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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3-1 ...

  •   罗马、共和国或死亡!
      ——朱塞佩·加里波第
      这里是吉原。
      血迹在砂土铺就的路面上恣意蔓延,顺着破碎瓦罐的缝隙,勾勒出这块土地上日复一日上演着的生存路径。
      一些身影蜷缩在巷角的阴影里,他们身上的衣服被撕裂,裸露的皮肤上除了旧日的刀疤,更多了一种不祥的、仿佛生命力被抽离后的灰白。
      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已经停止了呼吸,面部扭曲在极度痛苦的表情中,失去了温度的身体代表他们的生命在那一刻已被无情的剥夺。
      白诅、白诅。
      一辆不知为何被遗弃的、锈迹斑斑的飞船残骸斜插在入口处,其上还有点价值的零件早已被拆卸一空,只留下实在带不走的空洞的钢铁躯壳,像一头死去巨兽的骨架,供几只野狗在阴影下警惕地逡巡。
      曾经悬挂着华丽灯笼的檐角,如今大多空荡。几盏昏黄的油灯在晚风中摇曳,将破碎的光斑投在坑洼的地面上,明暗斑驳,如垂死者断续的脉搏。
      店铺的橱窗被砸得粉碎,里面的商品散落一地,成为这场慢性死亡中最无关紧要的陪葬品。过不了多久,小小的清道夫们会自发拥过来,清理干净有价值的一切。
      一位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和服的年老游女,拖着一条瘸腿,在刚刚平息了一场骚乱的遍地狼藉间孤独地穿行。
      她的脸颊深深凹陷,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缺乏日照和营养的、病态的白色,曾经或许妩媚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阴霾。她的身体瘦弱得像深秋的芦苇,衣物因汗水和痛苦的挣扎而紧紧贴附在她那凹陷的身体上,厚重的脂粉也掩盖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
      她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早春的寒风吹过她汗湿的额头,带走的却是体内宝贵的热量。
      她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体内无所不在的剧痛找不到发散的出口,便一遍又一遍在瘦弱的脏器内盘桓。每一步都在无情地吞噬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忽然,她在街角停顿了一下。剧烈的咳嗽让她不得不弯下腰,吐出的只有一点带着血丝的清涎。
      这一切的一切终于让人明白,这是一位病入膏肓的白诅病人。
      终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拉向地面,她的双腿一软,无声地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没有发出多少声响。
      周围并非空无一人,但匆匆过往的身影大多漠然,既没有援手也没有过多的注视,唯有一片空荡荡的空间环绕着她。她试图抬头望向吉原那被高耸建筑切割开的、狭窄的天空,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矛盾的情绪,对生的渴望与对死的渴望并存。
      最终,她还是释怀了。年老游女褶皱遍布的脸上早已露不出什么表情,她用尽力气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乱的鬓发,然后,沉重的眼皮缓缓地闭上,就像是最终沉入水底的石子,再无声息。
      “慈爱的天父啊,我深感你的大爱与怜悯,一生中虽有软弱与失败,但你从未离弃我。现在我即将安息在你的面前,求你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仍能感受到你的同在,让我满怀信心与喜乐地跨过死亡的门槛,进入你为信你之人预备的美好居所。”
      她向天人的神明进行人生中最后一次的祝祷,本是带着数不尽的自嘲。可是,忽然,她冰冷的手上似乎感知到了一丝温热的余温,就好像是什么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在回应她的期许。
      “我留下平安给你们,我将我的平安赐给伱们。我所赐的,不像世人所赐的,你们心里不要忧愁,也不要胆怯。我总不撇下你,也不丢弃你。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今日,你要与我同在乐园了,阿门。”
      她竭力地想要睁开眼,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只能微微从耷拉眼皮的缝隙间抬眸看到一个模糊的、曼妙的轮廓。吉原的耶稣竟然是个年轻的女子,穿着和服,行走时木屐与地面发出轻轻的磕碰声响。
      她有一双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坚定光芒的眼睛。
      游女的身体渐渐发硬,青白发紫的嘴角只留下了一抹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笑容,凝固在了德川澄夜的眼前。干枯的手掌从她的温暖的手中滑落,街巷中还回响着她散发着由衷喜悦的辞世语。
      “谢谢您。”

      土方和近藤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人们避之不及的白诅,在这个时候仿佛也没有那么可怕。
      他们更多的感受到的是一种沉重,一种无力,一种明知悲剧每天都在上演、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憋闷。
      这样的不甘、这样的委屈,他们五年来,已经尝过无数遍了。
      近藤长久地望着眼前,望着她正在逝去的生命。
      当他再次回过头的时候,真选组的鬼之副长,竟有些无法直视自家大将那平静表面下,蕴含着风暴的眼神。
      “十四。”
      近藤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吉原底层街区的嘈杂。
      土方抬起头,对上了近藤的视线。
      “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必须在这里。”

      “……啊。”
      他的大将果然还是那样。土方十四郎想。
      上午,当医院遇袭、阿妙可能遭遇不测的消息传来时,近藤勋的反应是所有人中最激烈的。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站起身,实木的会议桌被他按得嘎吱作响。
      “阿妙小姐!” 他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向门口,医院里有他深爱的女人,是他无数次被无视、无数次被揍飞也依旧痴心不改的对象。土方用尽全力,才勉强按住了他那青筋暴起的手臂。
      “近藤桑!冷静点!”
      “放开我,十四!阿妙小姐她——!”

      “请等一下,近藤先生。”
      出声终结这场混乱的人竟然是与这里最无关的Assassin,她倚在墙壁上,姿态慵懒,明明未曾开口,浸染了魔力的话语却清楚地响彻在吵嚷的男人们的心间,夺去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来自在下主公的建议:诚组足够有辨识度的将领,所有人,全都不能在现场出现。”
      “为什么?”
      “她会告诉你们的。”Assassin掏出了一张照片。“只要你们跟我走。”
      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照片。

      在曾经的某一天日常里,还是真选组的他们被松平公紧急叫去警察厅。叼着雪茄、头发花白的大叔“啪”地一下把一张照片拍在桌子上。
      “找到她。”
      “为什么啊?”这莫非是大叔的女儿吗?
      锐利的眼神从墨镜背后扫过腹诽的土方。“这是将军的妹妹。”

      ——是公主啊!!!

      松平片栗虎没管这群警察什么时候捡起自己的下巴,他自说自话地掏出手枪:
      “好了,既然知道了,那就赶紧动身吧,给你们三秒钟时间,1——”
      砰!
      “根本没有数到3就开枪了啊!”
      “闭嘴!男人只需要知道1就可以活下去!”

      后来,短暂飞出笼中的金丝雀托人找到了真选组驻地。
      “土方先生,冒昧来访。”
      “公主阁下有什么请求,我们真选组自当尽力。”
      “请问,可以将阁下出逃那天的照片交还予她作为纪念吗?”
      ——那张泛黄的旧照上,少女平静微笑的侧脸。
      ——记忆里那个在神乐身边,好像抛却了一切烦恼,无忧无虑的孩子的笑颜。

      “……好。”
      是激进攘夷组织“诚”组的首领,他们的灵魂和大将先开了口。跃动的火光中,近藤勋脸上的焦躁、愤怒、恐惧,像是退潮一般迅速消散。他看了看身边的土方,又看了看等待命令的总悟和面色凝重的山崎,目光最后定格在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面色难看的Berserker身上。
      他搭住土方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十四,”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和你,去吉原。”

      这个决定让土方都愣了一下。他原本的预案,是自己去吉原,让近藤伪装好自己,带人去医院。
      近藤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摇了摇头,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前真选组队员,声音低沉却有力:
      “山崎,你立刻带队去医院。总悟,你带上面罩,混在队伍里压阵。务必把医院里所有无辜的平民,全都安全带回来!”
      “……拜托了。”

      “嗯。”总悟一反常态地没说些什么,他简短地应了一声,就推门离开了。
      现在,这家伙身上总算有点警察的样子了啊。五年的时间,可以给一个男人带来多大的变化呢?
      “局长……”山崎欲言又止。这个面容平凡的监察和他的几个手下在这几年一直受土方的命令游走在江户城各大组织之间,是他们所剩不多的情报来源。但是,近藤刚刚逃离刑场,诚组的最新资讯几乎全都没来得及和他共享。他嗫嚅着,有些犹豫地看向土方,大概在思考是否要在身分不明的Assassin在场时透露消息。
      “没事的,山崎。”
      近藤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五年前作为真选组局长时的便衣,在衣柜底下压了很多年,被匆匆忙忙翻出来,闻起来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樟脑丸的味道。
      “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像没头苍蝇一样。” 近藤的声音就像每一次真选组遭遇危机的时候一样坚定,“如果吉原那边真的有结束这一切的线索,那么,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必须去。不是为了我个人,是为了所有还相信着我们、指望着我们的人……我们真选组,不,‘诚’组的每一个人,都不能再倒下了。”
      “……是!”

      这才是他的将军啊。
      他愿意为了他而挥剑、为了他而执笔、为了他而献出生命的将军。
      土方悄悄勾起嘴角,看向那个人的背影。Berserker站在他的身边,神色复杂又怀念。
      他要在用他的行动、他的抉择,一点点重塑着这些从真选组到诚组、从都市到废墟,在绝望和信念之间挣扎的男人们的脊梁。他想让他们记住,他们拿起刀,不是为了苟活,而是为了守护,守护这片土地上还能被守护的一切。

      近藤迈开步子,跟着澄夜公主率领Assassin远去的背影,向着吉原深处那片灯火最为集中的区域走去,他的背影在光怪陆离下显得格外坚定。
      “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任何可能结束这一切的机会。”
      “……”
      土方握紧了腰间的村麻纱,快步跟了上去。
      心中那份因为混乱局势产生的焦躁,竟莫名平复了许多。
      是啊,这就是他们的老大。一个会为了心爱女人趴在地板下、屡教不改的跟踪狂,也是一个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放下私情,扛起所有人希望的男人。
      正是这样的近藤勋,才能让真选组——让如今的“诚”组,即便在这片废墟之上,也依旧没有散掉魂。
      而他,只需要朝着大将刀锋所指,继续笔直地前进就好。

      他们跟随Assassin,穿过一道书店内部,伪装成巨大书橱的暗门,走进了一间同样巨大、不见天日的屋子。室内的光线异常昏暗,仅靠几盏嵌入墙壁的、灯罩被调节到最暗的壁灯提供照明。不均匀的灯光钟情于房间角落的一张书桌和几张坐垫,仿佛舞台的追光,把周围其他的空间沉入深邃的阴影里。
      到处都是好像锻钢铸成的美丽书架,在它们之间,精致的香炉吐出稀薄的、带有宁神效果的青烟,但一旁摆放的却不是茶具,而是数台正在静默运行的终端屏幕,上面流动着加密的数据流。空气几乎是凝滞的,听不到外界的任何杂音,只有机器发出运转时那种低频的、难以察觉的嗡鸣声。
      一幅描绘了德川家标志性三叶葵纹的古老绘卷悬挂在最不引人注目的暗角,沉默地宣示着主人血脉中蕴含的、与生俱来的统治力。
      这一切看上去都仿佛是在某个大脑、某个中枢神经内部的场景:事实大概也所差无几。

      而这片网络的中心,所有光线与信息最终流向的焦点,便是安静地跪坐在中央矮几旁的德川澄夜。
      她此刻已换下沾染尘埃的外出服,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简约和服,上面隐约绣着的暗纹在低光下像是阴影在流动。她没有佩戴过多首饰,唯有发间一枚素银的发簪,偶尔闪过一丝金属的冷光。
      她正微微俯身,用一支细毫笔在一卷摊开的文书上做着批注,动作不疾不徐。当土方和近藤进来时,她并未立刻抬头,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从容地搁下笔。
      “请把这个交给日轮小姐,麻烦你了。”
      “嗯!”她身旁的男孩高兴地应了一声,接过那份写好备注的文件。他约莫少年年纪,眼神清澈,动作利落,澄夜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得到孩子害羞的躲避。

      “……晴太?!”
      一个带着难以置信语气的声音在密室里响起,并非来自在场的任何一人。
      男孩晴太闻声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头。他看向突然出现的银时,先是茫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啊!银……!”
      澄夜公主微微一笑,仿佛对Berserker的突然现身和失态毫不意外。她温和地对晴太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去办事。男孩这才反应过来,抱着文件快步离开了。
      “看来,即使是来自其他世界的英灵,也会对‘偶然’感到惊讶呢。” 澄夜的目光转向显现出身形的Berserker,语气平和。
      “这可不是什么‘偶然’吧,公主殿下?” Berserker抓了抓他那一头乱糟糟的天然卷,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扫过这间充斥着情报与资源的密室,最后落回澄夜身上,“那小子……我记得他。他应该和日轮,还有月咏在一起才对吧?怎么会在这里,像个……传令兵一样?”
      他的疑问,也问出了土方和近藤心中的困惑。吉原的统治者是日轮,而晴太,作为日轮视如己出的孩子,理论上应该是被保护的对象,无论如和,他也不该参与到这种明显带有战略色彩的行动中。
      澄夜公主没有直接回答,她抬手,示意三位来客在坐垫上落座:
      “在吉原,‘救世主’消失以后,想要活下去的人只能自救。”

      Assassin为客人端上茶水,起身时,身上的佩环叮当作响。
      “日轮小姐用她的威望维系着这里的秩序,而我,提供一些……让这种秩序能够延续下去的思路和渠道,换取他们对我的庇护,得到喘一口气的机会。”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外界那片废墟。
      “没有人能独善其身,Berserker先生,即便是孩子。晴太熟悉吉原的每一条暗道,认识很多靠零星物资交换活下去的人。靠着他的消息,我们才能找到那些最有可能爆发骚乱的地方……也能确保,我还在地球上的消息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这就是月咏拒绝诚组在此布设人手的原因?”
      “很抱歉,土方先生。她并非怀疑你们。”澄夜端起面前的那杯茶,氤氲的热气柔和了她过于冷静的轮廓,“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信任诸位的立场,她才必须拒绝。”
      她轻轻吹开茶沫,抿了一口她以前或许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劣质茶水,声音平稳而清晰。
      “吉原必须维持‘绝对中立’的表象。这里收容的人太杂,需要的物资太多,任何明确的武力归属,都会打破我们与其他幸存者势力之间脆弱的平衡,也会让幕府残党……或者说,任何对那个位置有企图的人,将这里视为需要优先清除的威胁。”
      “吉原应该提供的是渠道和信息,是所有人都需要的、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的公共资源。”她抬起眼,目光在土方和近藤之间扫过,“而你们……你们是‘刀’。诚组身上,代表着幕府的旗帜,早就摘不下来了。刀,应该用在最关键的时刻,指向最明确的敌人,而不是过早地摆放在谈判桌上,成为所有人警惕的标的。”
      “……”
      松平公看走眼了啊,这哪里是一只被保护在笼中的金丝雀,她明明是一只静静织网的土蜘蛛。
      如果不是白诅的爆发,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挣脱束缚的机会。

      德川澄夜与松平公关系紧密、是德川家族的直系后代,她对于真选组抱有极大的敬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他们效忠的最好对象。
      可是啊。可是。
      土方微微皱着眉头,看向身边的大将。
      近藤勋迎上他的目光,对他点了点头。

      德川澄夜将茶杯举至嘴边,土方看不清她面部的表情。
      “……抱歉,公主阁下。还请让您的从者收回在我们心中埋下的暗示吧。”
      他抬起下巴,那双暗蓝色的眼睛直视着澄夜。
      “我们是刀,没错。”
      “可是在成为幕府的刀之前,我们首先是警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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