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其人之道 ...
-
令雪背对大门蹲在角落,猝不及防被整个抄起来,受力都在臧崇身上,她却没再和他对着干,强忍道:“放我下来。”
“在打什么主意?”
他不顾她的意愿坐到床边,蛮横地将她搂进怀里,伸手牢牢锁住她一双腿,令雪本就不快,听他这么说立刻瞪起眼睛:“我不跟你吵架你反而不痛快?你有病吗?”
她装了几天乖,难得骂一次,连喊了好几声,臧崇却在吵闹的声音里缓缓揉了揉她的脚踝,令雪只觉得毛骨悚然,炸着毛要踹他,踹是踹着了,不过又陷进被褥间,掐着手心什么动静都不想出。
没过多久,她仰面躺着,与他视线交错。
令雪抿了抿唇,忽然凑上前揽住他的脖颈,与他紧密相贴。
他似乎愣住,而后扭过她的脸去亲她。
-
等到他睡着时,令雪才睁开双眼。
她意识清醒,翻身下床,回到墙角,把刚刚被打断的阵法画完,安静地在桌边坐了半宿。
臧崇的伤一直没有愈合。
这对令雪是好事。
沉华将自己的力量分给她,教她缩地成寸,尽管她有放心不下的人,他依然说:“想走的时候便走,不要受牵绊。他知道你在意什么,所以借此逼迫你。”
令雪想了很久,心里始终记着应寒冷漠的眼神。
他被他们抓来的时候背上没好,她最后一次换药,看到的是一片红肉。
她惦记着这回事,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见他。
臧崇这一觉睡了很久,令雪趁着清晨偷溜出去,急匆匆地在行宫里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慢慢跑了起来。
应寒是没有气味的,她再怎么努力,也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找到他。
从天色未明,到初阳破晓,令雪在一处偏殿廊下看到了应寒。
一旁有棵白梅树,他腿上放着出鞘的剑,那柄剑和之前灰扑扑的样子截然不同,泛着带血气的凉意,一朵梅花被风吹落,飘了下来,进入他的视野,转瞬间让他劈成两半。
对花都这么凶。
又是从前那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好像天下人都欠他的债,得不到他一个好脸。
应寒注意到令雪,撇过头,提着剑站起身:“是你?”
她愣了愣,道:“是我怎么了?”
剑锋忽至眼前,令雪狼狈闪躲,他一击不中,挽了个剑花,肩颈紧绷起来,冷嘲:“敢向应璋下杀手,料不到自己会死在我手上?”
令雪咬了咬牙,忽然俯身从地上拽起雪砸他。
没团结实的雪扔不出去,半路就散到地上,她不想跟他打架,可无法不觉得难过,张牙舞爪地露出凶恶表情,却连爪子也没伸出来。
应寒皱眉道:“你在挑衅我?”
“……”
令雪沉默片刻:“……对。”
他再次攻来。
梅树在剑势起的风里颤巍巍掉光花瓣,
令雪没躲,反而迎上前去,应寒似乎疑心有诈,动作忽缓,她攥住剑身,用力将他扯近,仰头吻上去。
真冷啊。
变成彻头彻尾的剑了,再没有人的体温,冷得像块冰,嘴唇也是冷的,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在亲一坨冰碴子,张嘴叼住他的唇,见他怔住,才眨了眨眼,将他推开。
应寒不可置信地摸了摸嘴上咬痕:“妖女——”
令雪朝他比了个鬼脸。
她转身就跑,听到背后骤然传来巨响,回头发现他一剑把可怜的梅花树带着半个殿顶削了,心里微弱的高兴立刻消失。
这么大的动静,所有人都被引来了。
侍卫、应璋。
令雪和他狭路相逢,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从他身侧撞过去,手腕叫人拉住,她猜到是谁,头也不回:“谁许你碰我的?”
自从她发现他是庚安后,他再也没戴过面具。
应璋好脾气地说:“是我不好。”
不过他没放开她,倒是握得更紧:“师妹,你在流血。”
她好像忽然觉得沉华的话好用,继续说:“谁许你管我的?”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应璋轻轻揽住她,“你怎么朝我撒火都没关系,别这样对自己。”
令雪稀奇道:“我怎么对自己了?”
她被他逗乐了,任由他牵着,跟他走进殿内,盯着他替自己包扎伤口的样子,脸色几度变换,最后还是偏头不看他。
“师妹……”
“谁许你叫我师妹?”令雪刺他,“你是上清宗的人吗?你连上清宗的狗都不算,跟我攀什么亲?”
“好,令雪。”
“谁许你叫我名字?”她大声道,“别一副假惺惺的表情!”
“对不起。”
令雪突然哑火。
她撇了撇嘴,不去看他,垂下头盯着地面,什么都不说了。
应璋又道了一遍歉:“对不起。”
他们僵持很久,应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从前那样,唤了声“师妹”。
令雪粗声粗气地问:“你偷了什么东西走?”
他似乎因为她能主动开口询问有些欢喜:“祭生剑铸炼之法。”
她皱眉道:“你偷这个干什么?”
“为长洲太平。”应璋专注地看着她,向她解释,“为长洲长治久安。”
“我第一次见到应寒的剑,就认出那是离火白虹,可惜他自己已经不记得那柄剑原本的来历了。”
“我曾对你说,‘世家拥财享乐,贪欲不足,还要用性命取乐’,我所言属实,并无欺瞒。”应璋柔声叙述,“云门祭生剑之多无法估量,权力倾轧下,催生出累累尸骨。”
令雪问:“你要自己炼祭生剑去打他们?”
“不。”他否认了,“当我知道何谓祭生,我便再也没了这个念头。应氏世代为君,只出过一柄祭生剑。我曾翻阅起居注,那时的人君深觉此举非人,除尽祸首后,便将祭生之法送去上清宗,以期长洲安宁。”
她知道,最后还是出了一堆这种非人的东西。
“没能成功。”
“对,没能成功。”
应璋道:“离火白虹剑为千年前盘真仙赠予应氏的仙器,所以我需要应寒做回应氏子。”
“为什么必须要以这种方式?”令雪不明白,“抹掉他的记忆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那是……出自我的私心。”
他轻轻笑了笑,眉宇间有更深的愁,言语止步于此。他看着令雪茫然的神色,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是我的错,但我并不后悔。”
令雪真的不懂他们。
人总是比妖想得更多,明明活得更短,却让自己更累,在短短的一生里争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好吧,她也在争抢,没什么高低可分。
她似乎有点理解应璋,但她总归不是他,体会不到他有多在乎一个不能具象化的长洲,长洲很大,世人很多,她觉得他顾不过来。
但令雪尊重他的决定。
“你要杀世家?我说过,我可以帮你。”
“我不能让你卷进来。”他摇了摇头,“四方监虽奉我为主,但他们是真仙所指,不会事事顺从我。即便我身为人君,借你之手屠杀世家,也无法将你全须全尾护下来。”
令雪问:“那你要怎么做?像他们用祭生剑一样,让应寒一个人杀他们所有人吗?杀不尽的。”
“我有我的打算。”应璋知道她心软,面上冷硬,其实早已不再生他的气,他其实没有将所有和盘托出,他觉得她大抵会不高兴,不过到那时,他会慢慢哄她,像现在这样,“你不必把心思牵在这些无趣的事上,我们的令雪,只要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开心就足够。”
她默了默,捻了捻手指,忽然出声:“那我师尊呢?我现在只知道你抓了应寒,他也在你这里吗?”
应璋微顿片刻,道:“我并不清楚。”
令雪待了半晌,起身离开,应璋分辨出她的注意已经不在这里,没有挽留,起身替自己倒了杯茶。
指尖沾上一点令雪的血,应璋垂眸看了许久,将它含在口中,抿去了那零星的、她的滋味。
-
臧崇仍在睡。
前几天眼睛一刻也不闭,一直盯着她,防她防得像贼,难道她会做什么坏事吗?她懒得再剖一次他肚子,万一他没死,她又得像个欠了债的人心虚地被追得到处跑。
令雪默默看着他脸上的伤,忽然想起第一次遇到阿五,她还以为阿五是只寻常半妖,只是饿急了连老鼠都吃,结果他处心积虑,真的在守株待兔。
坏得冒水,跟沉华一个样子。
但他前世分明从来没有过这些伤痕。
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令雪对他没有丝毫关怀,不过还是有些好奇,他看起来就像被什么东西割了,或者在荆棘里滚了许多圈,全身都被划得皮开肉绽。
他冷不丁睁眼,令雪猛地吸了口气,咳嗽起来,他把她搂进怀里,拍得她差点上不来气。
……这种报复的方式也太蠢了!
令雪恨恨地想,如果她是他,才不会用这种没意思的小把戏,她肯定会先让他喜欢上自己再狠狠骗他,然后再血淋淋剖回去。
他认得的字比她少多了,根本不懂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又得意起来,觉得读书还是好一些的,至少不用说一句话想好久,最后弄得自己跟哑巴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