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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陌路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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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氤氲。
沉华为令雪驱散过许多噩梦,在长洲、在断神谷,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高耸至云雾间的山巅上,积雪未化,一座小院子静立在那儿,他走进去,推开门,不由得顿了片刻。
床榻上的女人与沉华记忆里令雪犹带稚气的模样很是不同。
却也像到极点。
沉华稍显疑惑地坐到她身边,撩起她散至脸颊边的长发,仔细打量,然后和蓦然睁眼的令雪四目相对。
“你是谁?”
嗓音很哑,带着倦意,她疲惫地问出这句话,却对他的答案并不感兴趣,将头埋下去,不过因为不困,只是蜷着,很快便不动了。
这时候忽然有人回来,令雪听到脚步声,立刻攥紧了被子。
没有多大的用处,臧崇径直掀开,令雪甚至没能穿身完整的衣裳,肌肤触到他带着风雪寒意的肢体,细细颤起来。
“滚开、滚开——”
沉华坐在那,怔愣看着这一幕。
她徒劳地撕咬,仍被翻过身压在被褥间。
令雪咬牙盯着枕头,预想的一切却没有发生。
背后沉重的分量在瞬息间消失,沉华收回手,轻抚她的长发。
他没有问他是谁,指尖怜惜地划过她周身淤痕咬伤,沉华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令雪再一次问:“你是谁?”
他说:“我是你的夫君。”
她陌生的视线在他漂亮的凤眼上停留片刻,令雪坐起来,凑过去动动鼻子,嗅了嗅他的气味。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喜欢你。”
沉华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他揽过令雪,她便自然地躺下,安静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良久,她伸出手,用掌心贴住他侧脸。
他还在回味令雪那句喜欢,得意而满足,却听到怀里传来一声呼唤:
“……沉华。”
她的目光渐渐清明。
“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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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雪骤然睁眼。
她扶住额角,沉华惊诧的神情犹在眼前,那场戛然而止的梦真实得出乎意料。
令雪怀顾四周,发现自己依然在臧崇安排的地方,卧榻之侧已经没了其他人的踪影,她反复回想,觉得所经历的不是梦。
她很久没做梦,这太奇怪了,令雪从前常常会梦到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她试图理清逻辑,但是过于困难,呆坐半晌,忽然张口喊了声沉华。
她接着说:
“沉华,你现在不出来见我,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令雪的直觉有时候准确得有些诡异。
她眨了眨眼睛,视野内突兀多出道熟悉的人影,他似乎确实是个影子,她看清穿过他躯体的灰尘,疑惑地问:“你怎么还活着?”
令雪这句话的意味非常单纯,只不过对沉华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半跪在她身边,把下巴抵在她腿上,扬着脸,眼里蓄起泪:“你就这么想我死?”
令雪知道他是装的,不吃他这套,努力回想之前的异常:“你是不是很早就偷偷进我的梦了?魇鬼能吃梦,你也有这种本领……那只魇鬼……是你放进他身体里的?”
她顿了顿,认真地说:“不许骗我。”
沉华问:“若我实话实说,你能再说一次那句话吗?”
“哪句话?”
他目光灼灼:“我喜欢你。”
令雪不自在地歪了歪头:“又不是什么难事。”
沉华打蛇随棍上,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魇鬼是我所为。”
出乎意料的是,令雪没有在意他想杀司云徵,反而问:“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陈年往事,意外而已。”他道,“误打误撞与它融为一体,才能够听心。大婚之前,我将它剥离了。”
令雪若有所思。
怪不得他有段时间整个人都病恹恹的。
然后她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你一直藏在我身体里?那我和应寒,我和……师尊,我和他,做那种事的时候,你都在看着?你有我的知觉吗?”
她震惊地瞪大双目:“沉华!”
“没有!没有。”他矢口否认,“我原先在陶塑里休养生息,藏在你魂魄中也只是沉眠,唯有你入梦我才会醒。”
“我骂师尊搔货是不是你做的!”
沉华气焰猛然嚣张,反问:“他难道不是吗!”
令雪气鼓鼓推他,又被黏糊糊蹭过来,转而想到另一回事:“你能操控我?那我突然想把他绑起来岂不是也是你干的?”
“不是。”他脸色铁青,“怎么可能是我?”
她半信半疑:“谁知道你。那我为什么今天能发现你在我梦里?”
“陶塑是用我骨血肉泥所造。”沉华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我脱身后不能离它太远,如今……力量渐弱。”
“我的玉牌不见了。”令雪摸了摸颈项,忽然发现盲点,“原来你当初送我礼物是这个心思啊。”
他小心翼翼观察她神色,没发现什么恶感也不敢松懈。
“好吧。”她飞快地说,“我喜欢你。”
沉华怔了怔,那几个字如水般从他耳边拂过。
他忽然无声笑起来,又听令雪道:“陶塑不在,你会死吗?”
“雪儿。”他说,“我已经死了。”
“没关系。”他们俩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我去拿回来,你可以继续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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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锁,也没有法阵。
令雪收回拳头,看着倒地的两扇门,心虚地捂了捂鼻子。
外边的侍卫对她的出现并无反应,令雪转了几圈,最后转头问他们:“臧崇在哪儿?就是戴着……”
“在与陛下议事。”
她笑着凑过去:“可以带我找他吗?”
侍卫竟然都很好说话,带着令雪往应璋殿里去。
臧崇重新戴上了那个丑面具,他与应璋对坐,令雪吸了口气,抬脚踏过门槛。
他率先发现了她:“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
这句话出口,应璋的背影似乎微微僵住,但他没有起身,仍然坐在那里。
令雪走到他们跟前,余光扫过面无遮掩的应璋,随即不可置信地嚷出了声。
“庚安?!”
她的胸膛无法抑制地起伏起来,令雪心中涌出一种荒诞的感觉,她记起自己曾经为他辩驳的样子,而现在那些话似乎显得有些可笑。
庚安和臧崇是一伙的。
最早的时候,阿五在承生崖被伏渊逮到,而她受了很大的气。
电光火石间,所有线都连了起来。
“你不是寻常人,一个君王进上清宗……却是做窃贼去的吗?”令雪忍不住质问,“焰火长宴的动乱是你……是你们做的?是你们做的——”
“师妹很聪明。”应璋平静端坐,轻声夸赞,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你在嘲讽我?”她觉得愤怒,觉得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难受极了,“我很好骗吧?把我当一个傻子……你们怎么能……都这样骗我呢?”
臧崇却在这时出声:“你当初也是这么骗我的,令雪。”
令雪说:“你确实报复到我了,你比我聪明,你们都比我聪明。”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面颊滚落,她咬着牙,吸着鼻子,蹙着眉头:“我师尊呢?我师兄呢?你们把他们带走了对不对?把他们还我吧,我们两清了吧?如果你觉得不够,可以再掏我的肚子,把他们还给我吧。”
“我没什么资格生你们的气,我本来就和你们没什么关系,是我自找的。”
她对臧崇说:“我不该把你捡回来。”
她对应璋说:“我不该跟你做朋友。”
可他们看着令雪失态的样子无动于衷,她第一次觉得世上原来有人是这么可气的,她再一次问:“司云徵和应寒在哪里?”
没有得到回答。
令雪猛地冲上前,五指利爪如刀,刺向应璋——
他不闪不避,一柄森白长剑拦住了她。
剑锋顺势而上,眼见便要划开她手臂皮肉,又在转瞬间被臧崇握住。
臧崇呵斥道:“退下。”
令雪嘴唇止不住发着颤。
应寒冰冷漠然的目光投在她脸上,全无一丝温度,杀意毕现。
“……应寒?”
臧崇将她护到身后,垂下鲜血淋漓的手,嘲道:“你见到他了,满意吗?”
令雪又唤了一声:“应寒。”
应璋终于起身,宽大袖摆此时蹭出的动静异常明晰。
“他已经不认得你了,师妹。”
“谁许你叫我师妹了!”令雪怒目而视,“滚开!”
他无奈道:“应寒本就身为应氏祭生剑,从前蒙尘,如今离火白虹剑光华如旧。待在这里,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令雪眼睫已经打湿,即便发火,也显出些可怜,应璋叹了一声:“你带她走吧。”
她犟在原地,臧崇的手径直穿过她膝弯。
令雪让他抱起,连抗拒的心思都分不出,只顾盯着应寒慢慢模糊的面容。
许久后,她才用他胸口的衣裳擦了擦眼泪。
“把我的玉牌还我。”
他不作声,令雪继续说:“我什么都没了,你们也不肯告诉我司云徵在哪里,连我的东西都要全部拿走吗?臧崇,我要恨死你了。”
她被放到床上,臧崇替她脱下鞋,摆到一旁,令雪收回脚,滚到里侧,背过身不理他。
颈上传来被手指触碰的、温热的触感,令雪垂头摸了摸挂回来的玉牌,暂时容忍他靠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