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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宋锦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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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没开灯,暮色从窗帘缝隙里渗进来,给所有东西都蒙上一层灰蓝的绒布。
我靠着床沿坐在地板上,后背抵着冰凉的床架,口袋里那块怀表沉甸甸的,硌着腿,像揣着个随时会炸开的哑弹。
“Null”的话在脑子里反复滚,像冰冷的铁砂。
“既然回来了,又何必藏着掖着?”
“翠屏山旧屋内西南角,有物待取。”
藏着掖着……是指我藏着那块怀表?还是指我藏着“贺沂诚”这个名字,藏在“宋锦吟”这层壳下面?西南角……那天在石屋,我翻得够仔细了?厚厚的积尘下面,会不会真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
再去?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掐灭。不行。太被动了。那个“Null”在暗处,像条藏在阴影里的毒蛇,他能精准地在我去翠屏山的当天发帖,能在我搜索的瞬间秒回……再去石屋,谁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是另一个“物”?还是一个陷阱?我甚至不能确定那条回复是不是冲着我来的!万一……万一“小诚”指的是别人呢?
这个侥幸的念头只存在了一秒,就被更深的寒意击碎。图书馆那个男人叫出的“小诚”,墓园那个风衣背影……还有我自己脑子里那个盘踞不散的名字。
太巧了。巧得让人绝望。
我不是宋锦吟。
这个认知,此刻清晰得如同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冰冷地照进心底。那些不属于十五岁初中生的清晰思维,那些对高中知识近乎本能的熟稔,那种面对宋岱卿深沉审视时下意识的伪装和计算……
它们不是失忆的后遗症,它们是“贺沂诚”存在的铁证。这具身体是宋锦吟的壳,但里面运转的“芯”,早已面目全非。
贺沂诚……你到底卷进了什么?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越扯越紧。一种熟悉的、空茫的钝痛在太阳穴下隐隐盘踞,但更像背景噪音,引不起太大波澜。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靠墙的书柜。
书柜很高,顶上堆着些蒙尘的旧物——几个落灰的毛绒玩偶,几本硬壳的大部头词典,还有一个……颜色黯淡的长方形木盒?
那盒子似乎放得很靠边缘。就在我视线聚焦过去的刹那——
“啪嗒。”
一声轻响,伴随着沉闷的撞击感从身后传来。
我猛地回头。
那个灰扑扑的长方形木盒,正端端正正地躺在我的床铺中央,压在被子上。它落下的位置离床沿只有半寸,如果再偏一点,就会直接砸在地板上,那声响绝不会这么轻。
心脏的跳动似乎凝滞了一瞬。我几乎是屏着呼吸,慢慢挪过去,手指迟疑地碰了碰那个盒子。
触手冰凉,是实木的质感,表面没有太多雕花,只简单镶嵌了一圈薄薄的黄铜边,已经氧化得失去了光泽。盒盖上落着一层均匀的细灰,显然很久没人动过。
宋岱卿从没提过这东西。它一直就在书柜顶上,像个被遗忘的角落里的幽灵。是放久了,自然滑落?还是……
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异样感,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
里面铺着深蓝色的绒布,已经有些褪色。绒布中央,安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八音盒。
很小,比掌心大不了多少。主体是深褐色的木头,打磨得很光滑,边缘处能看到细微的使用痕迹。盒盖是透明的有机玻璃,能看到里面黄铜色的机芯和一个小小的、圆形的金属滚筒。盒身侧面,有一个小小的、同样黄铜色的发条旋钮。
这显然不是流水线上的产品。样式古朴简洁,甚至有些笨拙,像是手工做的。定制?
指尖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紧张,轻轻拧动那个小小的发条旋钮。
“咔哒……咔哒……” 机芯齿轮咬合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拧了几圈,发条上紧了。松开手指。
叮叮咚咚……
一串清澈、带着微微金属震颤的音符流淌了出来。
不是《致爱丽丝》那种烂大街的旋律。也不是任何一首我能叫得出名字的、欢快的儿歌。它的调子很慢,很舒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忧伤。像是深冬寂寥的旷野,雪花无声飘落,天地间只余一人独行。每一个音符都敲在心尖上,沉甸甸的。
然而,就在这挥之不去的忧伤底色里,旋律却奇异地透出一种安稳的基调。像是一个人终于回到燃着壁炉的木屋,风雪被隔绝在外,炉火的暖意包裹着疲惫的身心。忧伤,却又安心。
我怔怔地听着。这曲子……有种奇怪的魔力。它像一只手,轻轻拂过脑子里那些混乱喧嚣的碎片,带来一种短暂的、令人沉溺的平静。
音乐声渐渐微弱下去,眼看就要停止。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伸出手,再次拧动了发条。咔哒…咔哒… 熟悉的旋律再次流淌出来。
这一次,我没有只是听。目光落在那透明的盒盖上,看着里面黄铜滚筒缓缓转动,拨动着细密的音梳。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嘴唇微启,跟着那流淌的音符,轻轻地哼了起来。
“嗯……嗯嗯……”
旋律很简单,哼起来并不费力。我闭着眼,完全沉浸在这奇特的、忧伤又安心的氛围里,让声音从喉咙里自然地滑出,仿佛这旋律早已刻在灵魂深处。
哼着哼着……
一种奇异的晕眩感猛地袭来,像被人从身后轻轻推了一把,坠入深水。
不是剧痛,不是恶心。是更深沉的、意识层面的剥离与淹没。
脑海中闪现出几个定格的画面,掺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含义刺向了我——那是宋锦吟的记忆。
虽然只有一部分,这些陌生的事情,只有感觉告诉我它曾经是发生过的。宋锦吟内心的独白、父亲的不理解、同学的玩笑……
我僵在原地,如同石化。哼唱早已停止,只有八音盒的旋律还在房间里孤单地流淌,那忧伤又安心的调子,此刻听来,充满了命运的讽刺。
意识像被投入了巨大的漩涡,两个名字在疯狂地撕扯、碰撞、争夺着对这具躯体的诠释权。
宋锦吟。
贺沂诚。
哪一个才是我?
在这信息洪流冲击下,身体并没有剧烈的生理反应,只有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麻木感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仿佛神经末梢都被冻僵了。太阳穴的钝痛依旧存在,但更像遥远背景里的噪音。
我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那个还在兀自歌唱的小木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