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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秉烛夜谈悉周详 ...

  •   为免李半伤势未愈、劳累过度,聂飞云饮尽碗中最后一口蜜水,未惊扰其他姐妹的兴致,只与王益柔一同陪李半先行离席。
      三人沿石廊缓步而行,壁上松明将身影拉得悠长。聂飞云侧首温声问:“畔娘,这会儿可还撑得住?”李半心头微动——这声“畔娘”叫得自然亲切,不觉间已将彼此距离拉近。她确实倦意渐浓,却不愿拂了对方心意,便浅笑应道:“席间被姐妹们的热情所感,此刻心中仍暖,并无睡意。”
      王益柔在旁听得分明,知她体贴,也不点破,只轻轻执起她的手:“那便请畔娘随我们到大姐房中再叙片刻。”
      李半颔首,三人身影渐渐没入廊道深处的暖光里。
      三人再次步入聂飞云的石室,李半心境已与初来时大不相同。先前的警惕与不安早已消散,此刻只余下几分归家般的松弛与暖意。
      王益柔执起陶壶为众人斟茶,袅袅茶香中,聂飞云轻啜一口,温声问道:“畔娘先前说与家人失散,在悬棺崖得道长们相救。只是这周边时疫肆虐,不知你与家人当初为何会行经此地?”
      李半指尖微颤,茶汤在碗中漾开细纹。这声关切实则叩问着她最深处的秘密——那份离奇际遇若说出口,只怕会被当作癔症。她垂眸凝视茶汤中浮沉的叶片,终是将对老道长说过的那套说辞又细细道来。烛火摇曳,映得她侧脸半明半暗。
      王益柔是何等通透的人物。自聂飞云发问起,她便始终留意着李半的神态,见她答话前眸光微闪,眉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迟疑。待她娓娓道来时,虽言辞流畅,却似月映深潭——清亮可见,却探不到底。所言应当不虚,但必定不是全貌。
      既知她有所保留,王益柔便不再深究,只将茶碗轻轻推近李半手边。
      聂飞云却听得怔住,如同当初李文初闻时那般,面露惊异,久久未能回神。
      王益柔凝眸沉思片刻,声音柔似春水:"畔娘的家乡远在北方,与此地相隔何止千里。你们这次采买最远只到淄县,若要寻亲,恐怕……"她未尽之言化作一声轻叹。
      李半闻言身形微滞,似被寒霜骤然侵透。酸楚之气自胸臆翻涌而上,石壁摇曳的烛影恍惚间化作故乡村落的万家灯火,与眼前跳动的松明火光交织重叠。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碗边缘,恍见另一重时空里,祖父与李文正静卧于病榻,苍白的被单覆过他们沉寂的胸膛。
      千头万绪如潮涌来,她只觉得浑身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整个人如残灯将尽般,连挺直脊背都觉艰难。
      王益柔见状,忙轻抚她的背脊,声音柔似春风拂柳:"畔娘莫急,仔细伤了心神。既然王半仙能将你送至悬棺崖洞解厄,或许这机缘本身便是线索。"
      此言如星火没入深潭,李半倏然想起溪畔时的明悟:自己初至悬棺崖便遇见魏昭与李文,魏昭与她两次落水时,怀中石坠都会泛起微光,自己心中已经确认此人便是命定之缘。可要如何借他解开困局,了却王半仙所说的"根本",她至今仍如雾里看花。
      "我日夜思量,却总无头绪。"李半颓然摇头,青丝垂落鬓边。
      "或许关键仍在王半仙身上。"王益柔眸光清亮如雪,仿佛已穿透石壁望见渺远天机。
      这话反教李半愈显愁苦。王半仙曾说此间亦有他的踪迹,可她遇见了爷爷,重逢了李文,偏寻不着那位仙人。为何不直接将她送至这个时空的半仙身旁?万千思绪如蛛网缠心,她只觉额角阵阵抽痛,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聂飞云见李半面色苍白,急忙按住王益柔的手腕,轻轻摇头。
      "畔娘若不适,暂且莫要思虑过甚。”聂飞云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山泉般的清润,“我与你二姐本是想弥补此番过失,这才细问你和道长们可有所需。早先听闻你与家人离散,原想助你们早日团聚,如今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王益柔将手轻按在李半肩头,掌心暖意如春阳透衣:“且缓步徐行。”话音落下,如羽拂心。
      聂飞云又温声相询:“畔娘可知其他几位道长可有未竟之愿?但凡我们能力所及,定当全力相助。”
      李半抬眸,见两双眼睛俱是诚挚,烛火在她们瞳仁里微微跳动,恍若暗夜里不灭的星子。
      李半凝神思索片刻,轻轻摇头:“我与魏大哥他们相识时日尚浅。不过以我所见,魏大哥向来先人后己,似乎从未为自己谋求过什么——除了魏明。”
      聂飞云听到这个“除了”,眼中倏然一亮。她正要开口,却意识到这般反应实在不妥,急忙敛容正色:“是我失态了。只是终于寻得能略尽绵薄之力的方向,一时欣喜……还请畔娘莫要见怪。”她向来率真,此刻面上竟泛起些许赧然。
      李半会意微笑,继续道:“魏明心智如孩童,魏大哥始终将他带在身边悉心照料。若说他真有什么夙愿,大抵便是期盼弟弟能康健如常。”
      “可是那位眉目清俊的少年?”王益柔轻声插话,又为二人添上一些茶水。“瞧着倒似文弱书生。”
      聂飞云闻言轻笑:"二妹看走眼了!那孩子看似清瘦,实则猿臂蜂腰,若非神智未开,倒像是习武之人。"
      李半容色倏地沉凝,低语如呢喃,似在与己剖白:"或许......魏明确通武艺。"
      话音方落,烛火倏地一跳。聂王二人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惊涛骇浪。
      聂飞云轻叹一声:“教导心智有缺之人习武,确实并非易事。”
      “初遇我之时,李道长便曾说过魏明身负武学根基,我当时只当是戏言。”李半眸光渐深,陷入回忆,“但在张家别院那夜,我们四人分头突围。我因伤势行动不便,是魏明携我同行。张府追兵逼近时,我亲眼见他扬手掷出暗器——许是飞镖,许是石子。那时我惊魂未定未曾细看,现在想来,他当时的身手确实矫健非常。”
      王益柔握着茶碗的指节渐白,眼底泛起寒潭般的幽光。要在深夜从豪强府邸全身而退,单凭武艺远远不够。她眉头渐皱,随后不禁意露出了一个冷笑:恐怕这少年并不需要看病。。。
      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映出层层迷雾。究竟是何等缘由,要让一个身手不凡的少年甘愿扮作痴儿?
      聂飞云闻言轻叹:“竟然这般厉害……”她眸光微转,心下暗忖若能助魏明康复,便可同时弥补魏氏兄弟二人,唇角不觉泛起笑意。
      王益柔的思绪被聂飞云接下来的问话打断:“李道长素日可有何心念?”
      李半斟酌片刻,轻声道:“我与李道长相交不深,只知他似乎……心中已有所属。”
      此言一出,满室寂然。聂飞云暗自诧异:莫非在经历山寨之事前,这位道长早已情根深种?转念又想,观其今日痛悔之状,先前定是严守清规的。这姻缘之事,岂是外人可强求的?她不由蹙眉沉思。
      王益柔却另有所悟——既然道长早已道心浮动,今日之劫或成转机。只是迫人改易道途终究有亏。她执起茶碗轻抿,眼底泛起若有所思的涟漪。
      聂飞云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不知畔娘可否告知,李道长心仪的是哪家闺秀?"
      李半闻言指尖微蜷,这般私密事未经允准便向外人道来,实非君子所为。可抬眼望见两双盛满恳切的眼睛,那些拒绝的话语便哽在喉间。烛火噼啪作响,她终是轻声道出了瑾儿的情况。
      带着孩子的农妇?聂飞云愕然抬眼,她望向石壁上摇曳的影,仿佛要透过它们看清那位想要打破世俗樊笼的道长,没想到李道长他......竟是个这般不囿于俗见之人。
      王益柔凝视茶汤,心下想起佛经里"心无挂碍"的句子。心下暗叹:破戒易,破心中藩篱难。
      “看来,不论是踏平张家主院,还是弥补三位道长,这冯家村都是非去不可了。”王益柔垂眸沉吟,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石案。只是时疫未消,冯家村又是重灾区,此时让姐妹们涉险……
      她抬眸问道:“畔娘,冯家村如今的疫情如何了?”
      李半虽不解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仍如实相告:“我们离开时,村中仍是户户闭门,施药处日日排成长龙。不过魏大哥说老道长方剂已见成效,疫势渐缓。”
      聂飞云闻言蹙眉:“即便如此,此刻让姐妹们倾巢而出,恐怕……”
      李半这才明白她们仍未放弃原计划,急忙劝阻:“两位姐姐三思!且不说时疫未清,那张氏父子更非善类。纵能得手,只怕......”
      聂飞云却朗声一笑,眼底闪着桀骜的光:"好妹妹,你道这些年折在我等手中的豪强,哪个是易与之辈?"烛光映得她鬓间金环粲然生辉,"豺狼噬人,岂因疫疠止息?"
      王益柔眸光一闪,倾身向前:"妹妹既从张府别院脱身,想必熟知其中布局?"
      李半凝神细思:"魏大哥应当记得清楚。只是经此一事,不知府内可有变动。"她察觉王益柔似在谋划对别院出手,急忙补充:"张家父子平日并不驻守别院,那日实属偶然。平日都是张元春的侄子在打理。"
      聂飞云闻言冷笑:"岂非正好下手?"
      "大姐误会了。"李半连忙解释,"此番能顺利脱险,全赖那位侄公子暗中相助。"遂将张震朗如何周旋相助的经过细细道来。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二人神色变幻。待听完这段曲折,连素来沉静的王益柔也微微蹙眉——这张震朗亦正亦邪,倒让人捉摸不透了。
      “无论是张府别院虚实,还是那张震朗的底细,魏大哥所知远胜于我。”李半补充道。
      王益柔暗忖:畔娘一行明日必定要继续赶路,若要智取别院,今夜便是向这位魏道长请教的最佳时机。“不知这位魏大哥名讳为何?”她状似随意地问道。
      “他单名一个昭字。”
      “魏昭……”王益柔在袖中的指尖骤然掐紧,细锐的刺痛自掌心蔓开,她却浑若未觉。这名字如风过琴弦,在她心间拨动一缕似有若无的回响。她凝神追索这抹熟悉感的来处,却只见记忆深处雾锁重楼。
      聂飞云赧然道:“若魏道长尚未安歇,可否劳烦前来一叙?实不相瞒,我等既已盯上张家,断无半途而废之理。若能得他指点迷津,寨中姐妹便可少流些血。”
      李半望进两双殷切的眼眸,终是轻抿下唇:“我且回去看看。若魏大哥醒着,应当无碍。”
      聂飞云立即执起她的手,掌心温暖有力:“有劳畔娘。”
      侍从提灯在前引路,石壁上投下李半渐行渐远的身影。王益柔凝视着晃动的灯影,那句“魏昭”仍在唇齿间辗转,恍若一片未能接住的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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