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次修改》秋栖下弦月

44、男子汉大声哭

　　山脚下零零散散有几个卖香烛纸钱和鲜花的小摊。这个季节，野外没什么花，但旁边那家小花店门口摆着几束从温室里培育出来的，倒也鲜亮。

　　我的目光扫过，下意识地停住了。蓝星花……那种细小、花瓣带着独特灰蓝色调的花。我记得……他喜欢这个。

　　呵。心里泛起一声自嘲的冷笑。人还没死呢，带什么花？那只是一块冰凉的、被世界强行定义的墓碑罢了。

　　可理智是一回事，脚步却是另一回事。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花店前，手里拿着那束淡蓝色的、星星点点的花。

　　好吧，我对自己说，试图找回一点掌控感，其实我也挺喜欢花的，我只是买来自己看而已。

　　捧着一束与自己言行不符的花，我一步一步踏上了墓园的石阶。脚步好像挺沉重的，不知道是因为坡度，还是因为心情。

　　呃，其实我把路给忘了。 ?? 上次来（或者说，在“宋锦吟”的记忆里来），心情激荡，根本没记路。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一座一座墓碑地找过去。

　　好在这片区域不算太大，耐着性子逛完一圈后，那个熟悉的名字还是撞进了眼里——

　　江寂之墓
　　1998- 2010

　　就算我清楚地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知道那个会傻笑、会聒噪、会抱着豆浆乱蹭的江寂可能正被困在某个时间的裂隙里，但当亲眼看到这冰冷的石刻，被山间的风一吹，那种难受的感觉还是结结实实地攫住了心脏。

　　我高一认识的你……

　　等等。

　　为什么……有两种感觉？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像浑浊的洪水般冲进脑海，互相撕扯。一边是那个没心没肺、开朗到近乎抽象、从小和我一起在巷子里滚大的发小形象；另一边，却隐约浮现出一个更加冷清、瘦弱、眼神里带着点怯懦的影子……

　　怎么回事？

　　哪个才是真的？还是……都是真的？

　　我是在小学认识你的，对…… 我努力抓住一个确定的锚点，那是和“宋锦吟”记忆对应的部分。可为什么脑海里同时存在着高一才认识他的清晰画面？那个开朗的江寂，分明是在高中时才变得那么耀眼……

　　好奇怪。想得我太阳穴突突地痛。

　　精力仿佛被这记忆的冲突抽干，我顺势靠着冰冷的墓碑坐了下来，将沉重的额头抵在粗糙的石面上。

　　墓碑上落了一层淡淡的灰。

　　“看来……没什么人来看你啊。” 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声补了一句：“没事，我来了。”

　　“你……不会让你好兄弟为难的吧？我这种懒人你是心里有数的。” 我试图用往常的语气开玩笑，却只感到一阵酸涩，“灰一点好，显得……厚重？”

　　山风安静地吹过，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回应。

　　“……算了算了，” 我叹了口气，像是败给了自己那点不争气的柔软，“看在我今天还算仁慈的份上，还是给你擦一下吧。”

　　我把那束蓝星花轻轻放在碑前，伸手想去抹灰，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带。

　　嗯……没带毛巾和布。

　　犹豫只是一瞬。

　　我抬起胳膊，用外套的袖子，一下一下，仔细地、用力地擦拭着那石刻的名字和照片。灰尘被抹去，露出下面原本的颜色，也露出了照片上那个定格在十二岁的、带着虎牙的陌生笑容。

　　“江寂……”

　　两个字出口，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视线瞬间模糊。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刚擦干净的石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我哭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慌忙用那只干净的袖子去擦脸，结果把灰尘和泪水混在一起，抹得更加狼狈。

　　呃……好丢脸。

　　居然在一个“空坟”前，哭得像个小鬼。

　　可眼泪却止不住。为那个消失的挚友，为这混乱不堪的命运，也为此刻孤独无助、连记忆都真假难辨的自己。

　　我就这样靠着江寂的墓碑，在寂静无人的墓园里，任由压抑了太久的情绪，随着无声的泪水，默默流淌。风吹动着蓝星花细小的花瓣，像无声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