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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青岚挑衅因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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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夜的云雾沼,寒意仿佛有了实体,如细密的冰针,穿透不算厚实的法衣,直往骨缝里钻。浓得化不开的灰白瘴气,在极低的温度下凝结出无数冰冷的水珠,沉甸甸地挂在两人的衣袍、眉发,乃至长长的睫毛上。
林翊楠盘膝坐在简易阵法中央,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他怀中出鞘三分的惊雷剑。他没有调息,而是维持着一种清醒的静默,目光如两点寒星,穿透阵法边缘微弱的银光,注视着外面那片被黑暗与鬼火般磷光分割的、蠕动着的混沌。
直到东方那片浓雾深处,透出第一丝鱼肚白般惨淡的灰蒙,将最深沉的墨色稀释,宣告着最危险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黑夜狩猎时段过去,林翊楠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丝。他轻轻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转向阵法另一侧。
谢汋云裹着那张薄毯,歪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怀中抱着他那从不离身的朱红酒葫芦,呼吸均匀悠长,胸膛规律地起伏,竟是真的睡着了。清冷熹微的天光落在他沾着泥点、却难掩俊逸的侧脸上,长睫在眼睑下投出安静的阴影,没了白日那总带着几分戏谑或慵懒的神情,倒显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无害的纯净。
“谢师弟,该你了。”
林翊楠的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带着一夜未眠的微哑,在死寂的清晨沼泽中传开。
“唔……” 谢汋云含糊地应了一声,浓密的睫毛颤动几下,才不情不愿地睁开。那双总是雾蒙蒙的眼睛,此刻因初醒而更显迷离,盛满了未散尽的睡意。他揉了揉眼,抱着酒葫芦慢吞吞地坐直,似乎对骤然包裹而来的刺骨寒意颇为不满,缩了缩脖子,将下巴往衣领里埋了埋,才象征性地睁大眼睛,望向阵法外依旧浓稠的、缓缓流动的灰白雾气。
“哦……守夜啊。” 他像是才想起这回事,语调拖得长长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林翊楠不再多言,盘膝坐下,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龙眼大小的淡青色回气丹服下。丹药入口化作一股温润气流,缓缓滋养着因一夜高度戒备而略有损耗的经脉与心神。他开始运转《九天引雷诀》基础周天,加速吸收丹药之力,同时尝试引动晨曦中那一缕虽然稀薄、却格外精纯的先天紫气。
然而,即便进入调息状态,他也并未完全放松。一缕神念如同系在蛛丝上的银针,悬于识海之外,若有若无地牵连着外界的风吹草动。他并非全然信任谢汋云那“运气”,昨夜那一葫芦带来的震撼与疑云,让他无法将后背完全交给这个谜团般的队友。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沼泽的清晨并非鸟语花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夜行生物归巢时拖曳的粘腻声响,以及近处水泡破裂的“咕嘟”声,反而更衬出一种荒芜的死寂。天光渐渐明亮,却无法真正驱散浓雾,只是将世界从墨黑染成了更均匀的灰白。
就在林翊楠完成一个小周天,灵力恢复大半,准备结束调息时,他外放的那缕神念,捕捉到了一阵异常平稳、甚至可以说是……过于惬意的呼吸声。
来自谢汋云的方向。
林翊楠眉头一跳,缓缓睁开眼。
只见篝火余烬旁,谢汋云不知何时已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背靠着岩石,脑袋一点一点,下巴几乎要碰到胸口,怀里的酒葫芦抱得稳稳的。那均匀的、带着轻微节奏的呼吸声,分明是熟睡之人才有的频率。
他又睡着了。在“守夜”的时候。
林翊楠沉默地看着他,额角那根熟悉的青筋又开始隐隐跳动。昨夜对其实力的惊疑猜忌,此刻与眼前这毫不作伪的、堪称“渎职”的懒散景象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五味杂陈,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这家伙,究竟是无畏,还是无知?是真有恃无恐,还是纯粹的心大?
似乎感应到他“灼热”的视线,谢汋云的脑袋猛地向下一顿,自己惊醒过来。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抬头对上林翊楠看不出情绪的目光,脸上迅速堆起一个毫无破绽的、带着惺忪睡意的笑容,甚至还伸了个满足的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啊哈——”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了揉眼睛,一脸“圆满完成艰巨任务”的坦然,“守夜真是个体力活,耗神得很。林师兄,你休息好了?”
“……” 林翊楠决定放弃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站起身,衣袖一挥,将插在四周的阵旗收回。失去了阵法银光的笼罩,沼泽清晨那湿冷粘腻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带着更浓郁的腐朽气息。
“继续出发,今日需找到足够数量的雾隐花,并搜寻沼蜥踪迹。”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仿佛刚才那一幕未曾发生。晨曦中,虽然灵气依旧稀薄,但天地间那股生机复苏的、微弱的脉动,还是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必须专注在试炼任务上。
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踏入浓雾与泥泞。他们沿着“沉尸泽”的边缘,在茂密枯黄的芦苇荡与嶙峋的黑色怪石间艰难穿行。天亮了,沼泽并未变得友善,反而显露出更丰富的“生机”——色彩斑斓、一看便知剧毒的蜈蚣从腐烂的木头下飞快爬过;长着复眼、口器狰狞的怪蚊成群结队,嗡嗡作响,试图突破灵力护罩;浑浊的水面下,不时有狭长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划过,留下转瞬即逝的涟漪。
林翊楠更加小心,惊雷剑始终处于半出鞘状态,神识如同最精细的罗盘,扫描着脚下每一寸可能暗藏陷阱的泥地,以及周围每一簇可能潜伏危险的阴影。他的步伐稳定而警惕,每一次落脚都经过谨慎选择。
而谢汋云,依旧维持着他那与险恶环境格格不入的“闲庭信步”。他甚至折了一根长长的、相对坚韧的芦苇杆,拿在手里,权当拐杖,又兼玩具。看到一只蹲在枯叶上、鼓起气囊、背部布满艳丽疙瘩的“七彩毒蟾”试图朝他们喷吐毒液,他不仅不躲,反而饶有兴致地蹲下身,用芦苇杆的尖端,极快地、轻轻戳了一下那毒蟾鼓胀的侧腹。
“噗”一声轻响,毒蟾受惊,积蓄的毒液喷歪,射在旁边一块石头上,顿时冒起一股刺鼻的青烟。毒蟾自己也吓得猛地一跳,笨拙地蹦进了旁边的芦苇丛,消失不见。
谢汋云看着毒蟾消失的方向,遗憾地咂了咂嘴:“脾气还挺大。”
林翊楠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已经连训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默默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些,确保一旦真有突发危险,自己能来得及反应。
行至一处水湾。这里的芦苇生得格外茂盛,几乎有一人多高,枯黄的杆叶密不透风。水边散落着许多被水流冲刷得奇形怪状的黑色巨石,沉默地浸泡在墨绿色的污水中。林翊楠锐利的目光扫过,忽然在一处背阴的、两块巨石形成的夹角下方,凝住了。
那里,几株雾隐花静静绽放。
与之前采集到的不同,这几株雾隐花,茎秆更加晶莹剔透,近乎琉璃质感。顶端的莹白花瓣并非简单的半透明,而是氤氲着一层流转不息、如云似雾的乳白色灵光,那光芒柔和却凝实,将周围一小片污浊的水面和黑暗的石头都映照得朦胧圣洁。花瓣周围自然萦绕的雾气,浓稠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缓缓旋转,吸纳着周围稀薄的灵气。
上品雾隐花!而且看这灵光流转的态势,恐怕已接近极品,是炼制高品质清心宁神类丹药的绝佳主材,价值远超普通雾隐花数倍!
林翊楠心中一震,随即涌起一阵切实的喜悦。若能采到这几株,此次试炼的任务评价,单此一项便足以名列前茅!他脚下步伐不由得加快,体内灵力微微鼓荡,便要上前采摘。
“嗖!嗖!嗖!”
就在他身形将动未动的刹那,三道凄厉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沼泽清晨虚假的宁静!淡青色的流光如同死神的凝视,带着尖锐刺耳的风啸,并非射向林翊楠,而是成品字形,狠狠扎在他与那几株雾隐花之间的泥地上!
“笃!笃!笃!”
三支箭尾雕琢着流云纹、通体闪烁着风灵力的箭矢,深深没入黑色的淤泥,只余箭羽在外剧烈震颤,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箭矢落点精准,恰好封死了最便捷的采摘路径,挑衅与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林翊楠前冲之势戛然而止,右脚重重踏在泥泞中,稳住身形。惊雷剑“铿”然一声,彻底出鞘,幽蓝的剑身横于身前,雷光电蛇缭绕,噼啪作响。他面色瞬间沉凝如冰,锐利如剑的目光,挟着被惊扰的怒意与森寒杀机,猛地射向箭矢袭来的方向——那片茂密芦苇丛的深处。
“呵呵,我道是谁弄出这般动静,原来是青云宗的林首席。动作倒是挺快,运气也不错嘛。”
一个略带磁性、却充满毫不掩饰戏谑与优越感的年轻男声,从芦苇丛后悠然传来。那声音穿透浓雾,清晰地钻入两人耳中。
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五道身影分开密不透风的芦苇,相继走出。
来人皆身着青白二色相间的精致道袍,袖口与衣摆处以银线绣着流云卷浪的纹饰,行动间颇有几分飘逸之气。正是与青云宗地缘相近、资源相争、门下弟子摩擦不断的青岚宗门人。
为首一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堪称俊朗,眉飞入鬓,鼻梁高挺,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半眯着的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倨傲与算计。他手中握着一张通体呈现淡青色、弓身弧度优美、两端镶嵌着风属性灵石的长弓,方才那三支凌厉的“追风箭”,显然出自他手。此人名为赵干,青岚宗内门此代风头正劲的弟子之一,修为与林翊楠相仿,同在炼气九层,一手风系箭术颇为了得,加之为人骄横,是青云宗弟子颇为头疼的人物。
他身后跟着四人,三男一女,皆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站位隐隐形成拱卫与夹击之势。他们的目光扫过林翊楠,带着明显的审视与敌意,而当视线落到林翊楠身后、正用芦苇杆试图从水里挑起一只慢吞吞沼螺的谢汋云时,那份敌意迅速转化为毫不掩饰的惊愕、玩味,以及更深重的轻蔑。
青云宗首席,竟然真带着那个传闻中炼气初期的头号“废柴”来闯云雾沼?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赵干。”林翊楠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能凝出冰碴,握剑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狭路相逢,而且是带着如此珍贵灵植的狭路相逢,冲突几乎不可避免。
“正是赵某。”赵干好整以暇地向前踱了两步,目光越过林翊楠,贪婪地在那几株上品雾隐花上停留一瞬,随即又落回林翊楠脸上,嘴角的讥诮更深,“此地风景不错,灵植也长得好。林首席好眼光啊,这么快就找到了这等货色。”
“此地是我们先发现。”林翊楠陈述事实,语气斩钉截铁,周身雷光随着心绪波动而明暗闪烁,威压悄然弥散。
“先发现?”赵干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嗤笑出声,他身后几名青岚宗弟子也跟着发出低低的哄笑,“林首席,这云雾沼是你青云宗的后花园吗?还分先来后到?天材地宝,自古有缘者得之,有能者居之。你看见了,我也看见了,它上面写你林翊楠的名字了吗?”
他顿了顿,目光刻意扫过对这边紧张对峙恍若未闻、正专注于和沼螺“交流”的谢汋云,拖长了语调,语气中的恶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再说了,林首席带着这么个……呵呵,‘得力助手’,深入此地,还能有如此收获,真是令赵某……啧啧,惊讶啊。莫非,贵宗今年真是人才凋零,竟让林首席受此‘重任’?还是说,林首席有特别的……带队癖好?”
最后那句暗示性极强、侮辱性更高的话语,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星火。赵干身后的青岚宗弟子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看着谢汋云的眼神,如同在看什么珍稀的滑稽玩物。
宗门声誉受辱,连带自身亦被羞辱。林翊楠胸中一股郁火轰然腾起,直冲天灵。惊雷剑感应到主人翻腾的怒意与杀气,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的剑鸣,剑身上缠绕的雷光骤然炽亮,颜色从淡紫转为深邃的紫电之色,劈啪炸响,将他周身丈许范围内的浓雾都逼退、电离,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灼的气息。
他下颌线绷紧如刀削,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雷电。然而,残存的理智死死拽住了他立刻出剑的冲动。对方五人,人数占优,且显然有备而来。冲突一旦爆发,自己或可凭借雷法之威与赵干周旋,但谢汋云……他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瞥向那个“祸源”。
谢汋云似乎终于对那只顽固的沼螺失去了耐心,直起身,甩了甩芦苇杆上的水珠。对那边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机与针对他的刺耳哄笑,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些声音不过是恼人的蚊蝇嗡嗡。他甚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鼻子,目光飘向水湾更远处,似乎在寻找下一个“有趣”的目标。
这副油盐不进、浑然忘我的模样,让林翊楠心头的怒火更盛,却又诡异地混杂进一丝无力。这家伙,到底是真傻,还是……
强行将翻腾的杀意与烦躁压下,林翊楠的声音像是从冰窟深处捞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气:“我青云宗之事,不劳赵道友‘费心’。至于这几株雾隐花,既然你我同时看见,那便——各凭本事。” 最后四字,他说得极重,惊雷剑缓缓抬起,剑尖遥指赵干,挑衅之意,反逼回去。
“各凭本事?哈哈哈,好!” 赵干眼中精光爆射,不怒反笑,他要的就是林翊楠这句话!他手中追风弓微微抬起,弓弦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铮鸣,“早就想领教林首席名动四宗的《九天引雷诀》了!正好,也让赵某看看,是你的雷快,还是我的风利!”
话音未落,杀机已现!
赵干身旁,那名一直沉默寡言、身形高瘦如竹竿的青岚宗弟子,双手早已在袖中结成一个复杂的印诀。就在赵干“利”字出口的刹那,他猛地将印诀向前一推,低喝道:“青木灵缚,缠!”
“轰隆隆——”
林翊楠脚下的黑色泥沼,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数条碗口粗细、色泽墨绿近乎发黑、表面布满狰狞木质化尖刺的粗壮藤蔓,如同从九幽之下窜出的毒龙巨蟒,破开污泥污水,带着沛然巨力和浓郁的草木腥气,以惊人的速度向他双脚、双腿缠绕绞杀而来!藤蔓所过之处,泥浆四溅,腥风扑鼻。
这并非普通藤蔓,而是经过木系灵力精心培育强化的“铁棘妖藤”,坚韧远超金铁,尖刺更带麻痹毒性,一旦被缠实,即便炼气圆满修士也难瞬间挣脱。
与此同时,赵干弓如满月,一支通体流转着狂暴风灵力的箭矢已然搭上弓弦,箭头并非寻常金属,而是一枚闪烁着青光的奇异晶体,牢牢锁定林翊楠的胸口膻中大穴,蓄势待发!弓弦因巨力拉扯而发出的“咯吱”声,尖锐地刺激着耳膜。
另外三名青岚宗弟子亦同时发难!一人祭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青铜圆盾,滴溜溜旋转着飞至半空,盾面符文亮起,化出一片淡青色的光幕,护在赵干与那施法弟子身前;一人双手连弹,数道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透骨针”悄无声息地散开,封死林翊楠可能闪避的左右空间;最后那名女弟子,则纤手一挥,三道闪烁着雷火的符箓成品字形激射而出,并非攻向林翊楠,而是落向他身后和侧方的地面——竟是阴险的“雷火陷地符”,一旦触发,便会形成小范围的雷火爆炸,进一步限制其移动。
配合默契,算计歹毒!显然,他们早已埋伏在此,静待林翊楠发现灵植、心神微分的刹那,便发动这雷霆一击。先以控制法术困敌,再以远程箭术主攻,辅以防御、骚扰、限制,意图瞬间将这位青云宗首席压制甚至重创!
林翊楠瞳孔骤缩,面对这近乎绝境的合围绞杀,他心中反而一片冰凉的清明。怒意与杂念被尽数摒弃,《九天引雷诀》心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体内雷灵力如大江奔涌,尽数灌入惊雷剑中!
剑身剧震,发出龙吟般的轰鸣!刺目的紫色雷光冲天而起,将周遭浓雾映照得一片紫莹!他双脚猛地一踏,脚下淤泥轰然炸开两个浅坑,身形不退反进,竟是要硬撼那缠绕而来的铁棘妖藤,同时惊雷剑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紫色雷霆,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劈那最先发难的藤蔓核心,亦是那高瘦弟子所在方向!
“惊雷破!”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的心神与气机都绷紧到极致的瞬间——
“噗通!!!!”
一声巨大到近乎夸张的落水声,如同平地炸雷,猛地在这片杀机四伏的空间里爆开!
泥浆混着污浊的河水,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劈头盖脸地溅了附近所有人一身!连那激射的箭矢、缠绕的藤蔓、飞旋的圆盾光芒,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滑稽感的物理干扰弄得微微一滞。
众人,无论是杀气腾腾的青岚宗弟子,还是正准备搏命的林翊楠,皆是不由自主地愕然转头,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方才还蹲在水边不知捣鼓什么的谢汋云,此刻整个人四仰八叉地栽进了旁边的水湾里!他正扑腾得厉害,双臂胡乱拍打水面,弄得水花乱溅,浑浊的泥浆糊了满脸满身,那身本就半旧的青衫彻底湿透,紧贴在身上,显得狼狈不堪。他一边“挣扎”,一边发出惊慌失措、含糊不清的叫喊:
“救……救命!咕噜噜……水、水里有东西!咬我脚!拉我下去!咕咚……救命啊林师兄!”
这变故太过突兀,太过离奇,以至于场面出现了短暂的凝滞。那高瘦的青岚宗弟子维持着施法手势,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水里扑腾的谢汋云,心神一分,那几条凶悍缠绕向林翊楠的铁棘妖藤,攻势不由得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足半息的迟缓和紊乱。
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刹那!
林翊楠虽也惊愕,但他搏杀经验丰富,对战机捕捉敏锐到了极致。虽不知谢汋云是真遇险还是又出“幺蛾子”,但这稍纵即逝的破绽,他绝不会放过!
体内雷灵力轰然爆发,原本直劈的惊雷剑势在空中诡异地一折,化作一片绚烂爆裂的紫色电网,并非硬撼藤蔓,而是顺着那瞬间的紊乱空隙,以巧劲猛地向外一荡一绞!
“噼啪!咔嚓!”
刺耳的断裂声响起,两条最粗壮的铁棘妖藤被狂暴的雷光撕裂、灼焦,断口处冒出青烟。藤蔓的合围之势,瞬间被撕开一道缺口!
林翊楠身随剑走,如同脱困的雷蛟,从那缺口处电射而出,不仅完全避开了脚下藤蔓的后续缠绕,更是间不容发地躲过了赵干因这意外而慢了半拍才激射出的风灵箭,以及那几枚阴险的透骨针和已然触发的雷火陷地符的爆炸边缘!
“轰!轰轰!”
箭矢没入后方石壁,炸开一个大坑;透骨针射空,没入泥沼;雷火符爆炸,将那片泥地炸得焦黑翻卷,却未能伤到林翊楠分毫。
而此刻,谢汋云也终于“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齐腰深的污水中爬上了岸。他瘫坐在泥泞里,浑身湿透,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前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黑水,嘴里大口喘着粗气,一副惊魂未定、劫后余生的模样。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看向林翊楠,又看看对面神色惊疑不定的青岚宗众人,哭丧着脸,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吓、吓死我了……这沼泽里的东西太邪门了……林师兄,你、你没事吧?”
他看起来狼狈、虚弱、愚蠢,完全是一个拖后腿的累赘在危险中添乱后的标准模样。
赵干面色阴沉地收起长弓,看着毫发无伤、持剑而立、眼神冰冷锐利的林翊楠,又看了看瘫在泥里、似乎吓得快尿裤子的谢汋云,再瞥了一眼那被雷法损毁、暂时失去效用的两条妖藤,以及落空的一轮攻击。己方蓄势已久的合击,竟然因为这么一个荒唐的意外,被对方轻易化解,甚至还略占上风地破开了藤蔓围困?
是巧合?还是……
他盯着谢汋云,试图从那满脸的污泥和惊恐中看出点什么,但除了愚蠢和后怕,什么也没有。难道真是这废物不小心,走了狗屎运,反而帮了林翊楠?
“哼!” 赵干心念电转,知道再强行出手,未必能讨得好。林翊楠的雷法威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强横,而且已然脱困,有了防备。继续缠斗下去,在这危机四伏的沼泽,随时可能两败俱伤,或者引来更麻烦的东西。那几株雾隐花虽好,但还不值得此刻就拼个你死我活。
“我们走!” 赵干当机立断,狠狠地瞪了林翊楠一眼,目光在那几株雾隐花上贪婪地扫过,似要将位置牢牢记住,随即一挥手,带着四名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同伴,迅速退入茂密的芦苇荡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雾深处,只留下一地狼藉和逐渐平息的杀意。
沼泽水湾边,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污水缓缓流淌的声音,以及谢汋云轻微的、似乎还未平复的喘息。
林翊楠没有立刻去采摘那近在咫尺的珍贵灵植。他缓缓收剑,但周身雷光并未完全敛去,目光如电,先是仔细探查了四周,确认青岚宗的人确实退走,并无埋伏后,才缓缓转身,看向依旧瘫坐在泥水里的谢汋云。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审视、疑惑、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探究,如同层层剥开的茧,试图看透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队友。
刚才那一幕,时机拿捏得……太“巧”了。
真的是意外失足吗?
“你……” 林翊楠开口,声音带着激战后的微哑,却又异常清晰,“没事吧?”
谢汋云似乎这才从“惊吓”中完全回过神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泥水的惨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讨好和后怕的笑容,声音依旧有些发飘:
“没、没事……就是喝了几口泥汤子,有点反胃。” 他扶着旁边的石头,慢吞吞地站起来,腿似乎还有点软,晃了一下才站稳,然后开始用力拧着湿透的衣摆,黑水哗啦啦往下流,“林师兄你真厉害,刚才那几下……太吓人了。多亏你没事,不然我可怎么办啊……”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满是后怕和对林翊楠的依赖,与之前水边扑腾的惊慌模样无缝衔接。
林翊楠沉默地看着他拧衣服,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污泥、后怕以及一丝残留“愚蠢”的表情,许久,才几不可闻地、几近无声地,从鼻间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没有再追问。
只是转身,走向那几株历经风波、依旧静静散发着朦胧灵光的上品雾隐花,动作稳定而精准地开始采摘,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与眼前这个谜团般的队友,都只是这险恶试炼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但在他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却比这沼泽最深的潭水,更加幽暗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