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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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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轩内,地龙烧得暖融,谢明玉只穿着一件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斜倚在窗下的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支新得的赤金点翠垂珠步摇,听着大丫鬟翡翠低声回禀外头的消息。
“……永宁侯府二爷去得突然,外头都说是急症,可奴婢听门房上几个婆子嚼舌根,说怕是沾了不该沾的事,被……”翡翠的声音越压越低,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
谢明玉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步摇上冰凉的珠串,唇角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急症?骗鬼呢。”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说起来,我那好表姐,如今怕是正伤心着吧?毕竟是她嫡亲的二舅呢。”
翡翠会意,凑近些道:“栖梧院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表姑娘依旧侍奉汤药,打理庶务,瞧着……倒像是没事人一般。”
“她倒是沉得住气。”谢明玉冷哼一声,将步摇掷回妆奁匣子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母亲病着,她自然要做出这副孝顺沉稳的模样,博取祖母和母亲的怜惜。”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忽然道,“沈姨母的病,近来如何了?”
翡翠一愣,忙回道:“听说是老样子,时好时坏,离不得汤药。前两日太医来看过,又说要静养,切忌忧思惊惧。”
“忧思惊惧……”谢明玉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她转身,看向翡翠,脸上绽开一个甜美却无温度的的笑容,“翡翠,你去一趟针线房,就说我前日送去的那匹雨过天青闪银云锦,花样似乎不太合意,让她们暂且停下,等我定了新花样再说。”
翡翠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道:“是,姑娘。只是……那料子不是已经……”
谢明玉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你去便是。回来的时候,‘顺路’从栖梧院后头那条僻静些的抄手游廊走,若是碰见沈姨母身边伺候的洒扫婆子,便与她们闲聊两句,只说……听说永宁侯府出了事,二夫人哭得死去活来,甚是可怜。记住,要像是无意间说起,感叹一番即可,不必多言,尤其……莫要提及表姑娘。”
翡翠心领神会,背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连忙垂首:“奴婢明白,定会办得妥帖,不露痕迹。”
谢明玉满意地点点头,重新拿起那支步摇,对着光仔细端详,唇边的笑意深了些许。
午后,天色愈发阴沉,细碎的雪粒子夹在风中,敲打着窗纸。
栖梧院西厢房内,药气氤氲。沈林氏刚服了药,正昏昏沉沉地睡着,脸色蜡黄,呼吸微弱。
一切看似平静。
约莫申时初,沈林氏悠悠转醒,喉间干痒,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守在门外的丫鬟立刻端了温水进来,小心扶起她,伺候她抿了几口。
“微儿呢?”沈林氏声音沙哑无力。
“姑娘去三夫人那儿回话去了,说是年下庄子里送来的年货单子,一会儿就回来。”冬青轻声回道,替她掖好被角。
沈林氏点点头,目光无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缠枝莲纹,忽然道:“我方才……好像梦见微儿她二舅了……”
冬青手一顿,强笑道:“夫人定是思念舅老爷了。等您身子好些,兴许就能见着了。”
正说着,窗外隐约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像是两个小丫鬟在廊下嘀咕。栖梧院规矩严,平日里少有人敢这般喧哗。沈林氏不由侧耳细听。
“……真的假的?永宁侯府二爷……怎么就没了?”
“千真万确!我方才听说门房婆子的,二夫人哭晕过去好几回,可怜见的……”
“哎呀,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是什么急症这般厉害?”
“谁知道呢……听说昨儿晚上还好好的……”
窗外的声音渐渐远去,似乎是说话的人走开了。
沈林氏却如遭雷击,猛地睁大了眼睛。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冬青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扶住她。
沈林氏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道,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鬓角。
“快!快请姑娘回来!快去请太医!”冬青朝门外尖声喊道,自己也慌了手脚,只能一遍遍抚着沈林氏的后背,“夫人,您别急,别吓奴婢啊!”
沈知微刚从林月柔处回来,走到院门口,便听见里面一片慌乱之声,心猛地一沉,快步冲进西厢房,只见母亲瘫气息奄奄。
“娘亲!”沈知微扑到床前,握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声音发紧,“娘亲,您看看我,我是微儿!”
沈林氏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女儿脸上,嘴唇哆嗦着,泪水流得更凶,拼尽全力才挤出几个破碎的字音:“……二哥……你二舅他……”
沈知微瞬间心头怒火骤起,却强行压下,此刻最重要的是母亲。她转头,眼神扫过屋内慌作一团的丫鬟:“都闭嘴!吴妈妈,快去请太医!春棋,去禀告姨母!夏书,倒杯温水来!其他人,都出去守着,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不准嚼舌根!”
丫鬟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依言行事。
沈知微扶住母亲,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接过夏书递来的温水,小心地喂到她唇边,柔声安抚:“娘亲,别怕,微儿在这里。没事的,没事的……您慢慢呼吸,对,慢慢来……”
沈林氏紧紧抓住女儿的衣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了一些,但眼中的惊惧与悲痛却丝毫未减。
林月柔得了信,急匆匆赶来,见到妹妹这般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连声追问缘由。沈知微只说是母亲偶然听闻永宁侯府噩耗,惊痛过度,并未多言其他。
太医很快被请来,诊脉后,眉头紧锁,开了安神定惊的方子,又扎了几针,沈林氏才昏昏沉沉地睡去,但眉头依旧紧蹙,睡得极不安稳。
“沈夫人这是急怒攻心,邪风入窍,最是伤身。”张太医捻着胡须,对林月柔和沈知微低声道,“此番甚是凶险,万不可再受刺激,需得绝对静养,否则……恐有中风之虞。”
林月柔听得脸色发白,连连称是,亲自送了太医出去。
屋内只剩下沈知微和昏睡的母亲。她坐在床沿,握着母亲枯瘦的手,指尖冰凉。窗外,雪下得大了些,扑簌簌地落在窗棂上。
吴妈妈悄步进来,脸色铁青,低声道:“姑娘,老奴查问了,是漱玉轩的翡翠,下午‘路过’咱们后院,与两个碎嘴婆子‘闲聊’,‘无意’间提起了永宁侯府的事。那两个小丫鬟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在廊下学舌,这才……”
好,很好。
沈知微轻轻将母亲的手放回被中,细致地掖好被角,动作轻柔,眸中却是一片冰封的冷意。
“妈妈,”她起身,声音平静得可怕,“去查清楚,今日三小姐那边的大丫鬟都见了谁,说了什么,一句都不要漏。另外,把我们之前留意到的,三小姐与周家小姐往来密切,以及周家与柳家的关系,还有……三小姐前次意图在针线房账目上构陷于我未成的事,整理一下。”
吴妈妈心领神会:“姑娘是要……”
“不必我们动手。”沈知微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语气淡漠,“把风声,透给大姐姐知道。记住,要像是底下人无心议论,被大姐姐身边的人偶然听去。”
谢明淑最重规矩,眼里揉不得沙子,尤其厌恶后宅这些阴私算计。若让她知道谢明玉不仅与外府之人过从甚密,还屡次构陷表亲,甚至不惜惊扰病重的长辈,绝不会坐视不理。
“老奴明白了。”吴妈妈肃然应下,转身离去。
风雪渐紧,夜色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