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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番外一:或许是第一个冬日—谢怀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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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是在他又走到青云山下的分岔路口时。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又走到这里’的错觉,但是谢怀玉还是在路口停下了步子。
天色阴沉如墨,漫天白雪飘零,好像整个世界都成了黑与白的画卷,他孤身一人站在分岔路口前,有些显得格格不入。
身后,似乎有一股强力的风,一直不停的推着他,似乎是希望他朝着左边的路口走过去。
直觉告诉他,他只要迈入那个路口,就会遇到什么东西。
可他已经有些脱力了。
失去了本体,他的灵力也消失殆尽。
过了这么多年,他的体内只剩无穷无尽的魔气,翻涌在识海中的心魔时时刻刻叫嚣着想要取代他,成为真正的魔君。
哦,对了。
他的灵体也快消散了。
......
要不,还是算了吧。
反正都要死了。
痛感和绝望在脑海中交织缠绕,使得他一瞬间冒出了如此的想法。
他想放弃了。
无论是承接命运的魔君,还是那些永眠禁地的族人,他都不想管了。
他真的很困。
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可背后忽然起了一阵更大的风,吹的他都有些摇摇欲坠,似乎是一定要他走入那条路不可。
谢怀玉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抿了抿干涩的唇,拖着疲惫的身躯,轻一脚重一脚的踏过风雪,走上了那条有些泥泞的小路。
没走出多远,他垂眸便看见了一颗散发着温润玉色的蛋。
那蛋没多大,但却散发着一种极为纯正的天地灵气,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那散发的灵气又浓郁了不少,似是要他走过去。
谢怀玉慢慢的走上前,想伸手拂开那枚蛋上的白雪,却没料到身体猛地脱力,整个人一下子跪倒在厚厚的雪地里。
耳畔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响声,那枚蛋似乎是被他压碎了。
随后,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便在谢怀玉的耳畔响起。
好像是指责他压烂了自己的家,非要他赔不可。
躺在地上,谢怀玉就懒得再睁眼,索性对那声音视作无物,只静静的躺在风雪之间,任由自己被掩埋。
可还没睡多久,却又有人扰他清梦。
不过,这回的声音轻飘飘的,小小的,带着独属于数九寒天的冷冽,像是风雪一吹,就会尽数散去。
“死了没。”
谢怀玉没应声,来人见他没动静,便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
可没过多久,一阵踩踏风雪的咯吱咯吱声又在他身边响起。
那人在他几步之外蹲下,用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树枝戳了戳他的脸。
干枯的枝叶在谢怀玉的脸上扫来扫去,惹得他心里生出几丝烦躁,有些恼火的憋了一口气睁开眼,想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教训一顿。
但睁眼的瞬间,他却看见了些许细碎的白点。
身侧的人并没有离开,狂风吹动枯叶的声音沙沙作响,那一道清浅的几乎要消失的呼吸的声音也还在。
谢怀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看不见东西了。
他挣扎了一会慢慢坐起身,摸索着朝着声源方向伸手,却摸了个空。
那人似乎没料到谢怀玉忽然又坐了起来,原本伸向他的枯枝被猛地收回,震颤的枝叶像是受到了惊吓,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你是谁?”
谢怀玉扯着痛得要裂开的嗓子发问,那人却没有应声。
回应他的只有漫天飒飒的风雪。
但身前人并没有离去,只是静静的站在那一动不动,似是在与他进行一场无声且漫长的拉扯。
时间过去良久,许是实在太冷,那人等的着实有些不耐烦了,终于轻轻啧了一声,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待走到面前,那人却又再度停了下来。
那股陌生的气息在谢怀玉的身前停留了片刻,像是气息的主人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朝着他伸出手。
谢怀玉下意识的便想出手拧断来人的脖子,却没料到还没抬手,体内又一阵剧烈的痛感猛地袭来。
他猝不及防的又倒入雪地中,那伸向他的手在半空中捞了个空。
不过,他的动作却并没有停留,而是顺着谢怀玉倒地的姿势弯腰,在偌大的风雪中精准无误的拽住了他的衣襟。
还没等谢怀玉将胸前的手拂开,那人便使了些力气,将他衣襟上绣着的银饰全部都扯了下来。
或许是怕有所遗漏,他甚至一个跨步上前,直接跨坐在了谢怀玉的腰上,似乎是要将他固定住,好更方便的取下他的红玉耳坠。
这时,被风雪侵袭的意识才真正的开始回笼。
谢怀玉有些费力的伸出手,却是一把攥住了身上人的腰。
他想要将人扔出去,却在掌心接触到那片粗粝的衣角时猛地怔愣住。
这人轻的不像话,像是风一吹就会飘远的羽毛,腰似乎也很细,大雪封山的季节,穿的却单薄无比,那接触到他耳骨的指尖好似比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应该是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小姑娘。
看来,刚刚在旁边等了那么久,应该是想等他彻底死透了,再来取他身上那些银饰去卖钱讨生活。
他的掌心触上少女腰间的那一刻,谢怀玉明显的感觉到,那少女的身体猛地僵住,似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开始颤抖起来。
“你...下来。”
无奈间,谢怀玉主动松开了手,睁着眼睛看向少女的方向。
隔着霜雪,少女似乎低头与他对视。
感受着从她身上传来的变化,谢怀玉猜想,她大概是被他的金色竖瞳吓到了,所以才会猛然愣住。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让她从自己的身上下来。
这一回,小姑娘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上爬起来,有些警惕的站到了旁边。
“能扶我起来吗?”
谢怀玉朝着她的方向伸手,递出了从衣摆上抠出的最后一颗银色镂空小球。
那小姑娘没有上前来接,而是又捡起了刚刚扔在一边的枯树枝,递到了谢怀玉的掌心。
细细的树枝被谢怀玉握在掌心,另一头开始施力,或许是被风雪冻僵了手脚,又或许是没吃过饱饭所以没什么力气,被施力的树枝在谢怀玉的掌心开始不住的颤抖。
借着这股力气,谢怀玉又一次坐起来,面向少女的方向。
他将手中的小球抛给她,然后艰难的开口:
“我身上只有这些了,那副耳坠你可以拿去当掉,应该会很值钱。”
“快走吧。”
狂风呼啸而过,将少女弯腰捡起小球的声响吹走。
谢怀玉努力的忽视掉身体的痛意,正欲站起身,却又听见‘刺啦’的声音猝然响起。
紧接着,那股气息再次靠近他。
谢怀玉以为她不知好歹还想要来翻他的衣服,有些不悦的皱紧了眉头,想要出声将人吓走。
可一根沾染着温热的纱一下子便蒙上了他的双眼。
“我也给了你东西,这下子两不相欠,你不能来找我寻仇。”
少女的手法不算温和,甚至算得上有几分粗暴,那纱布勒的他双眼都有些轻微的刺痛。
谢怀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有些没缓过神,伸手下意识的去抚眼睛上的东西,可下一瞬却被毫不留情的打了手背。
“别碰,没死就赶紧回家。”
“再也不见。”
说完后,少女快步离开,而谢怀玉却仍旧坐在原地。
家吗?
他应该没有家了。
那股有些聒噪的声音再度响起,打乱了谢怀玉的思绪。
他在漫天风雪中摸索着捏住了一根细长柔软的东西,然后将它举到眼前。
“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呆吗?”
被他捏住的是一条小蛇,那小蛇在他手里扭来扭去,冲着他吐着蛇信子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
但他的话却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附近没有什么可以呆的地方,但是有一个落魄的门派。”
“是吗?”
谢怀玉低声喃喃了一句,然后又抬头看向声源处。
“能带我过去吗?”
那人冲着他呵呵一笑,将手中的酒壶晃的叮当作响。
“成啊,你要拜上山门吗?”
“无所谓。”
谢怀玉觉得这人属实是聒噪,便将手中的蛇顺手收拢在衣袖中,然后跟着那酒壶的响动慢慢的朝前走。
后来进了山门,他才从这人口中知道,这山门中加上他也不过才三个人而已。
甚至于,那分给他住的小院,都有一种夏天落雨,冬天飘雪的破落。
对于他身上的冲天魔气,冥月真人并没有过问。
他觉得,这个所谓的青云山,里面的人都很奇怪。
一个应该先天早夭的大师姐,还有一个不着调的掌门,一个后来拜入师门的呆傻小师弟。
大家对于他的身份非常默契的不宣之于口,扯着和善的面具每天不厌其烦的关照他。
天天左一句谢师弟,右一句大师兄,弄得他心烦意乱。
可他的记忆也只是停留在一个阴寒的冬日。
一睁眼,他又站在了那条岔道上。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眼前的那条路又如此熟悉。
但在风雪的催促中,他还是迈着蹒跚的步子踏上了那条路。
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
甚至有时候他都会怀疑,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反复无常的梦,只要一睁眼,这个梦就会消失,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那个岔路口。
直到有一天,冥月不知道从哪个雪堆里捡回来一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