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干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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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军治军严谨，在西南颇有威望，军中有三大禁令，犯者必斩：一曰临阵脱逃、畏战避战，二曰擅离职守、不听号令，三曰抢掠百姓、滥杀无辜。除此之外，军中律令又分若干旁支，譬如私自酗酒、赌博、斗殴，杖责一百，又譬如私藏、损坏或丢失兵器，不仅需照价赔偿，还会被开除军籍。
这日清晨，军鼓声响，燕恒从草席上迅速爬起来，帐里两个汉子正伸长了臂膀套甲衣，一高一矮，其他人都已不见。伸长脖子瞄营角，没看见王铁柱。
“小子，新来的？叫啥名？”高个男人见燕恒刚醒，提了提腰带，凑过来。
“前辈好，在下名为桓固，初来乍到，对军中诸事不甚熟悉，还请诸位前辈多多指点。”燕恒拱手行礼。
“哟呵，还是个书生？真是稀奇！谁把你招进来的？”转过头，一个矮汉在后哄笑。
“是我自己投的军。”
“哈哈，小书生，别怪哥哥没提醒你，咱营里头可不比你那酸腐书院，可别再说这些酸掉牙的话，少不了遭人取笑！”矮汉穿好衣甲，手肘顶了下燕恒背心，转身出了帐。
“哎哎哎！都干什么呢，寅时了啊！”帐帘被掀起，一个身形矫健的男人朝账内高喊：“何大长！还有你，那个新来的！快点儿的！晨训要去迟了大家伙都没饭吃！”帘子复又唰地合上。
燕恒赶紧抽过腰带皮甲，胡乱套上，视线掠过营角草席，跟在何大长后面出了帐。
跑进校场，兵士们都已排成一个大方阵，中间空着几个缺，何大长寻到个空位挤了进去，燕恒见状快速插到他身边，扫眼身边人，都是一个伙的兄弟。
“你小子，不傻嘛！桓固是吧？”何大长挺得笔直，嘴唇微动，看不出在说话。
“大长哥，咱们这是要训啥？”燕恒依葫芦画瓢。
“嘁——别叫我大长，我叫何破虏，来这比你早不了几天。”
“军里晨训啥都要练，你刚才看到校场口的排表没，今天是举石锁和跳荡，吃过早饭教头还得教刀法！”
“哦哦，原来如此，多谢破虏哥！”
举石锁？跳荡？想起以前练武的场面，燕恒不免有些担心，嗯，既然决定要从军，那以前种种都不做数，此番定能练好。
不一会儿，教头领着五个壮汉提来数十个石锁，扔在方阵前。石锁和沙地重重一碰，发出沉闷声响，宣示着他的斤两。
“今天练力气，举不起来的！不许吃饭！”
呃……燕恒呆愣片刻，回过神，紧了紧两手护腕。
心想：无妨，无妨。
可惜理想很远大，现实却难办。
士兵们一排一排上前，拎起石锁往回走，轮到燕恒这排的时候，他一个大步俯下身，双手紧握石锁把手，咬牙使劲儿，可石锁只稍微晃悠两下，死活不肯离开地面。无奈放下石锁，四下望去，身边其他人都举着石锁上下蹦跳，或转或抡，尤其是早上见到的矫健男人，竟然能背着手将三个石锁提溜起来，轮番甩到空中抛圈。
不能放弃。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张青紫小脸，燕恒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扑到石锁上箍紧了往上提，浑身震颤，眉毛鼻子都结成团。
哐当——
石锁被拖拽着颤巍巍离地，却又马上稳稳摔回地面。燕恒冷不防被石锁向下一带，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尘土飞扬。
“哈哈，新兵蛋子！又干又瘦的软蛋，能举起来才怪！还当什么兵嘞，赶快回家找你娘哭吧！”身后王铁柱笑哈哈。
“说什么呢王铁柱，你不是从新兵蛋子过来的？”何破虏怼他一句。
燕恒没说话，吞下嘴里粗沙，着了魔一般，眼里只看得见石锁，站起来，重复一遍，石锁岿然不动，又重复一遍，还是不动，两只手被凹凸不平的边缘磨出血痕，纵横交错，全身的力量都在快速流逝，居然没感到疼，倒慢慢觉得手上的重量越来越轻。
又尝试数十下，燕恒奋力大喝一声，石锁蓦地被提起，稳稳悬空，离地只不到一尺。
“桓固，牛！”何破虏一手举着石锁，另一手冲燕恒偷偷比个大拇指。
“这算什么，切！”王铁柱撇撇嘴，眼白上翻，心道等会练刀的时候有你小子好看。
练完石锁，教头又教所有兵士扛起沙袋绕校场跑完十圈方才放饭，燕恒从没受过这种不要命的训练，饭都没吃就下了校场，一个人跪在帐里喘气，脸上又红又白，头发被汗水打湿风干，杂乱贴在脖子上。
帐口幔子忽被撩起，走进来三个人，虚虚一瞥，是何破虏、矫健男人和矮汉。
何破虏手里拿着两个麦饼，递过来一个。
“桓固，给。”
燕恒无力摆手。实在吃不下。
“这咋行！俺们当兵的最忌讳的就是不吃饭！快吃！吃饱才有力气练！”矮汉夺过饼塞到燕恒手里。
“是啊！桓兄弟，你就是太瘦了，多吃点！有朝一日上阵去，也能多砍几个蛮子！”矫健男人坐到他对面。
听到“多砍蛮子”四个字，燕恒觉得身上忽然来了力气，接过饼，大口撕咬起来。
“还不知两位大哥如何称……叫啥？”含含糊糊。
“吴宝儿！”
“杨栓。”
四人边吃边聊一阵，和燕恒互相认识过，矫健男人叫杨栓，二十五，武馆教头出身，是火里的伙长；矮汉子叫吴宝，三十二，当兵没多久，先前在黔州当猎户，有些力气；何破虏倒是和他差不多年纪，才满十九，蜀中人士，善跑善射。
“小书生，你既是个读过书的，为啥不去做文士，要来俺们军营里吃这苦！俺跟你说，兵可不好当，就你这小身板，以后有的是罪遭哦！”
“是啊，桓兄弟，军中每天都要晨练，不仅要练力气、跳荡，还有弓弩、拳脚、刀枪，想当初，我也是你这个年纪投的军，当时还比你高壮不少，军营里滚过一遭，脱了层皮才活下来，加上剿匪立了点小功，还混了个伙长。”
麦饼尽数入腹，燕恒吃好了，拍去身上碎屑，拔下水囊木塞，对吴、杨二人道：“两位大哥有所不知，小弟家里原本做点小生意，此番跟着父亲南下经商，没成想刚到郯城，就遇着齐蛮子屠城，家里人都遭了难，只有我侥幸逃到这。小弟和蛮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杀几个齐兵再死！”
郯城乃紧邻剑阁的北部要塞，北接汉中，南达巴蜀，燕恒自关内经汉中至蜀中，一路沿官道而下，在郯城未多停留，这话原本是胡诌一通，没想到说着说着，想起路上所见，不觉悲从中来，咕咚灌下一大口水，混着嘴里的饼子碎咽了。
何破虏闻言，立马红了眼，哽咽道：“天杀的齐蛮子！桓大哥！我明白你！我爹也是......他原本是忠勇军先锋营的，半月前剑阁守关那战，挨了蛮子的流矢，人就这样没了......爹的遗体被抬回来的时候，娘一滴眼泪都没掉，对我说：‘大长，没什么好哭的！你爹是为了保护蜀中百姓死的，是咱们何家的英雄，娘识得几个字，以后你就改名破虏，替你爹参军去！’，如果有一天我上了战场，一定要多杀几个蛮子，替我爹报仇！”
“大长！你小子好样的！俺们都要多杀几个蛮子！叫他们有命来，没命回！”
“别叫我大长！破虏，我叫破虏！”破涕大喊。
“好好好，破虏！大长啊，这破虏俩字儿咋写啊？啥意思来着？”
“吴大宝！你——”
身边两人扭打起来，燕恒失笑，心中悲痛被冲淡，蓦地瞥见杨栓不仅没接话，神色还有些不对，曲起手肘碰了碰：“杨大哥，怎么不说话了？”
杨栓叹口气，看了看燕恒，犹豫一会，道：“你们入营的时间不长，还不知道。咱们左营是驻军，辎重队主要管军中勤务，很难上前线。我要不是当年在先锋营受了伤，落了残疾，不能再使弓弩，也不会被分到这儿来当伙长。”说罢伸出一直背着的手臂，撩起袖子，燕恒这才看到他残缺两根尾指的右手。
心下一痛：“杨大哥，这——”顿住，忽然又想：此等英雄又何需他来可怜？
抱拳敬道：“大哥实乃真壮士也！小弟佩服！”说完又问：“大哥是说，若想上阵杀敌，不能呆在左营和辎重队？大哥可知道要去哪军哪营，才能跟齐蛮子拼杀个痛快？”
《武书》里写的果然不错，不知西南军的前锋军是哪个，若是能进前锋军，自己便可了却心愿，实现抱负。如此一来，大丈夫何患无战！
扭作一团的两人听见二人交谈，停了拳脚招式，凑到杨栓跟前，并排同燕恒一道坐着，何破虏挨得近些，索性搭上他肩膀，道：“桓大哥竟然不知道？哦，你是外地人，不知道也对！我们西南人都以能进西南军为家族之幸！西南军的将士，又以能进忠勇军——也就是以前的陈家军为荣！我爹就是忠勇军的！”
“是啊，大长，嘶——破虏！破虏说得不错，俺要是有天能进忠勇军打仗，就是死在战场上也行啊！”
陈家军？！陈乾景？？
蓦地想起陈乾景前日说的话，燕恒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说的......陈家军，可是六年前，卫国公陈宣的陈家军？”
心存侥幸：万一不是呢？
杨栓道：“是！......也不是。陈宣不是被先皇——呸！狗皇帝害没了吗，现在的忠勇军是原先陈家军残部组起来的，后被节度使收编，这些年过去，几乎全是我西南儿郎！忠勇军的统帅叫陈乾景，我也是一个月前听李节使当众宣布之后才知道，他竟然是陈宣唯一的儿子！那个陈乾景，以前叫陆铮，是咱们蜀中响当当的人物，不仅能带兵扫平匪患，还是个大富商！没想到竟是卫国公遗脉！那可是护佑我们老百姓十几年的卫国公！全蜀中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小姐想要嫁给他！”
见燕恒面容呆滞，伸手戳了戳，“咋样？桓兄弟，听大哥讲完，是不是也热血沸腾，想加入陈家军了？实话讲，大哥我很看好你，我刚刚在校场上都看到了，虽然你力气小，身体瘦，但是意志顽强，不服输！咱们当兵的，拼的就是这个劲儿！”
“对！我（俺）们都喜欢你这个劲儿！”身边两人也跟着道。
燕恒哈哈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
“多谢诸位兄弟赏识。不知道除了忠勇军，还有哪个军能杀更多齐军的？小弟在练武一事上没多少天分，不敢肖想能进忠勇军，还请各位兄弟指点一二。”
“桓兄弟要这么说，其实咱前厢军先锋营也很厉害！我就是从那儿出来的，真盼望有天能回去见见我那些兄弟们！”
前厢军，先锋营......燕恒暗暗记下，等他武艺练好，定要争取立功，拔擢进先锋营杀敌。
四人说话间，营外忽地传来一阵长长铎音。
“卯时到了，走，集合去！今日教头教刀法，别忘了把佩刀都带上！”杨栓先行一步，掀开帐门，催促身后四人。
燕恒呆愣在原地：“且慢，诸位兄弟，杨大哥，我方才就想说，昨日我才领的佩刀，不见了。”
“啥？！”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干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