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熊熊燃烧的□□教主

23、第 23 章

　　23

　　数据流的烙印尚未完全冷却，协议存储核心的微光还未在人们视网膜上完全消退，战区与中央塔联合打造的庞大机器便已轰然启动。

　　中央塔的文书专家尚在消化那长达843页的协议带来的精神疲劳，劳伦斯也刚刚从硬核仪式那毫无温情的规则冲击中回过神来，08战区的齿轮已经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战争状态咬合着运转起来了。

　　海因里希在框架谈判尚未开始前就启动的那些近乎预知般的准备——包括且不限于资源向B3区观测点倾斜性调配、一支由工兵、地质学家和少量经验丰富的哨兵向导组成的混合编组已经在最近的安全屋待命超过40小时、重型采样设备和防护装置在仓库完成预调试、超过十七种安全意外次级推演预案生成完毕。

　　诸如此类的筹备如同一颗颗棋子被预先摆放在棋盘边缘最有利的位置，当项目启动的指令通过联合指挥系统同步发出后，这些棋子便沿着推演过无数次的路径骤然落向棋盘中央。

　　几乎是在劳伦斯登上返回中央区的舱门的同时，08战区已经完成了第一轮预备性采样的所有准备工作，且来自08战区指挥部的第一份《观测点Zero预备性采样行动通知》及批复详细的《协作需求清单》，已经同步出现在了联合指挥系统界面和埃尔温的临时终端上。

　　快。
　　一切都太快了。
　　快到令习惯了中央塔那种严谨、周密，但每一步都需要多方确认，以至于难□□程冗长的研究员们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埃尔温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通知末尾的那清晰的标注：

　　【运输载具将于60分钟后抵达8号分塔接驳区3号口。请中央塔科学团队依附录名单准时集结，并确保携带附录二所列便携式检测设备。逾期将视为放弃本次协同，按战区标准流程独立进行。】

　　不是？
　　这就..这就直接就开始了？

　　“这..这效率高的有点吓人。”一位头发花白，经历过不下十个跨区项目的老研究员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那辆线条冷硬的运输车，忍不住对身旁的埃尔温低声说道，“这不正常，从协议固化到第一次外出采样，通常光是协调专用载具、敲定安保分队、走完所有层级的路线安全审批，至少就需要一整天。”

　　“他们那个观测点真的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完成了所有安全确认流程？那些防护屏障、应急措施、环境本底数据复核...”另外一个此趟也需要出行的研究员的视线也跟着看了过来，脸上混杂着不安与钦佩，“..我们需要再跟他们沟通一下，请求至少半天的缓冲期进行独立验证吗？”

　　是的，一切都太快了。
　　他们的担忧是正常的，毕竟按他们过往的经验，涉及S级裂缝敏感区域的联合项目，首次实操前必然有一个安全冗余确认期，用于反复核对细节，排除任何可能的行政或技术疏漏。

　　72小时是理论上最起码的礼貌。

　　但埃尔温回想起自己提交的那份协作需求清单上，几乎每条后面都跟着一行简洁但切中要害的批复，甚至包括对他未考虑到的地方的善意补充。

　　“也许，”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眼前运输车磨损严重的涂装，最终摇摇头低声的回应老研究员，“只是有人预支了时间，布雷默教授。”

　　渡鸦的视线原本落在窗外的粗粝景观上，猛地听到这么一句话时，她有些意外的将视线收了回来，放在此次项目的科学负责人——这位显得相对年轻的博士身上。

　　在这趟中央塔出行的团队中，埃尔温并非资历最深厚辉煌的那一个，甚至以他的年龄和独立领导大型项目的经验来看，许多人私下认为他还未到足以完全掌控一个S级裂缝相关项目的火候。

　　整个团队与其说是对埃尔温能力的信任，不如说是对下达这个指令的首席无声的服从。

　　但现在看来，或许埃尔温身上确实有着某种与这个项目、与08战区这种特殊氛围相匹配的特质。

　　渡鸦屈起手指轻轻的敲了敲自己身旁的观察窗加厚玻璃，示意那些忐忑的研究员们看向观察窗外，“看外面。”

　　粗粝的岩层被切割平整作为路基，简易但牢固的合金支架支撑着能量管线桥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已经建立起来的临时哨站。

　　这些哨站绝非仓促搭建的产物，它们结构统一，配备了正在启动或低功率运行的小型能量探测阵列天线，以及标志性的、用于中和低浓度精神污染的过滤装置外壳。

　　这些设备与部署，显然不是协议签署后这短短几个小时能够调拨、运输并安装到位的。

　　“他们把本该在协议签署后才开始的工作提前做完了。”渡鸦的声音温和但清晰的在这个暗藏着隐忧的空间里响起，像是在安抚那些不安的精神波动，“现在，只是在按动某个早已设定好的启动钮。”

　　渡鸦的解释让研究员们将打量的视线落在窗外偶尔一闪而过的哨站与沿着通道两侧延伸的能量管道，带着些许研究的氛围在车内蔓延开来，取代了一开始的忐忑。

　　当车辆驶出那段狭窄的峡谷入口后，视线豁然开朗。

　　观测点Zero位于B3区边缘，早年因能量冲击形成的半环形峡谷像是一道被神明斩开的伤口，裸露在众人眼前。

　　入口处右侧近乎垂直的灰黑色岩壁布满了晶体化的能量侵蚀痕迹，在冬日的天光下折射出残缺的虹彩，能量抑制塔撑开的淡蓝色光幕囊括了这一侧包含了入口在内的空间。

　　而在另一侧——

　　暗红色的菌毯呈现出血肉般的质地与光泽，它们像是一片缓慢呼吸的活体一般，无数细微脉络带着悠长而诡异的节奏脉动着蔓延在峡谷的岩壁上，像是一块巨大的皮肉血管在感知着这个冰冷的岩石山脉。

　　渡鸦是第一个下车的，她的靴底踩在铺设好的合金网格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她第一时间留意到地面铺设了防止菌毯扩散的物理隔断带，空中悬浮着四架飞行轨迹经过精心计算的无人机，三座预制的模块化工作站呈三角分布，中央是采样作业区。

　　08战区派遣的混合编组已经就位，工兵们在检查防护屏障发生器，地质学家在调试地震波监测仪，一支由三名哨兵、两名向导组成的小队分散在关键点位，神情专注而平静。

　　即使在研究员们到来之后，他们也依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不必要的交谈，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渡鸦领队。”混编组的负责人带着一名技术官走上前来，他向渡鸦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后很快的将注意力放在埃尔温身上，“博士，设备已就位，安全协议已确认，随时可以开始。”

　　技术官将手中的数据板往前递了递，屏幕上七个光点沿着菌毯边缘分布，每个点旁都滚动着数十项实时参数，“根据贵方提交的初步参数要求，我们在半径三百米内预设了七个潜在采样点。”

　　埃尔温快速的浏览手中的数据板，一同过来的几个研究员也跟着凑了过来，“活性波动比预想的要更平缓..”

　　“这几乎像是休眠状态的样子。”老布雷默试探性的询问道，“是季节导致？还是这就是日常状态？”

　　“边缘的菌毯相对独立，脉络链接弱，应激反应风险低。”技术官看了这群来自中央塔的研究员一眼，语气不带多余的情绪，“高活性区域位于峡谷深处，需要更高权限授权。”

　　“各位，根据联合指挥系统指令，本次采样的首要目标是在当前观测点范围内，确定1-3处最低干扰潜在采集点。”

　　“明白。”埃尔温接过话，他的视线扫过手中数据板上那些关于菌毯活性波动阈值与局部能量梯度等详细数据，“初次采样的工作是在不主动刺激菌毯的前提下找到它最迟钝、最惰性的点。”

　　一位年轻的助手小心的举起手，“如果引发剧烈应激..”

　　“那会触发应对预案，”一旁正与混编组小队交谈的渡鸦回答了这个问题，“安全部队会介入，我们也会掩护各位撤离至防护屏障内。”

　　“那么，开始吧。”埃尔温率先检查了自己的手持扫描仪，踏上了第一条延伸向菌毯边缘的踏板。

　　踏板很稳，踩踏上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研究员们分散开来，沿着不同的路径，高度专注与克制的扫描寻找着此次的最佳采集点。

　　暗红色的菌毯分布在踏板两侧，极近的距离让人可以清楚的看到它的表面并非完全光滑，有着细微的皱褶和隆起，有些地方还能看到极其缓慢的、类似肌肉纤维微微收缩舒张的蠕动。

　　有些令人不适的恶心感，但没有一个研究员对此有所反应。

　　他们像是一群在沉睡巨兽皮肤上寻找最迟钝区域的医生，所有的精神都高度专注于探测一块最不会惊动巨兽的地块，然后以最不会引发应激的方式，采集到最具有价值的样本。

　　超声共振成像、微弱生物电场测绘、精神波动谐波分析...种种非侵入式手段被轮流使用，数据流无声地汇入中央分析终端。

　　“A-3点，活性脉动周期最长，平均振幅低于阈值17%。”
　　“C-1点表层菌毯与深层母体连接最弱，疑似自然剥离边缘。”
　　“环境能量场在此处形成天然涡流，可能起到局部麻醉效果。”

　　中央分析终端汇总分析后的数据呈现在每个研究员眼前。

　　最初面对S-08裂缝这片活体菌毯时的那些不安已被强烈的研究欲取代，他们专注的对比着他人上传的数据与自己眼前实时的数据，低声讨论的声音夹在机器运行的嗡鸣声里。

　　渡鸦站在稍外围的地方，属于向导的强大精神感官半开放着，在留意着研究员们的精神状态的稳定情况的同时，也警惕环境中的任何异动，包括08战区那一只混编组合的小队。

　　08战区的混合编组像是沉默的幽灵，提供着近乎无声的支持，长期与菌毯的共处和了解，让他们恰到好处的调整着局部屏障的强度以配合每一个研究员的探测，确保探测不会因能量强度而扰动目标。

　　“队长。”队员轻轻的拿肩膀碰了碰渡鸦。

　　渡鸦的目光跟随着队员的示意，扫过岩壁上几个不易察觉的射击口与远处高点上隐约的反光——那里很可能布置了狙击位或压制性武器，用来应对可能的失败或失控。

　　渡鸦平静的收回目光，“专心点。”

　　探测和确定的过程比预想中顺利，大约在三个小时后，研究员们根据探测的数据，成功分析并锁定了两个最符合条件的点位。

　　埃尔温仔细的对08战区的工兵不厌其烦的讲解着每一个点的范围数据，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的看着那个特殊的切割单元在能量场引导下，巧妙的就像用最细的镊子，从一块极其敏感的活体组织上，剥离下几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表皮碎屑。

　　当那几片仍在微微搏动的暗红色菌毯样本被装入特制的隔离容器，且周围菌毯的脉动节奏没有发生任何可观测的变化时，所有人都松弛的吐出了一直屏在心口的气。

　　样本活性读数稳定在安全绿区。
　　成功了。

　　运输车返程时，车厢内的气氛明显松弛了许多。对样本的期待和迫切的研究欲望冲淡了疲惫和不安，回归到自己熟悉领域内的研究员们开始低声的交换着在采集过程中产生的一些想法与后续的分析计划。

　　运输车没有直接回到08号分塔，反而在靠近办公区的地方短暂停靠，埃尔温看向车外，又略带迟疑的看向渡鸦，“渡鸦队长？”

　　“协调官那边需要我们对接一下后续安保微调的细节，十五分钟左右。”在观测点Zero实地走了一圈后，渡鸦在自己的终端上标注了一些可以调整得更符合整体行动的细节需要反馈给战区。

　　在简短的交代了几句，嘱咐队员原地待命后，渡鸦便下了车。

　　她对时间的把控十分精准，但总有一些她无法完全把控的事情，比如说——

　　埃尔温博士也下了车。

　　返回停车区的渡鸦脚步微微一顿，她看着站在离车不远处的埃尔温，以及他面前那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塞西莉亚慵倦的站在办公区域的门内，嫣红的唇畔翘起些许甜蜜的弧度，眼底的笑意像是肆意生长的春光弥漫在这个冷硬的战区里，精工细绣的裙子上有张扬的花纹从胸口一直逶迤蔓延到裙摆，衬得那张姣好的面容像一朵盛开在枝头的人间富贵花。

　　她的姿态得当适宜，叫人挑不出错来，可她的灵魂却荡漾着叫人警惕的波动，像是一只讨人喜欢的猫，带着一点儿小坏水，跃跃欲试的想要干一些叫人生不起气来的坏事一样。

　　渡鸦的心脏轻轻一沉。

　　她没有犹豫，步伐平稳的走了过去，脚步声清晰的落在金属地面上，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博士，车辆即将再次启动，请回到您的位置。”

　　埃尔温像是被惊动般转过身，他看到渡鸦时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与尴尬，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渡鸦队长，我只是有些困惑想和塞西莉亚女士讨论一下。”

　　“技术困惑应通过联合指挥系统规定的路径，提交专家组讨论，或向指定的技术对接官咨询。”渡鸦的目光平静的落在埃尔温脸上，语气里是公事公办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私下非正式交流可能产生信息误差，也不符合安全协议。”

　　渡鸦最终站定的位置恰好将埃尔温与你隔开，形成一个微妙的三角，她并未看向你，而是对着这位年轻的博士做了个引导对方回车上的手势，“请您理解。”

　　埃尔温的目光越过渡鸦的肩膀对上了那双盛满绮丽波光的眼睛，在僵持了片刻后，他的肩膀微微垮下，“..是我考虑不周。”

　　你眨了眨眼睛，看着研究员先生眼巴巴的磨蹭着，最后还是在渡鸦的注视下，有些不情愿的回到了车上。

　　轻缓的嗓音像是破罐口处的水，潺潺流淌出来，“渡鸦队长，您保护得太周到了。”

　　在确认埃尔温已经回到车上后，渡鸦的视线终于落在了眼前窈窕的身形上，她的视线从垂落在肩臂上的柔美长发移动到纤薄耳畔摇曳的坠子，最终落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上，看着浓密的睫毛随着对方甜蜜的笑意，像是蝴蝶一般殷勤的颤动着翅膀。

　　“只是些许微不足道的灵感交换都被您严格的规范在流程里。”在并不明亮的光影下，那双弯成新月的眼睛里彷佛有些细碎的微光在闪动，像是浸泡在粼粼湖水中模糊不清的红宝石，“您太严格了，队长。”

　　耳畔传来的嗓音绵软，而渡鸦的回答没有半分动摇，“安全建立在规范之上，塞西莉亚女士。”

　　渡鸦温和得彷佛这只是闲暇交谈，但她的精神力场始终呈现防御状态，微微张开的精神触须警惕的尝试在你与中央塔研究员之间构建一个防护罩。

　　“请稍退几步。”

　　“您不在本次行动的授权名单内。”眼前的女郎看起来孱弱而没有丝毫攻击性，那未知的波动仍在扩散着，细密而柔和得叫人难以戒备，渡鸦沉稳的继续说道，“埃尔温博士是项目关键负责人，他的任何非计划行为都可能引入不可控变量。”

　　你与她对视了几秒，然后像是在与某种谨慎的动物打交道一般，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变量..您害怕的是变量，还是..”

　　身后是通往办公区的甬道，后退了两步的动作使你脱离直射的灯光，恰好站在了两盏灯的中央，有些晦涩的阴影落了下来，“..我？”

　　黑色的长发柔软的披散在肩上，安抚一般的嗓音生动而柔软，蓄着水波的眼睛带着并不叫人感到冒犯的专注。

　　视觉感官捕捉到的一切叠加在一起，像是组成一树慵懒伏在枝头的层层叠叠的花朵，展现着末世中不应存在的温柔春色。

　　渡鸦的背脊挺得笔直，她的精神图景正在发出高频的尖锐警告，薄薄的唇抿得有些直，但她的声音依旧是迷人的不疾不徐，“我的职责是控制风险，确保任务按计划进行。”

　　你望着她精神图景中那随时可以化为一柄尖刀的精神触须。

　　“评估、监控，并在必要时清除变量，这是我的职责。”渡鸦的发梢被风拂动，凝神的模样少见显露了几分温和之下的冷峻，“现在，请您稍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