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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烟灭 ...

  •   一朝进言九重天,夕贬黔州路八千。

      临行前,托刘得鹿释放了牢中无辜的金三,燕恒还想再见一个人。

      “九皇子,待会奴婢就在这帮殿下望风,殿下和娘娘许久未见,奴婢定会尽力帮你们拖延!”汀兰站在体仁阁檐下张望,见四下无人,忙将身旁裹着斗篷的男子推到阁口。

      “多谢汀兰姐姐帮忙。”燕恒紧紧攥着额前帽檐,回头垂眸。

      六年未见,汀兰已从明媚青涩的少女变为稳重守礼的女官,昔日两角长辫已被脑后乌云似的团髻取代。

      “说什么谢不谢的,奴婢打小看着殿下长大,又蒙娘娘照拂多年,快些进去罢,莫要叫有心之人见了去!”汀兰眼眶发红。

      燕恒进了屋,坐于殿内,颇不自在,站起身,兀自在屋中踱着圈,一双眼贴在门窗之上,一刻未敢离开。

      蓦地,门轻轻吱呀一声。进来一个中年妇人。妇人额间贴着几滴碎汗,面颊潮红,头上发髻微松,卸了大半的金翠行头在其间摇摇欲坠,步子却陡然转得轻缓犹豫。

      “可是……我的恒儿?”见到燕恒,妇人堪堪定在原地,望了半晌,怔怔问道。

      燕恒看着眼前在梦中才会出现的轮廓,言未出,泪已覆面。

      “母后……”

      “恒儿,真是恒儿!”桓皇后冲上前来,将高了自己半个头的少年紧紧拥入怀中,眼角垂泪。

      “这些年未见,恒儿竟长得这般大了,让母后好好瞧瞧......”捧起脸,一寸一寸抚过额头、鬓角、眉眼,似要将眼前这张脸一分不落拓进掌中。

      今日齐国使臣前来续谈两国休战盟约,燕皇对此事极为重视,她作为一国之母伴君接见使臣,朝会后,皇帝仍在大殿与齐使斡旋,终于叫她寻得机会,与幼子相见。

      “母后,母后。孩儿不孝,这许多年,连累您了......”燕恒眷恋侧首,只觉脸上这双手比记忆中粗糙许多,温暖依旧。

      “恒儿无需担忧母后,只要我的恒儿平平安安,母后便知足了。”

      “这些年,母后过得可好?宫中一应物事可还合心意,父皇......可有再为难您?”

      “恒儿放心,母后过得很好。倒是你,母后常听汀兰说起,却不能来看你。这些年,苦了你了,太子待你可好?这些年,母后不能来见你,只能托他对你多加照拂,他可有尽心?”

      “太子长兄他……待孩儿很是亲厚,这些年,多亏长兄在暗处照拂,孩儿方得周全。”

      “恒儿,你如今也学会骗母后了,你同母后说实话,太子待你到底如何?”话未说完,却被桓皇后开口打断。

      燕恒默然不语,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就知道!你与太子皆为母后怀胎十月所生,太子的秉性,你不知晓,我却是清楚得很!”

      “恒儿,母后只问你,此番你做这‘长生使’,被你父皇贬出京,是否是太子从中作梗!”

      她犹记得,那年春宴幼子落水之事,究竟是何人动的手脚。只是这般丧尽天良之事,如何能对幼子言说?心中挂怀多年,竟成心结。

      “母后,此事为孩儿自个讨的恩典,确实与长兄无关……”

      “哼,最好是无关!”桓皇后拂袖端立,面上不复柔弱悲戚,多了几分凛然凌厉,“恒儿,你须得多加提防太子,他现在已经变得连母后都不认得了,不愧是皇帝教出来的好儿子!”

      燕恒正欲开口抚平母亲怒意,门外却忽地传来汀兰焦急的声音:“娘娘,殿下,不好!内侍监的人正朝这边来了!”

      “母后!”燕恒下意识攥住桓皇后衣角。匆匆一面,骨肉依偎,叫他如何舍得再与母亲分别。

      “桓儿,你此去路远,母后今后不能再庇你护你。你须谨记,莫要心软,莫要再耽于手足亲情,哪怕是有人拿母后的命相挟,你都不可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桓皇后语速极快,自怀中拿出一只绣就着平安盘纹的葫芦锦囊,塞进燕恒手中,握紧,“这锦囊你收好,如遇危险,囊中之物可保你一命。记着,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打开!”

      杂乱的脚步声逼近,如催命符般在二人心头割上一刀刀血痕。

      “母后,请您定要保重凤体,孩儿不孝,今后不能侍奉在您跟前,唯愿母后凤体康健,福寿绵延,岁岁无忧!”

      桓皇后最后深深看了眼幼子,出门迎上离门口仅有半步的大太监。听着门外渐远的脚步声,燕恒伏跪在地,丝线般的眼泪一滴,一滴,无声淹没在砖瓦缝隙之中。

      此时的他尚不知道,这一别,竟成永别。

      燕朝孝灵帝昭武十八年夏,齐国遣使遣使续和谈之约。

      大殿之上,孝灵帝燕永对齐国来使恭敬有加,接连允准索贡加贡之事,使臣返齐后,齐国竟以纳贡之数有缺为由,挥兵南下,大举进攻燕国边境。齐蛮铁骑长驱直入,直踏中原大地,长达数余年的齐燕之战就此展开。

      短短两月,齐军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先后夺取下马关、萧关、函关,兵临燕京城外。孝灵帝仓皇出逃,携皇家亲眷、满朝文武直奔东州。东州地势平坦,并无天险关隘可守,孝灵帝当即下令炸毁西峡,数以万吨的炸药轰然引爆,西峡应声倒塌,渭水、岷江失了阻隔,汇流而下,将东州以北平原之地尽数淹没,形成一条长长的屏障,将齐军挡在对岸。

      河对岸,无数燕国百姓流离失所,遭齐军屠戮,燕京、琅琊、幽州等昔日繁华锦绣之所,一夜间,尽成鬼城。

      河这头,孝灵帝改元弘新,以鄢城为都,落主东州,史称“南燕”,并给北部长河赐名“佑江”。

      孝灵帝重整京中禁卫军和残余守军,命太子燕恂、恭王燕慎各领十万大军,沿佑江设立重重边卡,严防齐军越江半步,亦严禁南逃百姓进入东州地界。一时间,民怨骤起,恭王燕慎狼子野心,早已私募万余兵士,又趁机策反十万大军,以荆陵为都,据东州之西,自立门户。孝灵帝得知,被气得活活吐血,眼一闭,竟驾崩了。

      这年秋天,太子燕慎即位,改元建文,南燕分化为东、西两燕,两相抗衡,却又不得不共同御齐。值得一提的是,南部诸州中,新任西南节度使李公望自成一脉,拒不认两燕为主,亲自坐镇剑门险隘,指挥西南兵士逼退齐军,于剑阁东隘群山中劈出一条险道,接纳南逃百姓。

      时值新秋,丹枫初燃,陈乾景满身夜露,溜进东隘主帐之中,巡营的士兵闻听动静,先是一惊,回身便要抽刀,待看清来人样貌,忽地收刀入鞘,躬身行礼。

      “少主!”进入帐中,李公望自案上惊醒,见到来人,大步迎上前。

      陈乾景走到帐中主位,看见案上搁着张满是笔画勾勒的布防图,坐下,端详片刻,问道:“这几日,齐军攻势如何?”

      “少主放心!剑门地势险峻,齐蛮子难以攀度,这几日弟兄们以落石攻投,已断了他们的势头,哼!不过如此!”话虽如此说,李公望却暗自想:若是不在东隘开道让百姓过关,东隘这头也能蓄水投石,叫蛮子们有来无回!

      “百姓入关后,可有妥当安排?”

      “少主,我已命没守关的弟兄们都去安置逃过来的老百姓,但数量实在太多,长久这么下去,蜀中怕也快装不下了。”

      “先尽力安置。”陈乾景点了点布防图上的川泽险峻处,心想:蜀中平原,千里无垠,若能将丘溪之地尽数开垦,想来能应付一段时间。

      “让兄弟们将兵造司矿铁匀三成出来,制成耕具,按户分发给难民,把娄山、苍山、长水,还有岷山、江油这一带,让给他们耕作。”

      “可如此一来,蜀中茶盐铁利将受搅扰!少主,不可啊!”李公望是个粗人,只觉如此行事于蜀中军备商利有损,出言制止,心下奇怪自家少主怎么去了燕京一趟回来便转了性,多了几分妇人之仁?他还犹记得,自己率陈家军残部赶到匪寨狼窝中,少主在遍地残肢断首中挥刀砍杀的狠戾模样。

      陈乾景起身凝眸看了李公望片刻,背手转身:“蜀中之利,损在一时。此举为天下百姓计。李大哥,你我父母亲人皆为狗皇帝所杀,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人的父母亲人惨死他乡?大哥可还记得,当初加入陈家军时的誓言,是如何说的?”声线极冷,语调温热。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公望忙握拳捶向脑门,啐了自己一口:当了这许多年官,竟是连天地良心都忘了!

      忙道:“陈家军全军必护百姓安危!少主说得是!俺老李受教了!这就去安排将士们将百姓都安顿好,不给咱陈家军丢人!”急急出帐,倒忘了带盔胄。

      将诸事安排毕,嘱咐账外守军几句,陈乾景隐入帐下阴影中,取出怀中的人皮面具,抻了两下,覆于面上,穿戴妥帖,点足离去。

      不多时,终于在天明前赶至城郊一破败马车外,蹑手蹑脚靠近,掀开车帘,贪恋地看了车中人数眼。

      白玉似的小人蜷卧在车座内里,面色略微苍白,呼吸平稳均匀,身侧还卧着一个奶娃娃。

      陈乾景放下心来,紧了紧身上粗衣,仰靠在轱辘上,闭目浅眠。

      朦胧中,微有些庆幸:忘了初心的,又岂止李公望一人?幸好有这人在,自己才重新拾回这颗心。

      ——《燕京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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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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