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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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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岑云舒右手食指抬着墨镜腿露出半只眼,看向面前的“人”,俨然一副江湖骗子腔调,“我看你脸色发白,印堂发黑,近日十有八九遭血光之灾。你我今日相见是缘分,要不要——”
面前的女人缓缓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左手夹起一张黄符来,忽然咧开嘴角笑了,“姑娘?”
岑云舒盯着她脖子上那道因为歪头越裂越开的口子,撇撇嘴,“算了,看你怨气没多大,刚才也没对我起杀心,放过你了。该回哪就回哪去吧,别在外面晃悠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好说话的。”
女人肩膀的布料轻轻抖动,声音平直毫无起伏,“没起杀心?那你学艺不精。”
岑云舒从来都只有被鬼怕,平生第一次被鬼说学艺不精,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回头想反驳,那女人却已经消失,不远处的工地施工声还在响着。
她无声骂了句,接起电话,“曹叔啊,对我到了,看过了,替我师父谢谢您。他这几年身体不行,这种当官的活儿实在干不动……谁说不是呢,您这工程建好得等到猴年马月啊,到时候他要是嘎嘣一下没了……哎等等。”
岑云舒拿下手机,看着上面刚收到的消息皱起眉念道:“师父说可以推荐一个人来……呃,再说吧。”
“没什么,我觉得他老糊涂搞错人了,回去再问问。”
挂断电话,她四下看了看,随手扔下手上的黄符,小声嘀咕:“回去吧,这儿之后不好待。”
岑云舒很确定刚才的女鬼对自己毫无恶意,甚至有点玩乐意思。
她从小学习道术,虽说路子野了点,但自有一套。那鬼身上的孽债极轻,到现在为止只和一个有因果恩怨的人有过牵扯,之后再也没沾过血。就连她那乍一看只是有点违和的身体,都是原装不腐的,明显是经过高人处理。
岑云舒是被人丢在路边的孤儿,收养她的师父是极富盛名又老好人的道士王明诚。他那座祖传的道观里,有亲缘关系的除了俩骨灰盒再没其他,全是收养或者临时学艺的。岑云舒去得早,算是大师姐,她悟性高本事高,干什么都是顺风顺水。
最近,和王明诚几十年老友关系的大官曹叔突然向他发出邀请,说是上面要建专门处理社会异常事件的调查局,闻江市是第一批试点,想让他去顶个局长的名头。
王明诚身体最近越来越差,走几步路都喘,就让岑云舒下山看看情况,顺便回绝了。
当然,看情况是顺带的,岑云舒受不了山里的无聊,是师弟师妹里下山最勤快的。王明诚对他们管得很松,除了……她那个师弟,到现在也没下过一次山。
而现在的问题是,她师父居然点名要那个社会经验基本为零的师弟来当这个局长。
岑云舒简直想笑,已经能想象到师弟鬼哭狼嚎的样子……
她在城里逛了一整天才回去,手里大包小包全是给那群嗷嗷待哺的师弟师妹带的零食奶茶。
站在这个部分被开发成旅游景点的山脚,岑云舒放下沉重的口袋,腾出手快速在口袋里一掏,一串符纸哗啦啦地围住了身后跟了她一路的鬼。
“不累吗——哦对,你们不会累。”她垮着脸转过身,看了一会儿忽然不确定地打起手电筒,这才惊讶:“是你?”
岑云舒收走符纸,望向高耸的山,“这儿你可进不去,我师父不欢迎野鬼的。”
“我不进去。”
“纯缠着我啊?”岑云舒笑了声席地坐下,又拍拍身边的草,“我累死了,要回去睡觉。睡觉你懂吗,不睡觉人会死。”
对方安静着,很快,岑云舒身边一凉,草被压得发出沙沙声。
“你真奇怪。”她说,“我遇到过不少道士,个个都想收了我劝我向善,你怎么不这样?”
岑云舒咂咂嘴,“人都不一定能真的学好,我是活佛吗渡什么鬼?”
“……那另一件呢?”
“你这人。”岑云舒挠了下头,一时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她很少对任何人和物投入感情,她见的多,知道的多,明白投入感情最没意思,不如省点力气干活。平时接点外快,谁给钱让除鬼就除,这次又没人雇她,费那劲干嘛?再说了——
岑云舒垂下目光,注意到她脖子上红绳挂着的青玉吊坠。
玉容易生灵,这块玉也明显因为主人多年的保护而有了灵性,而且不是恶灵。穷凶极恶的人养不出来,若说是抢来的,玉早该碎了。
“你害过谁?”岑云舒忽然问。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鬼愣了愣才说:“前男友。”
岑云舒一口气哽得咳。
她则是淡淡继续道:“几年前,也或许是几十年前,我记不清了,他是冲着我这块玉来的。你们修习道法的人可以炼器,而炼器对于材料有要求,我这块玉貌似品质不错。”
岑云舒心虚地移开视线,但她发誓自己没那么缺德。
“但是这块玉到了他手里竟然没用了。”鬼无声笑了笑,本就无神的目光更是阴沉下去,“不知道他信了什么,认为只要玉的主人死去,它就会重新认主。”
岑云舒呼吸顿住——这冤孽,这么听,这鬼是个厉鬼?她经手的厉鬼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这还是头一个会和她讲生前事的。
“后来你就把他杀了?”
“为什么不杀?”她说,“他割了我的头,拿走了项链。我的怨气散不去,如果不报仇,我永远都会留在这世界上,慢慢地被更多怨气吞噬同化。”
岑云舒眉头越皱越深,然后恍然大悟似的看向她,“哦——你是个好鬼。”
“……”
“我不是。”她说,“我杀了他,才拿回我的东西。”
岑云舒不以为然,“物归原主。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觉得是你的问题,我更没有立场劝你向善,毕竟,慷他人之慨的事谁爱做谁做。”
她起身弯腰扫了下裤腿的灰,不打算再聊了。临走前,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忽然问:“你有名字吧?”
对方愣了下。本来对于鬼来说,要做出什么表情是很难的,但岑云舒觉得她也许有些意外。
“段毓。”
和鬼互通姓名是忌讳,岑云舒从小就被教导要多留心,但她还是答:“钟灵毓秀嘛,好名字。我叫岑云舒,‘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段毓看着她,点头,“很适合你。”
岑云舒无奈笑了声,随手告过别便走了。
她只当那是客套,段毓第一次见她,哪知道合不合适呢。不过对于段毓的名字,岑云舒倒是能说同样的话——即使生命不再鲜活,但那份气质却不假,她周身的清寂雅致和站在那的魂魄几乎浑然一体。如果那是一个人,这个名字听完,说是见之难忘也不为过。
第二次见面,岑云舒是十二分意外的。
关于异调局的事她回去汇报完本来不想再管了,毕竟……师父总不至于老糊涂到真把那个从没下过山的师弟扔下去当个莫名其妙的局长吧?
……岑云舒低估了师父跳跃的脑回路。
师弟下山前一晚,岑云舒待在房里唉声叹气,天不亮便冲过去把人拽起来,义正辞严:“以防你丢人,我还是跟你一块去好了。”
师弟感动地同意了,还念叨着二十年的同门情谊说不愧是亲师姐。
然而下午到达异调局,看着一个没头的鬼冲岑云舒打招呼,而她回了句“又是你啊”,师弟当场间教着跑开,再也顾不上什么同门情了。
岑云舒看了眼段毓,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是在,恶作剧?
“其实根本不需要我来,是你故意的对吧……”师弟惊魂未定,勉强平复心情抱怨着。
岑云舒翻了个白眼。
她这个师弟能力和她不相上下,就这点改不了——当了二十年道士,看到长得吓人点的鬼还是会害怕尖叫逃跑。以往出过几次活,直到结束岑云舒以为他终于好了的时候,他转头就腿软地蹲在一边吐了。
这点岑云舒承认自己有责任,不该在他小时候整晚吓他。但想到自己明明和他同岁却从来不怕,岑云舒还是觉得他丢脸。
段毓出现在这里是被“收编”了。
这是岑云舒刚知道的,那天在这看到段毓也是因为这个,段毓就临时看一下工程进度。
岑云舒扔下那个根本不敢靠前的师弟,跟着段毓简单熟悉了下周围。
后面她注意到,段毓其实除了身体机能外和正常人区别不大,甚至捉弄人的心思还无比强烈——逮着个生人十有八九就会掉一次头,尤其对她师弟,次次一样,次次成功。
“没用的人就不要添乱了。”段毓又一次在背后盯着新上任的局长,对旁边的岑云舒说。
岑云舒缓缓点了头,她就问:“为什么不是你来?”
岑云舒笑起来,“思想考核不过关。”
“你故意的。”
“对啊,局长多没意思。”
岑云舒跟着下来的本意不是当官,她不想留在这,也不想留在信号时好时坏的道观。以后没什么意外的话,她大概会去其他地方定居。
段毓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你也和其他鬼不一样。”岑云舒随意地接上去,结束了今天的打卡上班时间,“走吧,你带我在附近玩玩。对了,你会换身体吗?我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就没有你这样的身体,他们连下山都难。”
段毓说:“这就是我原来的身体。”
“嗯……”岑云舒停下脚,回身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目光又掠过她脖子上那道明显的痕迹,最后说:“确实不错,好漂亮。”
“走吧走吧。要秋天了,回头我给你带条围巾,遮住脖子,出门也方便。不过你也别老吓人了,上次那小孩哭得我耳朵痛。”
岑云舒说着回过头,却发现段毓已经不在了,只有原地还留了一点气息。
“好歹说一声啊……”
岑云舒只是随口说一句,转念一想,这也是段毓的特别处。寻常的鬼不太会有情感波动,段毓有,岑云舒甚至感觉到了她刚才强烈的愕然。
她深吸一口气,难得提高了声音:“我要去吃麻辣烫,段毓你真不和我走吗!”
很快岑云舒便感觉到了触手可及的一股凉意,以及段毓那空灵飘忽的声音,“我吃不了。”
“没关系。”岑云舒在空气中随手抚弄过她发顶,“我有办法。别忘了,我本事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