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第 49 章 ...
-
递交辞职信后,砚礼开始着手处理离开这个城市的琐事。他不想再与过去有任何瓜葛,那个充斥着无力感和屈辱记忆的地方,他耗尽了力气才挣脱,不能再陷回去。他联系了南方一个以文化氛围著称的城市的一家出版社,对方对他的作品很感兴趣,愿意提供一份编辑兼签约作家的职位。他悄悄订好了机票,准备在半个月后离开。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他整理行装,准备彻底告别之际,一个意外的访客敲响了他那间五十平米小公寓的门。
门外站着的是白珩。他依旧是一身精致得不染尘埃的打扮,与这栋普通居民楼的楼道格格不入。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浅笑,眼神却像精密仪器,不动声色地扫描着砚礼和他身后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客厅。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砚礼。”白珩的声音温和,却自带一种不容拒绝的矜贵。
砚礼怔了一下,侧身让他进来。他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白珩的到访,绝不会是简单的叙旧。
白珩走进客厅,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些打包到一半的纸箱,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准备离开?”
“嗯。”砚礼没有否认,给他倒了杯水。狭小的空间因为白珩的到来,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而昂贵起来。
白珩没有碰那杯水,他在小小的沙发上坐下,姿态优雅,仿佛坐在高级会所的真皮沙发上。“也好。”他轻轻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个城市,确实不太适合你。”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砚礼身上,那眼神不再有酒会那天的礼貌性掩饰,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居高临下的审视。“砚礼,我们开门见山吧。我知道你以前……对顾城,有过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砚礼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那段被他深埋的、自以为无人知晓的暗恋,就这样被白珩轻描淡写地揭开,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
“都过去了。”砚礼垂下眼睫,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
“过去了吗?”白珩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希望如此。顾城那个人,你可能不太了解。他就像太阳,天生耀眼,吸引一些飞蛾扑火般的目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却字字如针,“但他身边的位置,不是谁都有资格站的。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早点认清,对大家都好。尤其是对你……比较好。”
他的话并不难听,甚至可以说保持了风度,但里面的警告和轻蔑,像一层薄冰,覆盖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上。他在提醒砚礼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
若是几年前那个在厕所隔间里拼凑碎片的少年,或许会因为这番话而羞愧欲死,无地自容。但如今的砚礼,经历了生活的打磨和事业的微光,虽然内向依旧,骨子里却多了一份从苦难中淬炼出的坚韧。他或许嘴笨,不擅争辩,但并不意味着他会任由别人践踏他仅剩的尊严。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白珩:“白先生,我想你误会了。”
白珩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平静。
“我承认,以前是喜欢过顾城。”砚礼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但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无关,更与你无关。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站在他身边,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继续缓缓说道:“我喜欢他的时候,他很耀眼,就像你说的,是太阳。但我很清楚,太阳和阴影里的苔藓,本来就不该有交集。我的喜欢,或许卑微,但它是干净的,它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打扰过任何人。它只存在于我自己的世界里,而现在,那个世界已经关闭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激动,没有委屈,只有一种经历过巨大痛苦后的平静和释然。
“我辞职,我离开,不是因为难堪,也不是因为逃避谁。”砚礼看着白珩,眼神清澈而坚定,“我只是想开始我自己的生活,一个不再被过去阴影笼罩的生活。顾城对于我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了。请你,还有他,都不要再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被警惕、被提醒的潜在威胁。我……不配,也不需要。”
这一番话,说得缓慢,却掷地有声。白珩脸上的浅淡笑容终于维持不住,慢慢敛去。他打量着砚礼,似乎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沉默寡言的、被他视为阴沟里老鼠一样的人。他没想到,在砚礼这副看似软弱可欺的外表下,竟然藏着这样一颗清醒而骄傲的心。
他预想中的羞愧、慌乱、辩解,一样都没有出现。对方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他的暗恋,是他的事,与他们无关,并且,已经结束了。
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让白珩感到一丝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挫败。他发现自己那些精心包装的警告,在对方彻底的放弃和疏离面前,变得毫无意义。
“你能这么想,最好。”白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褶的衣角,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祝你……在新的城市,一切顺利。”他说完,不再多看砚礼一眼,转身离开了这个他多待一秒都觉得空气污浊的小公寓。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带来的压迫感。砚礼缓缓吐出一口气,靠在墙上,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面对白珩,说出那些话,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但他不后悔。他守住了自己最后的底线,他没有在他的轻视面前露怯。
他更加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就在砚礼默默准备行装,即将离开之际,另一场风暴在城市的顶端酝酿。
顾城和白珩之间,看似牢固的关系,其实早已暗流涌动。白珩的骄傲和控制欲,顾城日渐增长的、不愿被任何人束缚的强势,如同两颗星球靠得太近,引力的撕扯终将导致碰撞。
引爆点是一次商业合作上的分歧。顾城坚持一个激进但有巨大潜力的收购方案,而白珩则倾向于更为稳妥保守的策略。在顾城的办公室里,两人的争执从工作蔓延到了私人领域。
“顾城,你永远这么独断专行!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意见?考虑过我们家族的立场?”白珩漂亮的脸蛋因为怒气而微微泛红,失去了往日的完美仪态。
“立场?”顾城冷笑,眼神锐利如刀,“在公司,我的决策就是立场!白珩,别忘了,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不是你们白家!”
“没有白家的支持,你能这么顺利接手顾氏吗?”白珩口不择言。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顾城。他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将他今天的成就归功于家族或是联姻。“所以呢?我顾城在你眼里,永远只是个靠背景的废物?”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为什么就不能听听我的?”
“听你的?然后像你父亲一样,守着那点基业畏首畏尾,错失良机?”顾城的话语刻薄而冰冷。
争吵愈演愈烈,积压已久的不满和互相较劲在这一刻全面爆发。最终,白珩摔门而去,留下顾城一人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脸色铁青,胸中怒火翻腾。
心情极度恶劣的顾城,罕见地没有叫司机,自己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飞驰。他需要冷静,需要摆脱那种被束缚、被质疑的烦躁感。
在一个十字路口,为了躲避一辆违规变道的货车,他的车猛地转向,撞上了路边的隔离墩。安全气囊瞬间弹出,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阵眩晕。
只是轻微擦伤和惊吓,但车子需要拖走维修。他阴沉着脸,站在路边等待救援和处理事故。正是晚高峰时段,车流拥堵,人声嘈杂,更添烦闷。
就在这时,他无意中瞥见不远处的人行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一位摔倒的老人。那人穿着简单的灰色外套,侧脸清秀,神情专注而温和,正是砚礼。
顾城皱起眉,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不愿与这个“不堪大用”的前员工再有交集。但他看到砚礼耐心地询问老人情况,检查他是否受伤,然后搀扶着老人,慢慢走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他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矿泉水递给老人,又掏出手机,似乎在帮忙联系老人的家人。
整个过程,砚礼的动作始终轻柔,眼神里带着一种真诚的关切,没有一丝不耐烦或是表演的成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善良,与顾城平日里接触的那些带着面具、各怀目的的人截然不同。
顾城的心,像是被什么细微的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想起高中时,似乎也隐约听过关于砚礼沉默寡言但心地不坏的议论,只是他从未在意。此刻,这画面与他记忆中那个阴郁、躲在角落里写“恶心”文字的砚礼,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
处理完事故,顾城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拖车里,看着砚礼一直等到老人的家人赶来,仔细交代清楚情况,才默默转身离开,背影清瘦,却透着一股安静的力量。
这件事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顾城烦躁的心里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几天后,顾城回家吃饭。父母难得都在,饭桌上,母亲忽然提起了砚礼。
“阿城,我前几天听你王阿姨说,她母亲住院,同病房有个小伙子,人特别好,经常默默帮忙照顾其他行动不便的老人,也不留名。后来一打听,好像叫砚礼?是不是你高中那个同学?写文章很好的那个?”顾母语气温和,带着赞赏。
顾城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眉头蹙起:“妈,你提他干什么?”
“哦,就是偶然听说。那孩子好像挺不容易的,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也不好,但他自己很争气,现在是个作家了,还挺有名气。”顾母继续说道,“听说他前段时间还救过一个晕倒在路边的老人,就是上次你车祸那块地方附近,时间好像也差不多?是不是他帮了你什么?”
顾城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车祸那天……砚礼扶起老人的场景……时间地点完全吻合!难道……当时在他心烦意乱、处理事故的时候,是砚礼在不远处,默默地对需要帮助的人施以援手?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惊讶、错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顾父也开口了,语气严肃:“阿城,我和你母亲都听说了不少关于砚礼这孩子的事情。家境贫寒,但自强不息,心地善良,品性端正。比起某些只知道争强好胜、耍弄心机的人,要强得多。”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顾城一眼,显然对顾城和白珩最近的争吵有所耳闻。
顾父放下筷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和白珩,最近闹得不像话。他们两个家族是世交不假,但联姻不是儿戏,更要看人品心性。我看白珩那孩子,骄傲太过,控制欲强,并非你的良配。反倒是这个砚礼……我们觉得,你可以考虑和他接触一下。”
“什么?!”顾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股荒谬感和被冒犯的怒火直冲头顶,“让我和砚礼?那个……那个……”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砚礼,只觉得父母的提议简直匪夷所思!
“他怎么了?家境清寒但志气不短,靠自己能力吃饭,善良踏实,哪一点配不上你?”顾母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我和白珩的事情是我们自己的事!用不着你们插手!更不用你们随便找个人来搪塞我!”顾城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和选择受到了最严重的挑战和侮辱。让他放弃门当户对、光鲜亮丽的白珩,去考虑那个他从来都瞧不起的、阴郁平凡的砚礼?这简直是对他品味和智商的羞辱!
“混账!你怎么说话呢!”顾父也怒了,“我们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是让我去跟一个男人……还是那样一个……”顾城气急,口不择言,“总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激烈的争吵在餐厅里爆发。父母对砚礼毫不掩饰的赞赏和对他与白珩关系的否定,像一把把尖刀,刺中了他骄傲的核心。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父母会如此看重那个砚礼,甚至不惜为此逼迫他。
最终,在盛怒和极度逆反的心理下,顾城摔门而出,驱车离开了顾家老宅。他没有回和白珩同居的公寓,也没有去公司,而是直接去了机场,买了一张最快起飞的、前往一个遥远海滨城市的机票。
他需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试图掌控他、否定他的一切的环境。他要用行动证明,他的生活,他选择谁,由他自己决定!
飞机冲上云霄,脚下是灯火璀璨的城市。顾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将父母的逼迫、与白珩的争吵,还有……那个莫名其妙闯入他视野、搅乱了他心绪的砚礼,统统抛在脑后。
然而,砚礼那双平静而清澈的眼睛,和他扶起老人时那温柔专注的侧影,却像烙印一样,在他烦躁的脑海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