多犬,声音很微小,甚至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小风,你说,手术会成功吗?”
      小风“汪”了一声,然后蹭了蹭沈之絮的腿,像是安慰,沈之絮没忍住笑了,摸了摸它的头:“乖,等会叔叔就会派人来接我们了。”说完他盯着繁华地段的车水马龙,神情又暗了下去。
      自从父母双双离世,自己陷入失明后,沈之絮便开始变得沉默不语。
      二叔一家对他还算不错,在沈父沈母离开后沈氏集团上上下下便由二叔打理,自己对这块一窍不通,况且也没有能力和身体条件打理,二叔又经营的不错,沈之絮便将沈氏暂时交给了二叔。
      过去被一场车祸撞的粉碎,沈之絮没能如愿成为妈妈说的那朵自由自在的絮,他成了无风承载,搁浅在荒芜中的孤絮。

      “小少爷,该走了”房屋外传来司机的呼唤,沈之絮收回思绪,闷闷地应了声:“好,我马上出去。”
      他拿起一旁的导盲杖,然后摸了摸伏在他腿边的拉布拉多,轻声道:“小风,我们该走了。”
      拉布拉多会意地“汪”了一下,然后抖了抖身子牵引着沈之絮朝外走去。
      司机将沈之絮扶上了车,然后开着车朝都市中心驶去,车最终停到了医院,早已有几个医生在下面等候着,几个医生带着他们前往医科室。
      在柏林待的时间长了沈之絮也能听懂一些德语交流,他听到几个德国医生同司机和二叔秘书李山道:“这次帕洛斯教授亲自带领他的几个学生来担任主治。”
      帕洛斯沈之絮在之前听李山提起过,是德国医界眼外科出了名的神医,二叔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人给请了过来。

      “沈先生不必担心,帕洛斯教授有一个很引以为傲的学生,是中国人,所以你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或许可以同他交流。”走在一旁的一个德医突然对沈之絮道。
      沈之絮点了点头。
      但其实他也交流不上什么,专业方面的知识他不懂,问了也没用,其他事情沈之絮也不会和一个陌生人过多交流。
      在那场车祸之后,沈之絮早已习惯将所有的情绪隐匿,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同他人的过多交流。

      在德医的引领下,一行人上了医院七层,帕洛斯教授已经准备好手术了,李山和帕洛斯简单交流了几句,便将拉布拉多从沈之絮手里接了过来,对沈之絮道:“小少爷,不用害怕,手术过程或许会很漫长,我和王叔在外面,不用担心。”
      王叔是来时的司机,沈之絮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好”,然后便被扶着进了手术室,眼前只有黑暗,他什么也听不到,只是乖乖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在这之前沈之絮便已经被告知过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一半,因为他的眼球内部损伤很严重,不止是表层虹膜,哪怕技术再先进,完全修复眼球内部神经以及视网膜成功的概率依旧只有50%不到。
      沈之絮在听到后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对于他而言能不能恢复光明已经不重要了,无非就是能多看些东西罢了,但现在他对这些都已没了兴趣,漂亮绚丽的色彩见过了十六年,后来习惯了跌入的黑暗,重新恢复光明对沈之絮而言也只不过是让他再一次看见过去的伤疤。
      所以成功与否,对沈之絮无关紧要。
      沈之絮躺在手术台上,听着一些部分听懂的德语医疗指令和一些听不懂的专业性术语。
      被打了麻药之后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晕晕的,但他还是在一句句德国人的音色中捕捉到了一声很悦耳,带着东方国家特有音色的声音,他流利的德语声音在德国人之中很是突兀,声音温润却又严肃地传递着主刀医生的指令。
      “穿刺刀”
      “插入玻璃体切割头、灌注管,维持眼内压力。”
      “患者玻璃体组织病变需要切除,眼内无积血”
      “可以启动玻璃体切割仪”
      ……
      沈之絮听着声音悦耳的医疗德语,迷迷糊糊地想到,这可能就是帕洛斯教授的那个中国学生吧。
      全身麻醉很快蔓延到神经中枢,沈之絮之后便失去了意识进入了昏睡状态。

      等到他一觉醒来的时候距离手术已经过去三个小时,单人病房的窗帘被紧紧拉着,沈之絮察觉到自己的眼部已经被纱布包扎了起来。
      突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沈之絮以为是李山或者王叔来了,他其实不太想麻烦别人,但心中实在烦闷,他很想吃糖,于是抿了抿唇,沈之絮轻声地开口请求道:叔叔,能不能帮我买几颗糖,我想吃糖了。”
      他开口后房间短暂的沉默了片刻,无人应答,沈之絮心里开始有些发慌,来的不会是其他人吧?
      正在他后悔开口时,房间里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温柔的嗓音砸进沈之絮的耳朵里:“吃糖不怕坏牙吗?”
      沈之絮怔了怔,然后耳朵开始蔓延红色,他认出来这是那个中国医生的声音。
      那名中国医生将门带上,然后一声轻响,应该是灯被打开了。
      男人缓步走到病床前,沈之絮有些不自在地闷声问:“叔叔们呢。”
      男人看着沈之絮白皙的皮肤,唯独耳朵意外的红,挑了下眉,然后收回视线温声回道:“李先生去办理住院手续,王先生给你买饭了。”
      沈之絮这才点了下头:“好的,谢谢你。”
      男人看着沈之絮纱带下瘦削的脸,问道:“不好奇手术进行的怎么样吗?”
      沈之絮看不见男人的外貌与神色,心存戒备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男人看了他一眼,识时务地没再多问。
      他检查了一下沈之絮的体温和血压,保证沈之絮眼部没有感染,血压正常。
      检查完后他才将沈之絮眼处的纱布拆去,冰凉的手指冰的沈之絮一颤。
      刚做完手术,沈之絮的眼部还有些红浮,眼睛旁有两条明显的缝合线。
      季止风检查完沈之絮的眼部无渗血和渗液,眼睑没有肿胀淤血后才放心重新给他换药包扎。
      “手术后你需要在这恢复两到三个月,之后你就可以出院了。”季止风说。
      沈之絮闻言轻轻点了下头。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是一个德国医生,沈之絮大概听懂了他的话,德国医生对男人道:“Breeze,帕洛斯教授让你等会找他一下。”
      男人闻言回话:“嗯。”
      门再次被关上,沈之絮没注意到男人那边的动静,默默重复了一遍刚刚听到的名字:“Breeze?”
      “嗯,柔风的意思,我的英文名,你称呼我为季医生就可以。”男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沈之絮吓了一跳,耳朵又开始发烫。
      他没注意到季止风什么时候回来的。
      可能是真的确认了季止风没有恶意,也可能是独处异乡遇见了一个故乡人的亲切,使沈之絮逐渐放下了心中的警戒,他轻声问:“季医生,你来这里做什么。”
      季止风道:“我担任你的恢复主监医生。”

      沈之絮了然,大概是觉得他们之间交流会更方便一些,所以安排了一个中国医生来照顾他。

      于是沈之絮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季止风笑了下,然后从兜里掏出几颗糖,他上前拉起沈之絮的手,将糖放到了沈之絮的手心里。
      季止风的指尖很凉,但接触到的一瞬间还是灼到了沈之絮。视觉上的黑暗将触感无限放大,沈之絮甚至能感觉到季止风的手指应该是修长的。
      “李先生和我说过你爱吃糖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就都拿了点。”季止风道。
      沈之絮抿了下唇,然后轻声道:“谢谢季医生。”
      季止风笑道:“不客气,那我先走了,晚回再来看你,有什么需求按床头的铃就好,铃声是直通我手机的。”
      沈之絮点了点头:“好。”
      季止风这才关门离去,屋里又陷入了无声寂静,沈之絮攥着手里糖,然后缓慢的挑出一颗,摸索着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青提味的。

      住院恢复的时间至少两三个月,在沈之絮情况稳定后李山便回了国处理集团的事务,留下王叔和季止风照顾沈之絮,拉布拉多被留下来继续帮他导盲。
      之后真像季止风说的 ,他每天都会来看沈之絮,起初沈之絮并不习惯,但随着深入接近,见季止风成了沈之絮每天最期待的,因为他和王叔并没有什么可谈话题,除了让王叔送饭,其他时间沈之絮都让王叔回去了,所以只剩下他和拉布拉多做伴。
      虽然在过往的无数个日夜里他都是和拉布拉多做伴,但有了季止风后,他便开始渴望和季止风在一起的时间,季止风总是很温柔,给他将一些医疗领域以及外界的事情。
      他曾经在一名德国医生的口中询问过季医生,那位医生来给他换药时,他用德语问:“医生,你可以用英语交流吗。”
      那名德医愣了下,随即笑着用英语开玩笑道:“当然,基本操作,比母语都顺溜,你想你想说些什么吗?”
      沈之絮的德语没有英语那么好,闻言他放心问道:“季医生……嗯……人怎么样?”
      那位德医以为沈之絮不放心,所以非常天花乱坠的夸了季止风一顿。
      “Breeze人特别优秀,他可是我们帕洛斯教授的得意门生,也是我们这群人之中年龄最小的,才26就已经陪我们帕洛斯教授完成了数十场手术。”
      “Breeze也是我见过学医还能情绪这么稳定的,虽然我知道你们中国人生来佛性,但是说实话,哪怕是中国的医学生来学医也得被医书逼个半疯,但Breeze是真的很强,技术强脾气好性子耐。”
      “哎对了,小孩你可能不知道。”那位德医语气染上狡黠:“我们Breeze长的可不是一般的帅啊,你知道每天见Breeze进你屋子时那群女医生她们的眼睛都在冒光,我估计已经在想如何魂穿你了,这是我们眼外科界的一枝花。”
      沈之絮:“……”
      德医“啧”了下继续道:“要知道Breeze平时很忙,几乎看不见他身影,你是他所监护的第一个小病人。”
      说到这个那名德医有点幸灾乐祸:“就因为他天赋高,脾气又好,所以帕洛斯教授基本上好多事情都找他,我们底下这群学员轻松多了。看样子帕洛斯教授应该是想培育Breeze成为下一个眼外科协会会长,不过我们都没意见,毕竟当会长除了事多没别的好处,让Breeze当去吧,说不定以后有事还能给我们这群同学走后门。”
      “哎呀,说多了。”德医看着面前蒙着眼的小孩,安抚道:“总之小弟弟你放心吧,有Breeze当你主监,99%没意外。”
      起初在听到Breeze只有26时沈之絮愣了下,但后来也觉得正常,毕竟声音那么悦耳,年龄也不像太大的。
      其实相处下来沈之絮也觉得季止风脾气很好,总是温柔地照顾他,甚至帮他按摩眼部,他的手指总是冰冰凉凉的,让沈之絮感到很舒服,季止风就如同哥哥一样,有时季止风来的很晚,沈之絮甚至会想去按床头的按铃,可他知道季止风繁忙,并不想给季止风带来太多的麻烦。

      习惯孤独的人一旦有了依赖总是会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一次季止风再来的时候,沈之絮还是大着胆子没忍住,有些小心地问:“季医生……我现在能不能出去玩。”
      季止风正在给沈之絮换药的手顿了下,他看见白纱布拆下后漏出的沈之絮的紧闭着眼的长睫颤抖着眨动,然后他笑了下,摸了摸沈之絮的头:“当然可以,你想去哪里?”
      沈之絮被季止风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愣了下,声音有些染上害羞的意思:“可以去哪里?”
      其实沈之絮原本的意思是想问他的眼睛可不可以接触外界了,他可以让王叔带他出去,但季止风显然理解错了意思,沈之絮并没解释,他希望季止风带他出去。
      季止风帮沈之絮重新缠上一条新的纱布,语调有些倦懒道:“嗯……正巧我今天休息,那带你去御林广场玩?这里离广场不远。”
      只要能出去放放风沈之絮去哪都可以,于是他点了点头,语调里带着一丝兴奋:“好。”
      季止风扬了下眉,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沈之絮的神色这么活气。
      他笑了下:“这么开心?”
      沈之絮脸有点红,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我给你拿件棉服,昨天柏林下雪了。”季止风道。
      “下雪了?”长期在病房里,他甚至对外面季节流转更替都不熟知了。
      “嗯,初雪,今年雪季来的早。”季止风边回复沈之絮边拿出一件白色羽绒服给沈之絮穿上。
      沈之絮其实可以自己来,但季止风一上手,沈之絮突然就不想自己动了,季止风靠的很近,身上有股淡淡的薄荷香混杂着手术室的药水味,并不刺鼻。
      季止风帮沈之絮将拉链拉到最上面,眼被白色纱布遮住,下巴又隐藏在了羽绒服里,整张小脸没漏出来多少,季止风没忍住笑了下,沈之絮听觉很敏感,他语气带了点不满:“笑什么?”
      季止风揉了下沈之絮长的有些长的浅发以示安抚:“没什么,我去给小风穿衣服。”
      季止风陪伴的近一个月里,拉布拉多已经和季止风熟的如同故人一般,一见季止风就愉悦的“汪汪”起来,一般沈之絮听见小风这么叫时就知道是季止风来了。
      拉布拉多安安静静地让季止风穿好狗狗棉衣和导盲带,然后摇着尾巴蹭了下沈之絮的腿。
      “走吧。”季止风道。
      季止风带着沈之絮坐上车,沈之絮上了副驾,拉布拉多蜷缩爬在沈之絮脚边。
      等到下车时,沈之絮能明显感觉到脚底下踩上雪的触感,看样子柏林初雪下的并不小。
      小风可能也是闷久了,刚出来时异常的兴奋,带着沈之絮就要往前跑,沈之絮几乎都要拉不住它:“小风,乖一点,我跟不上了。”
      最后季止风接过了绳子:“你把拄杖放车里吧,小风我来牵,你拉着我的手走。
      沈之絮的手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最后缓缓地将拄杖放进了车里,季止风拉起了沈之絮的手,很冰。
      “冷吗?你在这站会,我去车里给你拿个手套。”季止风道。
      这下沈之絮真的是全身上下被包起来了,其实他不愿意戴手套,隔着层布料牵手总感觉别扭,但若是让他裸牵季止风的手一路,他恐怕也不敢。
      季止风走的很慢,柏林的冬很冷,风吹起时总会带下一片片挂落在红豆杉与槭树枯枝上的雪堆,雪花飘在沈之絮的鼻尖上,融化成水珠,沈之絮没被遮住的脸裸露在外,白皙的皮肤现在被冻的通红。
      季止风侧头看了他一眼,没忍住笑了,沈之絮这次知道他在笑什么了,不满的用另一只手将鼻尖的水珠擦去,另一只牵着的手用力的回握了季止风一下,实则力气小的可怜。
      “季医生。”沈之絮开口唤了一下。
      “嗯?”
      “御林公园长什么样子?我还没在柏林玩过。”
      先前沈父沈母说要带他游玩全世界,可惜还没轮到德国,便发生了意外。
      “御林啊,前面有一个胜利纪念柱,我们正在朝那里走,现在两旁全是落雪树,等你康复以后,我带你去菩提树下大街走一走,那里菩提树的积雪比红豆杉要好看些。”
      沈之絮抿了下唇:“我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康复……另外……我是不是没办法完全恢复视力?”
      季止风顿了下,随即安慰道:“你的恢复能力很强,估计再半个多月,最晚一个月就能出院了,至于恢复光明,效果不敢说百分百,但绝对足以正常生活。”
      沈之絮的手蜷缩了下,闷声问:“季医生,下个柏林的冬,我还能来找你吗?”
      季止风挑了下眉,温声道:“当然,如果我还在德国柏林的话。”
      “好。”
      沈之絮想,大概下个冬天,他就能看见雪落松杉的柏林之冬了吧。
      两人走了一会,沈之絮便开始累了,从十六搬到国外时他便很少外出,把自己圈在屋子里,靠导盲犬在小范围活动,几近四年的时间没大规模运动过,如今猛地走了这么一长段距离,沈之絮额头已经开始冒汗珠,累的小幅度喘气了。
      拉布拉多在跟着主人懒了四年后也开始泛累。
      季止风看着这一人一狗摇摇头弯了下唇,又好笑又无奈道:“你们两个小家伙怎么都这么虚弱,这才走了一半不到的路程。”
      沈之絮气恼地转过头去,如果能看见他的神色,那一定可以看见沈之絮不满的撇了撇嘴。
      季止风看着沈之絮留给他的脑袋,叹了口气,“已经走了一半路程,估计你没力气往前以及返回了,我背你回去吧。”
      沈之絮愣了下,错愕地转过头,“不用的……”
      “那我们在这里耗着吗?”季止风道。
      沈之絮抿了下唇,开始后悔自己请求季止风带他出来的决定,自己本来就走不快,体力还不好。他低了低头道:“对不起。”
      季止风看了沈之絮一眼:“对不起什么?”
      “…”
      面前的男人声音很温润,一声笑穿进沈之絮耳朵里,他听见季止风道:“心甘情愿为你服务的,上来吧。”
      沈之絮有些耳朵发烫,最后他缓缓地趴在季止风身上,季止风站起身,有些意外的抱起沈之絮的大腿,现在是冬季,沈之絮穿的并不少。
      “怎么这么轻?”
      腿也出奇的细长。
      不过不太礼貌,季止风没说出这句话。
      “不知道。”有些冷,沈之絮将头轻埋进羽绒服里,声音闷闷的。
      季止风牵着狗背着人开始往回返程。
      一阵阵的风穿过雪路,吹扬起两人的发丝,沈之絮又缩了缩,突然他开口唤了句:“Breeze”
      男生声音很轻柔,和雪融为一体似的,那句英文又带了点慵懒的尾音,像钩子,勾的季止风喉咙一痒,并没有问为什么突然换称呼,他只是“嗯”了声回应。
      身后的人嗓音染了点懒懒地意味,可能是不用自己走路了舒服的。
      “Breeze,你好像一个哥哥。”
      季止风侧了下头问:“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感觉像。”
      季止风弯了下唇:“那你还真猜对了一点,我确实有个弟弟,不过挺捣蛋的,没你乖。”
      沈之絮耳朵又开始烫:“所以你是把我当成弟弟照顾了吗?”
      “嗯,可以这样说”季止风笑了一下:“在异乡多养了个弟弟挺不错的。”
      季止风的话明明没问题,好似也符合沈之絮对他的想法,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归是有些不乐,他蔫蔫地“哦”了声。
      季止风并没听出来他的情绪。
      将人送回去后天已经不早了,沈之絮在专门设计的独特浴室里简单洗了个澡,然后扶着墙上了床,拉布拉多已经累的睡着了,他有人背,拉布拉多可没有。
      周围一安静,沈之絮的脑海里开始源源不断地想各种事情,想发生的一切,甚至想季止风到底长什么样子,那名德医说他长的很帅,想着想着,沈之絮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沈之絮是被吓醒的。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脸上染上了潮红,连白瘦的脖颈都蔓延上了红晕,沈之絮心脏跳动的厉害,眼前依旧是冰冷黑暗,但沈之絮却觉得这次黑暗都烫的灼热。
      他又懊恼又害羞又惊恐的将被子重新蒙在头上。
      昨晚,他做了人生的第一次春梦。
      对象是……季止风。。。
      哪怕梦境中的脸部很模糊,但那声音却太真实了。
      温情的嗓音染上情欲,几乎有些旖倦与慵懒地在他耳边喊他“阿絮宝宝”,然后像妖精一样,坏心思地勾引着自己主动吻他,他看不见,所以他每向前一步,季止风就玩弄的向后撤一下,到最后把他快逼疯季止风才跪在他腿间顶着他,施舍般捧着他的脸给了他一个深吻。
      再往后……更加不堪设想…
      …………
      。
      沈之絮!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沈之絮忿忿地将自己埋进了被窝里,骂自己色狼,色鬼,脑子被驴踢了,单身单久了,脑子不干净了。
      沈之絮骂完,才红着脸从被子里冒出头,确定现在外面没动静,沈之絮小心翼翼地跑下床摸索着扶着墙进了浴室清理昨晚的春梦遗物。

      自那之后每次一听到季止风唤他名字,沈之絮总是不受控制的脑子里回想起那句旖旎的“宝宝”。
      导致他都不敢再和季止风多说话。奇怪的是,对于这场两个男性,超出世界观,主角还是自己的情况下做的梦,沈之絮非但没有厌恶,反而只剩下了害羞,沈之絮脑子都麻了,按道理他不是应该喜欢女生吗。。
      沈之絮想不明白,便也不再想。
      半个月后帕洛斯教授说沈之絮可以出院了,他的眼睛恢复速度远超想象,回国后停一周拆线就行。
      但没想到的是在准备回国的前三天,沈之絮突然发了烧,这让原本的计划往后延迟了几天。
      可能是柏林的冬天太过寒冷,让沈之絮不太好适应,沈之絮难受的躺在床上,季止风帮他将眼睛上的白纱布给拆去,先给他贴了一张退烧贴,等温度低下去后才打算给沈之絮换眼睛上的药。
      看着床上人精致的脸,虽然这并不是季止风第一次看,但却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观察。
      沈之絮的皮肤很白皙,几近清透,眼皮上隐约能看到几条青紫色的浅淡血管,睫毛也是异常的长,睡的不安稳时总是会不安的眨动,眼睛侧边的两条缝合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手术线采用的是最先进的隐形针,痕迹浅淡的几乎看不出来,反倒是让他的眼尾多了几分美感。
      沈之絮的长相让季止风来说简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正看着,季止风突然回想起沈之絮动不动便泛红的耳朵,于是没忍住,他将手放到沈之絮耳侧轻轻的揉了下,没过会,当真又红了,季止风觉得好笑,怎么会有人耳朵这么敏感。
      于是季止风好玩地又将沈之絮的另一只耳朵揉红,就这么趁着沈之絮睡觉折腾着两只可怜的耳朵。
      直到沈之絮醒来,季止风才收手,沈之絮睁眼时只觉得耳朵又烫又红,他轻蹙了下眉:“耳朵怎么这么烫。”
      季止风面不改色地道:“可能是还在发烧。”
      “……”沈之絮半信半疑地揉了揉耳朵。
      “醒了就把药喝了。”季止风从一旁拿过来退烧药,然后将药片递给沈之絮,沈之絮含到嘴里,然后接过水将药吞了下去。
      药片的苦味在嘴里化开,沈之絮难受的皱了下眉。
      “吃糖吗”季止风问。
      沈之絮点了点头。
      这次季止风却没那么好了,他声音依旧带有迷惑性的温柔:“你喊我一声哥哥我给你。”
      “………”
      沈之絮不愿意喊,低声驳道:“不要。”
      季止风扬了下眉:“为什么。”
      因为不喜欢让你当我哥哥。
      沈之絮抿了下唇,没回答他的问题,发烧使他脑子都蒙蒙的,难免胆子大了些,他不再请求,反而向前摸索着去找季止风的手,季止风察觉了他的意图,敛唇轻笑一声,故意往后撤。
      沈之絮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季止风是什么好人了,他不得不瞎着再次往前去抓季止风的手,他每前进一下,季止风就逗弄着向后移,直到沈之絮手一个发软,没撑住向前扑着栽去,这下直接压倒在季止风身上。
      季止风怕他受伤,只好空出来一只手轻环住沈之絮的腰。

      这个场景莫名的有些熟悉,沈之絮呼吸沉了沉,睫毛忍不住的颤抖。
      好像梦里也是这样,唯一不同是梦里季止风捧住了他的脸,他们接吻了。
      ……
      “沈之絮,你还要压着吗”身下传来季止风的声音,沈之絮猛地回神,脸色红了又红。
      沈之絮咬咬唇,怎么又在瞎想。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起身,反而顺着姿势将手放到了季止风的脸旁。
      季止风一顿,但没有阻止。
      由于发烧的缘故,沈之絮的手有些热,他的手指从季止风的眉骨眉心,到高挺的鼻梁,薄唇一一滑过,细长的手指所抚过之处都像是燃起了一把火,季止风没忍住,喉结滚了下,他看着身上人认真的神色,仿佛是在静心描摹着什么。
      “沈之絮。”季止风哑着嗓子轻唤了一声。
      沈之絮回神,这才立刻从季止风身上起来,季止风缓了缓呼吸,坐起来,然后将糖给了沈之絮,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沈之絮蜷了蜷指尖,然后才侧过头垂下眸,声音很轻地说:“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在我离开之前,这样,等我恢复光明后我就可以记得你,找到你了。
      后面的话沈之絮没说。
      季止风闻言笑了笑:“只摸一遍五官能记得我吗?”
      沈之絮攥着糖认真的点了点头:“能。”
      季止风笑了,揉了揉沈之絮的脑袋:“好吧。”

      等沈之絮退烧后观察没问题,帕洛斯教授才通知可以接沈之絮。
      接到这个消息二叔第二天便赶飞机飞到德国接沈之絮,沈之絮原本还想抱着私心说剩下一周在这里,到时候直接在这拆线就行,没想到二叔如此行动派,没办法沈之絮只得跟着二叔离开。
      离开时季止风正在进行一台手术,沈之絮没能有机会见到季止风最后一面。
      平时沈之絮待在医院用不上手机,就算出去也有季止风陪着,所以他的手机便没怎么开过机,直到这时他才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提前要一下季止风的联系方式。
      德国上空的一辆飞机划过遥远的天际,留下一条白色的丝带,从德国飞回了中国,从柏林飞回了都市,柏林之冬像是一场奇幻又绚丽的梦境,大雪下了又散,散了又下,席卷了整个城市,白茫茫一片,离开这个梦后,梦中的人物也随之消散。
      季止风曾短暂的在沈之絮的生活里出现过一阵,之后又随着冬去春来,留在了柏林的那片雪雾之中。
      回国之后沈之絮没能联系上季止风,没再遇见过季止风,也没能梦到过季止风,季止风这个人好像随着那个冬天停留在了白雪交织的梦里,梦醒时散去。
      柏林的冬至此停留在了沈之絮的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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