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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纤悉无遗履薄冰 ...

  •   当二人回到火堆旁时,魏昭与李文早已沉入梦乡。一个形制稍显端正的石块儿上稳稳放着一碗深褐色的药汤。李半心中涌起一阵暖意,目光落在魏昭蜷缩的睡姿上时,更添几分酸楚——这高大男子即便在睡梦中,也保持着随时能够惊醒应变的姿态。
      她放轻脚步,生怕惊扰这份难得的安宁。而魏明自马车上惊觉自己失态,便在与李半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他刻意保持着距离,眸光却总在不经意间,悄悄停驻于她的身影。
      李半端起药碗,发现石块周围的草叶已经枯黄焦黑,这才明白,魏昭是先将石块烤热再放置药碗,这样不仅有摆台的作用,还起到了保温效果。温热的药汁入喉,一股暖意从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取来包裹用的布帛,在魏昭身侧轻轻铺开,席地而坐。“魏大哥,总是你在护着我……”她在心底轻语,“这次,就让我也为你做些什么。”凝望魏昭的眼中满溢着怜惜与依赖。
      这一切,都被魏明尽收眼底。他不自觉地蹙紧眉头,冷哼一声,在心底自嘲道:“她何须你来挂心。”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中翻涌,他索性直接和衣卧在李文身侧,将身子转向另一侧。疲惫本该很快将他拖入梦境,但一股混杂着气愤与屈辱的情绪却紧紧攫住了他。越是想要入睡,神志反而越是清醒。
      "真是可笑..."他在心底自嘲,"难不成就因为替她上药时无意间窥见...此刻心头燃烧的,究竟是本能欲望催生的妒火,还是别的什么?"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山崖初遇时的疑心,故意将她摔入水中的试探,在她房门外寻找光源的窥探,狭小卧室里的独处,马车启程后她对自己的照料,深夜逃遁时她怕拖累众人的低语,一路护着她离开时的紧张,还有为她上药时指尖的颤抖...
      想着想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悄然攀上他的唇角。正当他沉浸在这份陌生的喜悦中时,一阵恐惧突然如冷水浇头——那些他曾用来警告魏昭的字字句句,此刻竟成了对自己的讽刺。
      在这样矛盾的撕扯中,魏明终于渐渐陷入混沌的睡眠。
      一阵鼾声响起,如沉雷在山谷间奔涌。李半不由莞尔——这时空的李文与现世那个赖在炕上的兄长,连鼾声都如出一辙。众人都已睡去,只有自己独醒,李半先前身处山水的那一丝惬意已经彻底被守护三人的紧张取代。她警觉地聆听草木微响,时时用目光向四处搜寻。每当困意来袭,便用两手指尖在大腿处狠狠攥上一下,借这一瞬锐痛驱散朦胧。忽然,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有一种要被广阔天地吞噬的无力感。她望着奔腾的溪水,思绪飘远:“溪水尚知归处,我的方向又在何方?”于是又取出颈间的石坠在掌心摩挲,那些斑驳的划痕与空腔仿佛暗藏玄机。
      “石坠、水、魏大哥……”两次发光的场景在脑海中交织,她越发确信魏昭就是王半仙所说的命运相连之人。可究竟要如何完成使命?半仙的告诫在耳畔回响:“起因在你身上……代价难以想象,结果全然未知。”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攫住了她:莫非魏大哥他们正在经历的磨难,皆因自己而起?
      烈日当空,她心中的迷雾却愈发浓重。“不能再做大家的负累。”她暗下决心,“待伤势好转,定要请魏大哥教我武功,至少要学会自保。” 她回眸望去,见明晃晃的日头正照在魏昭脸上,刺得他睡梦中也不安稳。于是她悄悄挪动身子,用自己清瘦的肩背为他挡住那束光。当阴影恰好笼住他面容时,她便凝住不动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阳光在她周身镀了层金边,那薄薄的阴影却如羽翼般温柔。她悄悄回转身,唇角凝着一抹心满意足的安然。
      篝火余烬明灭,渐失的温度让魏昭倏然惊醒。他警觉地环顾四周,却见李半正伏在膝头,午后的阳光掠过她纤薄的衣衫,清晰地勾勒出底下清瘦的身形。
      “她伤重未愈,这般睡着定要染上风寒。”他心下一紧,当即要解下外袍为她披上。起身时却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原来她一直醒着。
      “魏大哥醒了?”李半轻声细语,生怕惊扰了尚在熟睡的二人。
      “醒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你一直未睡?”
      “我不困的。”她浅浅一笑,眼底却藏着掩不住的疲惫。
      魏昭目光微动,心下已是了然,却只温声道:“该唤大师兄和明儿起身了。若走官道,此刻早该抵达芝麻岭。山路崎岖,还是早些启程为好。”
      李半微微颔首,垂下眼睑,那原本苍白的脸颊被阳光一照,竟悄然洇出一抹红润。
      魏昭将李文与魏明轻轻唤醒,几人迅速收拾行装。待魏明与李文将物品搬回马车,魏昭却仍在溪边忙碌——他并非简单浇灭火堆,而是反复用溪水浸透每一寸灰烬,直至再无半点余温。
      李半原以为这般便已足够,却见魏昭的谨慎远超想象。他用布巾包起冷却的炭块,行至溪流远处分散抛撒,任流水将最后痕迹也一并带走。随后折下粗枝,将烧灼过的泥土深深翻起,与周围湿土仔细混合,又从旁处移来带着青草的新土覆在其上。
      落叶断枝被精心撒落,仿若风过无痕;所有脚印与拖痕都被树枝轻扫抚平。离去时,他专择石径草丛行走,不留丝毫指向行踪的印记。
      李半望着这一幕,指尖微凉,心底既惊且惧,轻声道:“魏大哥谨慎至此……难道那张府,当真如此可怕?”
      李文闻言冷哼一声:“终究是久居深闺,不谙世事。”
      李半不由蹙眉:“这与深闺有何干系?”
      李文转身透过车帘望向她,眼底带着几分讥诮:“可曾听闻‘飞蛾扑火案’?”
      李半大为不解,听到飞蛾扑火,她只能联想到那些缠绵悱恻的曲词、影视剧里的痴情男女,哪里能想到会与案子有半分牵扯?
      车厢内,魏明听到这五字时身形微僵,默然将脸转向窗外,眉宇间凝起一片阴翳。
      “曾有书生夜读时,见飞蛾扑灯,不过轻轻一吹。”李文声线渐沉,“邻人窥见后竟向官府首告,称其‘夜燃灯火,吹焰为号,图谋不轨’。”他话音一顿,似有寒冰相击,“那书生下狱后不堪酷刑,终是画押认罪……最后满门抄斩。”
      李文的眼神骤然冷冽如三九寒冰。李半听得怔在当场,这般荒诞的案情让她难以置信。
      “没听过罢?你阿翁想必也未曾与你讲过这些。”李文唇边凝着一抹讥诮,“所以说,深闺中人终究见识浅薄。”
      他转回头望向正从溪边归来的魏昭,声线低沉:“现在可明白他为何要这般仔细处理火堆了?若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单是这一处火堆,就足以让我们几人死无葬身之地。”
      魏明将身子往车厢暗处一缩,整张脸没入阴影。他死死咬住下唇,齿间几乎要尝到血味;抵在厢板上的手臂早已僵麻,拳头却越攥越紧,骨节嶙峋如玉石般突出,在昏昧中泛着青白的光。
      李文侧首瞥向车帘后的李半,眉梢微挑:“怕了?”
      李半确是怕了。她从未想过,这世间竟有如此令人窒息的罗网——在这般天地间,人与人朝夕相对,却要时时刻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她怔怔地说不出话,只觉得仿佛有块巨石压在心头,冰冷而坚硬,堵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魏昭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当他利落地翻身跨上马背时,车辕随之轻轻一晃。这一动,仿佛终于击碎了凝结在众人之间的那层无形寒冰。李半望着窗外明明朗朗的青天白日,却觉得眼前景物都蒙上了一层灰翳——李文方才那番话,让这方天地骤然失了颜色。
      马车在崎岖山道上颠簸前行,李半因午间未眠,很快便沉入梦乡。待她再度醒来,抬眼望向车窗外时,天幕已染就一片深沉的靛蓝,一弯新月静静悬在天际,点点星子碎银般缀满夜空。
      "真美……"她情不自禁轻叹。
      魏明被她的声音唤醒,朦胧间瞥见李半倚在窗边的侧影——她仿佛融进了这片静谧夜色,成了一幅动人的画卷。他心头阴郁稍散,却又立即警醒,将方才萌生的那点欢喜死死压了下去。
      "李道长,我们到芝麻岭了么?"李半轻声探问。
      "入岭已过半程,未觉方才攀坡之艰么"李文笑答。
      李半赧然:"李道长御术精妙,我睡得实在沉,竟毫无知觉。"
      这话正说进李文心坎里,他朗声一笑:"见你与魏明一路无声,便知是又睡熟了。"
      经他提醒,李半才留意到魏明自午后便格外沉默,不似往日活泼。她转头望去,只见少年面容平静无波,恍若骤然长大了许多。魏明察觉她的目光,立即佯装初醒,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又用稚气的声调嘟囔:"后背好疼……"这般情态让李半重又感到熟悉,她忙关切道:"哪儿不舒服?姐姐帮你揉揉。"
      "不……不必了。"魏明慌忙向后缩了缩。
      先前被李半按捺下的疑虑再度浮现——自张府别院脱险后,这少年身上总透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正当她思忖间,马车忽然放缓。李半警觉地向外望去,但见魏昭高举左拳示意,右手已按在腰间刀柄上。他勒住马匹,让坐骑微微横转。李文则控着缰绳让马车保持着欲停未停的状态,低声安抚着马儿。
      空气骤然紧绷。李半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魏明却仍装作懵懂模样,好奇地探头张望。夜色中,只闻马匹不安的响鼻声在山谷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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