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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素心感念见真淳 ...

  •   当李半再次带着魏明出现在卖玩具的货郎面前,那货郎看着李半抱的那匹葛布,竟一时怔住了。数月来摊前冷清,今日却不仅开了张,还几乎被这位娘子买空了摊子。先前看着李半她们离去,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在发梦,可还是按照沟通好的,把所有东西都包好了。
      等待的时间是那样难熬,他垫着脚,脖颈伸得发酸,两眼死死锁住布肆门口,恨不得将那布肆看穿。生怕人进去了,就消失不见了。
      直到看到李半她们从布肆出来,怀里还实实在在抱着一匹布,货郎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脚下竟有些发软。那是种令人眩晕的欢喜,他简直要晕厥过去。这是幸福的晕厥,人在太幸福的时候,总有一种不可置信,想要打自己两巴掌的感觉。
      “有劳店家久候。”李半说着,双手将布匹递向货郎。
      货郎的手发起颤来,迟迟没有抬起。这可是一匹实打实的好葛布,看着厚实细密,少说也值三四百文。远超自己报给这位娘子的价钱。他喉咙发紧,几乎不敢去接。
      “店家若是再不接,”李半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这胳膊可要吃不消了。”
      货郎闻言,好像如梦初醒,当那布匹和手掌贴合的时候,货郎再一次感叹,真是好布!厚实、温润,他悄悄用指腹摩挲着布边,心底滚过一阵发热的悸动。
      他一瞬间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神佛都感谢了一遍,今天竟让自己遇到这样的活菩萨……往后几个月,一家老小的米粮总算有了着落。他在心里默默立誓:从今往后,定要多多行善、报答今日上天对自己的眷顾。
      “布匹您先收着,”李半温声道,“方才买的那些物件,我需寻了人手再来取,还得烦您再照看片刻。”
      货郎连连点头,将布匹紧抱在怀中,深揖到地:“娘子放心,小人定当仔细守着。”
      直起身时,只见李半和魏明的背影已经走远。他呆呆望着,怀中葛布传来的暖意,透过粗布衣衫,慢慢熨进了心口里。
      等到李半终于在街角和李文他们汇合时,两厢照面,魏昭见李半眉目舒展,便知她的事情已顺利办妥。魏昭只微微颔首,并不言语。
      李半转头望见牛车上垒得齐整的香烛、纸马、彩帛并各色斋供之物,心中暗自一惊:不想一场禳灾法事,竟需备下这许多器物。
      先前办妥布肆一事的轻松感尚未沉淀,此刻望着满车的法事物件,李半心头又骤然紧绷起来。她对道教科仪全然不通,可既借了“龙女”之名,今晚的法事便绝无推脱之理。该做什么?怎么做?她毫无头绪,只觉刚松下的那口气又堵回了胸口,额角隐隐发胀。
      偏偏齐彦强就在身旁。她不敢流露半分茫然,脸上仍得维持着那副淡然的模样。越是强自镇定,心底的焦虑便越是翻涌得厉害。
      无奈,只能转移注意力,心中悄悄估量起这一牛车的物什。这般阵仗,所费钱帛定然不少。
      是村中公账,还是魏昭、李文先垫上了?
      虽说张震朗所赠资材丰厚,眼前这些花费不过九牛一毛。但按常理,村中举办法事当由公中出赀,或各家凑份。然而事情清晨方才定下,里正想来还来不及与村中乡老商议。若是齐彦强先行垫付的,对他家来讲,这也是不小的开支了,事后能否收回也是个问题。
      就这样一路瞎想,直至一切采买完毕,一行人重新踏进齐府客院的院门,李半才悄悄舒了口气。她只盼着齐彦强快些离开,好让她赶紧问个明白:今夜这场禳灾科仪,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
      魏明这一路上早已察觉李半的异常。她神色恍惚,坐立难安,那股隐约的焦虑如同薄刺,微微扎在周围空气里,但凡与她相熟些的人,都不难感知。魏明不由得恼怒起自己眼下的身份,他多想能及时给李半一些帮助,给她缓解一下情绪,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甚至,只能给她添乱。
      回到客院后,他默默走到一旁,装作兴致勃勃地去拆那包玩具,好让李半不必分神照顾自己。打开油纸包时,他却微微一怔:除了陶哨,其余几样玩意儿,货郎竟都在李半要的数量上悄悄多塞了一个。
      魏明向来觉得商贾重利,可这素昧平生的货郎,却让他心头倏地一热。或许在这样的乡野市集间,仍流动着最本真的感念与朴拙的善意。
      他抬起头,声音刻意扬起几分轻快:“仙女姐姐,你快来看!那个卖玩具的哥哥,给咱们多添了好些呢!”
      李半微微一滞,趋步来到魏明身前,看着货郎悄悄多塞进来的玩具,她心口泛起一阵温热的酸涩:她本是想帮帮那个货郎,未曾想货郎竟如此有心,感动之余,又隐隐生出些许不安:自己这样做,是否反而让对方添了负担?
      “呦,竟置办下这许多玩意儿!”李文忙凑过来,随意拿起一个彩纸糊的风车吹了起来“咱们龙女娘娘见了钱帛,花用起来倒是爽利。这里头可也有我的份?”他还是改不了多嘴的毛病,总是在不合适的时机随意打趣。
      李半本有些发恼,却突然想到,种子的东西到时候让李文送去再合适不过了,于是反倒和善地说道:“还真不曾备下大师兄的,不过......”她刻意顿了顿
      李文眉毛一挑,有些急了:“不过什么?”
      李半笑笑“不过大多都是给种子带的,到时候还得劳烦李......”她忽又想起李文不让她喊李道长,但是现在在齐府,他们就是借着道士的身份,于是,李半继续说道“还得劳烦李道长帮忙给送去。”
      李文一听见“种子”二字,耳根便隐隐发烫。他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早说嘛,这点小事,顺手就办了。”
      一旁的魏明听完李半的话,脸上也微微泛红,只是心里滋味与李文截然不同:原来是买给种子的。他在心里暗暗嘲讽了一下自己,在街市上竟然会错意,以为李半都是买给自己的。那股误以为被惦念的欣喜,转眼化作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在整个心头蔓延。
      “魏大哥,”李半却已转身走向魏昭,眉心微蹙,声音压低了几分,“今晚的仪式……我该如何是好?”
      不等魏昭开口,李文便抢过话头:“你急什么?你是‘龙女’,安安稳稳坐着受供便是。忙活的是我们。”
      这话虽说得直白鲁莽,不甚中听,却让李半心口蓦地一松。原来自己与车上那些朱砂符纸、彩帛幡旗并无二致,只需做个端庄的“物件”便是。
      魏昭留意到李半神情稍缓,便温声接过话:“李姑娘不必心急。你先回房歇息片刻,养足精神。稍晚些我自会与你细说仪程。你的部分并不复杂,以姑娘的慧心,一听便知。”
      李半没料到他当着众人面这样夸自己,一时耳根微热,只含糊应道:“好,那我先去歇一会儿……确实有些乏了。”
      魏昭目送她转身,心下了然。四人之中,唯他与李半已一天一夜未曾合眼。自己习武之人尚可支撑,而她一个姑娘家,奔波筹谋至今仍能维持得住神色,实属不易。
      魏昭眼神温柔,轻声说着“李姑娘只管安心去歇着。”
      李半这才退出魏昭三人房间,回到自己客舍内,掩上门,身子一沾床榻,便昏沉睡去。
      再醒来时,屋内光线已昏昏沉沉。李半心头猛地一跳:糟了,定是睡过了头!窗外天色已暗,难道仪式将始,他们竟已出发了?魏大哥怎么也没来唤我一声?
      她慌忙起身,匆匆理了理衣衫与发鬓,心口怦怦直跳,推开门便快步向外间走去。
      李半刚退出房门,一转身,便瞧见一名男仆正挑着两桶热水,稳步穿过庭院,直往魏昭他们房前的石阶走去。她心头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慌张情态全落入了旁人眼中。太不小心了,光顾着着急,竟忘了维持“龙女”该有的端静。她忙敛了神色,背脊悄悄挺直,朝那男仆微微颔首。
      男仆立即低下头,不敢直视。他在房门上轻叩三下,里头响起脚步声,李文将门推开半扇。男仆挑起水桶送进屋内,李文却已瞥见了站在廊下的李半。
      他神色一正,恭敬问道:“龙女娘娘可有吩咐?”
      李半只略微点了点头。待男仆退出、掩门离去后,李文方侧身将她让进屋内。
      李文见她神色仍带着初醒时的怔忡,忍笑道:“龙女娘娘可是歇息好了?”
      李半瞥他一眼:“一睁眼见天都暗了,还以为你们法事都已做完了。”说话间,她无意识地在前襟轻拍两下,好像刚醒来时的紧张仍未散去。
      李文闻言哈哈一笑:“娘娘说笑了,法器虽已备好,主神未至,我等岂敢擅行?” 语罢侧身引她入内。
      李半移步室内,但见东南角立着一架素绢屏风,水汽氤氲,在屏风绢面上晕开朦胧的湿痕,空气里浮动着艾草与柏叶的清苦气息。她不由驻足,指尖点向屏风问道:“这是……?”
      李文眼波微横,摇头叹道:“深闺娇养之人,果真是……”
      李半顿时局促起来,脸颊微微发烫。糟了,自己怕是又问了个蠢问题。再这么下去,李文他们要么真把她当作不谙世事的痴人,要么……就该疑心她的来历了。
      李文见她颊上已浮起薄红,便缓了声气:“行科仪者,登坛前须持‘三业清净’。这三业么,”他竖起三根手指 “身不染秽,口无恶言,意无杂念。”
      李半仍是一脸茫然。
      李文轻轻叹了口气,眉梢微挑:“还不明白?”
      李半耳根都红透了,只得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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