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熊熊燃烧的□□教主

22、第 22 章

　　22

　　宏观框架的敲定并不意味着事情结束，反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在细节的深渊中展开。

　　中央塔的文书专家携带着中央塔近百年的判例数据库，眼神里带着将模糊条款锻造成利剑的精密狂热，在附件的每一行，每一个标点符号上字斟句酌，与08战区的法务官们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角力。

　　会议室的中央悬浮着协议的动态文本，每一处争议点都用红色高亮标记，像是一道道撕裂未愈合的伤口。

　　“‘不可控风险’的界定应以中央塔《裂缝能量波动分级标准（第七版）》为准。”

　　“驳回。该标准基于中央区监测网络，不适用于08战区的地质异常。采用《东部战区联合风险评估矩阵（修订案）》附录C。”

　　“那么加入交叉引用条款：当双方标准出现二级以上偏差时，启动第三方法理仲裁程序。”

　　“可接受，但仲裁方限定为‘双方共同认可的战时国际法专家’，排除中央塔附属机构。”

　　......

　　“撤离权的启动需要‘联合指挥系统核心逻辑判定’。该逻辑的算法权重分配？”

　　“中央塔提议：环境参数占40%，设备状态占30%，人员生理数据占30%。”

　　“08战区要求加入‘区域性精神污染浓度’指标，权重不低于25%。”

　　“理由？”

　　“S-08菌毯具有精神载体特性，物理参数无法完全反映危险。”

　　“…可接受，但需界定测量标准和传感器校准流程。”

　　......

　　每一个词语都被放在天平上称重。

　　每一个逗号都被当做未来生死攸关的转折点。

　　每一个触发条件的阈值都被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每一处模糊的表达都被替换成不容误读的技术参数。

　　每一个术语的定义——不可控风险、极端情况、必要且可行的协助之类的词语都在双方的拉锯中被反复的权衡、限定、再限定。

　　时间超过了预定的48小时，在来到第六十个小时时，神经接入手环已经过热警报三次，争议点还剩余十七处，所有人脸上都是捍卫每一条底线的顽固。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战场是数百页的电子文档，武器是逻辑与对未来的预判。双方都试图在繁复的细则中争取更多的主权，或至少为未来的解读留下更多的弹性空间。

　　在第七十二小时的临界点，一份厚重、冰冷、双方都不怎么满意但勉强都能接受的，约843页的协议文本同时抵达海因里希与劳伦斯的终端。

　　没有祝贺。

　　双方团队的法务官几乎同时摘下神经接入手环——有人靠在椅背上闭眼按压太阳穴，有人直接趴在桌上，他们没有再去看那一座用词语垒砌的、既保护又囚禁所有人的协议堡垒。

　　这场持续三昼夜的战争消耗的不仅仅是体力，还有对语言本身精密性的信仰。每一个词都被拆解、称重、重新组装，直到它们失去所有温度，只剩下纯粹的逻辑骨架。

　　海因里希在收到文件后，他的评估模型跳出结果：

　　【公平性指数：71.8/100】
　　【风险覆盖完整度：94.3%】
　　【08战区核心利益保全度：85.9%】

　　他看着那个数字。

　　71.8分。
　　在满分为死亡的考试中，拉开71.8%的距离，这已经是一份及格的答卷。

　　签署的仪式被以最快的速度在协议敲定的第二天，便被提上了行程，安排在08战区重型装备调度前厅。

　　前线是一个每一分钟都标着生存价码的地方，任何集体性聚集都必须产出高于其时间成本的价值。

　　在这样的前提下，注定了这个仪式的冷静、高效。

　　没有鲜花，没有礼乐，没有冗余的致辞，甚至也没有多余的座椅，不管是08战区的各级军官、技术骨干，还是中央塔团队都以标准的军姿或研究站姿肃立于空旷的前厅中央。

　　一切冗余的、感性的、可能分散注意力的元素都被剔除，只剩下信息、规则、权责与风险以最赤裸的方式呈现。

　　四周墙壁上，六面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冰冷地亮着幽蓝色的光。上面循环滚动显示着刚刚由双方最高权限共同签署的《关于“记忆方舟”先导实验的联合框架协议》核心摘要，以及密密麻麻、令人望而生畏的技术附录编号与关键执行细则条目。

　　中央塔的研究员们打量着这个被临时征用的大厅，与中央区那些镶金嵌玉彰显全力的宴会厅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浸透着大裂缝纪元的生存美学。

　　裸露的强化合金结构纵横交错，管线桥架在天花板上编织出钢铁脉络，空气中弥漫着钢铁、润滑油和微弱臭氧的混合气味，那是重型机械与能量屏障场运行后留下的印记。

　　渡鸦的小队像是阴影一般融入了这个大厅的每个角落，沉默的测量着视野的角度，逃生的路径与潜在的威胁点。

　　而渡鸦与研究员们站在一起，她的视线扫过全场后，停留在侧面的一块屏幕上——那里展示着极其清晰的联合指挥架构图。

　　一目了然。

　　深蓝色的线条与方块勾勒出双方对等的决策层、按领域划分的执行层以及负责后勤与安全的支持层。

　　箭头标注着信息流方向，方框内是权限级别与责任人姓名。谁负责什么，出了问题该找谁，权限到哪一级为止，一清二楚。旁边甚至附有简明的冲突解决流程图。

　　这几乎是渡鸦此生见过最硬核、最不带任何温情色彩的项目启动宣告。它没有任何寒暄与愿景描绘，只有规则的宣读，权责的切割，以及风险分摊的比例。

　　她的目光在架构图上的几个关键名字上停留——海因里希·唐·卡佩尔（08战区参谋长）、劳伦斯·阿斯特（中央塔理事会全权代表）、埃尔温·李斯特（项目科学负责人）...还有她自己（中央塔护卫队长，现场安全协调人）。

　　名单清晰，权责明确。

　　但她微微的皱起了眉，视线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再次确认了这份架构图上的所有名字。

　　她能将这份名单和现场的出现的所有人对上，但..没有萨迦，也没有塞西莉亚。

　　十八岁的萨迦此时仍处于稚嫩期保护，将她隐藏在官方架构之外，可以让她在面对政治博弈、高风险项目管理和与中央塔的复杂周旋上获得观察、学习、成长而不必直接承担决策压力的空间。

　　这是那位滴水不漏的参谋长对年轻指挥官的培养，渐进可控的让她接触信息，执行任务，就像导师让学生旁听高级会议但暂时不让她在合同上签字一样，是一种保护。

　　渡鸦可以理解。

　　但..塞西莉亚呢？

　　渡鸦的眼神几不可察地移动，精准地捕捉到站在大厅另一侧，正与08战区资源评估部部长霍都低声交谈的年轻女郎。

　　在一片冷硬的军装与研究员的银灰制服中，不在名单上的女郎穿着柔软的常服，带着闲适而优美的情态虚虚的靠在一台停用的数据传输终端旁，手指轻轻搭在冰冷的外壳上，突兀得像是一位走错片场的贵族小姐，带着甜蜜的微笑，抚摸着宠物的背脊。

　　贵族小姐留意到这道意味不明的视线，偏着脸看过来的模样有些缱绻温软，垂落的发丝被轻巧的勾回耳后，在发现渡鸦时，她的笑容更胜，如同一场温软的骚动轻轻的扫过人心尖。

　　渡鸦对这个笑容回以一个轻轻的颔首，随即克制的将视线从新放在那份名单上。

　　塞西莉亚这个名字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块屏幕上。

　　是疏忽吗？
　　不，渡鸦并不觉得这是疏忽。

　　她看向一旁另一块屏幕，上面展示着《实验区域安全等级及通行权限实时示意图》。

　　以观测点Zero为核心，辐射出红、橙、黄、绿数层泾渭分明的同心圆环。红色区域标注着“仅限特定授权人员（名单附后）在特定时间段进入”；橙色区域要求“双人同行及每日权限复核”...等等诸如此类的规则细致到近乎苛刻，逻辑链条严密到令人窒息。

　　渡鸦并不觉得能设计出这样一套严苛到极致的安全管控体系的人，会疏忽于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核心场合的文书官。

　　她的视线再次若有似无地飘向那正和资源评估部部长闲谈的文书官。

　　如果不是疏忽的话，那么这意味着，在08战区官方定义里，塞西莉亚与这个耗资巨大、风险极高的项目没有任何对接点，不承担任何责任，不享有任何权限，理论上甚至无权知晓核心进展？

　　不。
　　这个结论并不适用眼下的情况，毕竟对方此时已经出现在这个仪式的现场了，并且..

　　渡鸦敏锐的注意到，08战区那些身着高级军官制服的人，从霍都到其他相关部门部长，再到几位作战参谋，他们对塞西莉亚的出现并不意外，与她交谈时神态自若，彷佛她的出现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这个认知让渡鸦背脊的肌肉微微绷紧。

　　精神图景中属于向导的直觉正在发出持续的低频警报，而警报的源头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存在在那儿，就构成了整个安全逻辑里唯一的，不容忽视的未定义干扰源。

　　事实上，一切并没有渡鸦想的那么复杂，08战区的这些核心层们只是习惯了而已。

　　在更早之前，从塞西莉亚出现在人前的第一场会议开始追溯起，她的名字就从未出现在任何官方会议名录、权责清单或组织架构图上。她通常是跟在前任指挥官身旁，或者是由参谋长引导着走向一张被临时加增的位置上。

　　除了在前任指挥官骤然离世、权利交接过度的那几个月里，她被临时安置在文书官这个过渡性的职位上的那些时间里，她的名字曾短暂的出现在一些内部会议记录中，勉强算是在官方纸面上留下过痕迹。

　　对整个战区的核心层而言，在与塞西莉亚有过共事的他们认知的框架里，塞西莉亚从来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同事、顾问、或任何可以被归类明确岗位描述的人员。

　　她无法被纳入任何现有的职级体系。

　　或者更谨慎一点来说，他们甚至时常并不将她纳入普通人类的范畴中去看待，尽管在面对她时总是会被她甜蜜的表象迷惑而遗忘这点。

　　对他们来说，塞西莉亚是被指挥官（前任）与参谋长海因里希同时限制非必要不接触的天才，是脑子极其好用，总是能以乱七八糟的解决方案解决问题的存在。

　　用海因里希的说法来说，就是..属于08战区的最高战略资产。

　　一种极其特殊的、蕴含着巨大未知价值与不可控风险，需要被谨慎评估、妥善保管的，超越了常规指挥链条，使用权限和调动条件仅由最高权限直接掌控的最高战略资产。

　　这些一切渡鸦自然不可能知道，她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更冷的锐光，视线自然而然的看向走向环形中央光圈的萨迦，心中却将塞西莉亚的潜在风险评级又往上调了半格。

　　“根据《中央塔-战区联合科研行动临时条例》，及《08战区特别防卫法》战时授权，”萨迦清越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响彻大厅，压下了所有细微的嘈杂，“现正式宣布，‘记忆方舟’联合研究项目，于此刻，在08战区主权管辖范围内，依下述章程，启动！”

　　她身后的巨幅全息投影幕瞬间点亮——协议的核心框架摘要直接投射而出，一起出现的还有那一份已经展示了许久的联合指挥架构图与关键接口人员公示。

　　一个个名字、职务、负责领域、在协议中的权限编码、以及唯一的紧急联络路径都被一一列出，最大限度的减少了推诿、误解和无效沟通的可能。

　　萨迦的目光有如实质般扫过中央塔团队，“项目期间，中央塔团队在协议划定实验区内，享有必要的科研自主权与安全保障。”

　　“同时，”她的视线转向战区，“08战区全体人员，需依据此架构图，对中央塔团队的合理协作需求给予最高优先级响应，并对项目安全边界负有无条件守卫之责。”

　　“任何跨越边界的指令，任何架构图未明确的权限申请，必须经由联合指挥核心双方代表同步确认。”

　　“任何单方面越权行为，都将视作对合作协议及战区安全的严重威胁，并触发相应预案。”

　　“现在，”萨迦侧身，面向长桌，“进行协议数据固化与权限密钥交换仪式。”

　　海因里希与劳伦斯同时上前一步，分别将手掌按在各自面前的交互面板上。

　　复杂的加密符文流如瀑布般划过亮起的面板。

　　协议核心条款、指挥架构、人员权限列表等所有数据，经由双方最高权限密钥加密后，同步写入了放置在长桌中央独立的菱形协议存储核心，并同时向中央塔本部及08战区指挥部备份。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没有任何戏剧性的音效，只有数据流无声的奔涌，和那枚协议核心晶体亮度微微提升了一瞬，标志着“契约”在物理和数字层面同时成立。

　　“固化完成。”海因里希收回手，声音平淡地宣布。

　　劳伦斯也点了点头，转向台下：“中央塔团队，请依序上前，进行临时权限识别码绑定与战区基础系统接入。”

　　终端扫描着分批上前的中央塔研究员们的身份标识，并与刚刚固化的协议数据库匹配，授予他们在08战区内有限但必要的通行、通讯、物资申领等权限，将中央塔的研究员逐一纳入08战区这台庞大战争机器的临时协作端口。

　　战区对应的后勤、安保、技术对接负责人也顺序上前，进行简短的面对面确认。

　　“埃尔温博士，您在B-7至B-12区的实验室权限已开通，物资申领通道编码已发送至您的临时终端。关于高精度能量感应阵列的场地需求，稍后请随我到一旁具体对接。”一位战区后勤中校干练地说道。

　　“明白，感谢。另外，我们有一些微调需求，这是清单...”埃尔温草草的将需求传送到对方的终端上，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的飘向大厅另一侧的塞西莉亚身上。

　　理智告诉他应该遵守流程，通过正式渠道提出建议，等待联合指挥层评估，但他的脚步略显迟疑的挪动，试图找到一个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角度接近对方。

　　然而，他甚至没能走出两步，只是身体稍稍偏移了方向，一道身影便不着痕迹的出现在他的侧前方，正好挡住了他的路线。

　　是渡鸦。

　　她并未看向他，姿态放松，目光似乎落在前方正与一位战区参谋交谈的萨迦身上，彷佛此时只是一次意外。

　　不是意外。
　　埃尔温能感觉到，这是针对自己的行动而产生的精准拦截。

　　“博士，”渡鸦的声音不高，温和而平稳，“对接完成后，请尽快与您的团队汇合。”

　　埃尔温的喉结动了动，他还想再尝试努力一下，“我明白，队长。只是有些技术细节，想和08战区的同僚再…”

　　“技术细节请遵循架构图规定的沟通路径。”渡鸦终于侧过头，她的语气甚至是有些安抚的意味，却叫人听出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力度，“现场人员混杂，非必要接触可能增加信息误传或安全监控的复杂度。请理解。”

　　她的话无可指摘，完全符合协议精神与安全规范。

　　埃尔温压下内心的躁动，他最后看向仍倦懒靠在传输机上的塞西莉亚一眼，点了点头，“...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