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T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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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亚历桑德罗，（Carissimo Alessandro）
我在加利福尼亚的公共图书馆向你问好！
不知道这样称呼你是否合适，但很多球迷都会直接叫你的名字。我也是你数量庞大的球迷大军中的一员，就暂时这样称呼你啦。
关于上次见面你问我学校的放假时间，我确认了一下，大概是在12月中旬左右。不过这里纬度很低，一年四季的气温基本没有变化。到那时罗马大概已经要系围巾了。
我看了拉齐奥和亚特兰大的比赛，虽然是平局，但大家的表现都十分出色。
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致以问候（Cordiali saluti ），
加布里埃拉 2000.10.3
亲爱的加布里埃拉，
Ciao！
很高兴收到你的信。在繁忙的训练中得以看到这样娟秀的字迹，令我一整天都心情愉快。感谢你在那么远的地方抽出时间看我们的比赛，是的，虽然第一场并没有取胜，但我有十二分的信心在今年的联赛带领拉齐奥获得很好的成绩，说不定可以再次夺冠呢！
你当然可以称呼我为亚历桑德罗，如果你想，也可以直接叫桑德罗或者亚历（Ale）。不过德尔皮耶罗[ 指Alessandro Del Piero 亚历桑德罗·德尔 皮耶罗。内斯塔当时的国家队队友。]被大多数人叫做Ale，所以还是叫我桑德罗吧。
关于休息，大可放宽心，我每天要睡上九个多小时呢。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爱睡觉，可能是因为睡着了就什么烦恼都不见了。你也要注意保证充足的睡眠哦，虽然我没有怎么用功学习过文化课，但我相信和踢球一样，只有睡的饱饱的，才能全神贯注地去做一样事情。
可以和我讲一讲你在大学都学一些什么吗？
你最真挚的（Sinceramente vostra）,
亚历桑德罗 2000.10.9
亲爱的加布里埃拉，
Ciao！
你确实选择了一家很好的快递公司，我的信运输时间就比你要长许多。
你的生活听起来一点都不无趣，很有意思的！虽然确实不像我们一样，在不同球场和不同的球队比赛，经历竞技带来的绝对刺激，但依然是丰富多彩的呀。谢谢你给我寄来那么多照片，你的校园真的很漂亮。除去学术相关的地方，简直像一个设计精美的大花园。（原谅我匮乏的语言，我做不到你那样生动精确的描写。）
读到你和你的弟弟在市中心逛街的时候偶然遇到却因为几天前的冷战而装作不认识的场景，我没有忍住，在几个队友面前笑出了声，引得他们都来好奇我在笑什么。不过相信我，我并没有给任何人看你的信，它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这样好笑的场景让我想到了我和弗朗切斯科[ 指Francesco Totti 弗朗切斯科·托蒂。内斯塔当时的国家队队友，也是内斯塔自童年起的好友。]在每场德比见面的场景。你应该知道他的。明明我们从八岁起就认识了，我们互相了解、是很好的朋友，但却必须在握手时装作根本不熟！有好几次，我看到他故作严肃的脸，几乎都要憋不住了。不知道如果拉齐奥和罗马的极端球迷知道我们是朋友这件事，会怎样震惊并威胁我们呢！你也知道罗马城的足球氛围，所以我们可能一直要装下去了，哈哈哈。
你说你喜欢打排球、网球和踢足球。唔，另外两项我不怎么会，排球是一窍不通，网球也只有几次失败的经历。但足球嘛，我很擅长的。你说你想踢球，但只有横冲直撞的男孩子，很容易受伤。没关系，等你回来，我可以和你一起踢球的，相信我的力道。
另：伞松[ 又名意大利石松，学名Pinus pinea，广泛种植于罗马的松科植物。]真的很漂亮，谢谢你让我注意到了它们的美。从小生活在这里，对它们的存在居然由习惯变成无视了，很不应该。随信附上几张我拍的伞松，希望它们能让你感到开心。
你最真挚的（Sinceramente vostra）,
亚历桑德罗 2000.11.2
亚历桑德罗给我寄来了许多这样的信，他叙述着他的日常生活，偶尔会描述一些训练或比赛中让他记忆犹新的人和事。尽管我从未对他提及过自己想家的情绪，他却像感知到这一点了一样，每次都会附上几张他拍下的罗马城。
这些照片和信件成为了我在海外留学时与家乡最紧密的联系，同时也让我年轻的心洋溢着幸福带来的快乐。
我从未丢失或遗忘过哪怕一张来自亚历桑德罗的信纸，但我自己的信件，只有第一封的内容存留至今。
因为我在写与不写间纠结了许久，怕会打扰他的生活，怕等待中的焦虑和不安影响我的学业，怕从笔墨中透露出我对未来幼稚的恐惧和对家乡的思念。尽管我现在深知，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所有人共有的情绪，与幼稚毫不沾边。
在这纠结中，我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在终于定稿时，又发现了一个写的模糊的字。于是这张本该被寄出的终稿的信纸便保存了下来。
他的字不算好看——再次印证了字如其人这个说法在现实中并不百分百适配，但整齐、有力，让我一下子就能想到他在球员通道或场上连比带划以超快的语速对其他人嘟嘟嘟的样子。
从我寄出第一封信，到十二月初假期到来，我们一直没有间断过。
我向他讲述初进课题组的烦恼、和某些讨厌的通识课仍未结束的无奈。当然，也会在酣畅淋漓地打完一晚上网球后将心中的快乐跃然纸上。我告诉他赤脚在白金色沙滩上奔跑时，海风会拥我入怀，扑面而来的是大海淡淡的咸味和吸收了一天阳光的空气的温暖。
他说他也想。
我那时并不明白他指的并不是只想在海滩上奔跑。
我告诉他我在看一本关于战争的书，读到“我们带着热情和良愿成为士兵，但他们却想尽一切办法，来遏制我们的精神、思想和自由”，我很难过。
我希望自已在追逐心之所向的路上永远不被束缚。我写到。
他向我讲述每次受伤后——哪怕是不会被媒体提及的小伤——复健时的担忧，他说他太容易受伤了，有些部位甚至令人匪夷所思。他告诉我他很爱罗马，很爱足球，这是他从小到大的家，他离不开它们。
他说他从前不怎么读书，因为看不大懂作者想表达什么，也没有人可交流。但现在他要开始读书了，因为我愿意和他讨论那些故事。
两年前的受伤让我很不开心，我希望能再为我们的国家踢满三届世界杯。他写到。
随着2000年最后一个月的来到，我返回了意大利。
飞行途中，安德里亚不停地和我讨论着他日思夜想的足球，好几个月没到现场看球把这小子委屈坏了。
我看着他元气饱满的脸色和根本不存在的黑眼圈，叹了口气。他在洛杉矶上学，由于专业和学校的缘故，这家伙的学习压力比我要小上许多，有很多空闲来看球、玩各种球，以及出去溜达，和我截然不同。好几次凌晨两点我终于准备上床睡觉时瞄一眼镜子，都被自己白的像粉笔一样的脸色和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的黑眼圈吓得一激灵。
还好学校假期时间给的充足，算是为数不多的安慰了。
我本来计划着睡上个十来天，等精神彻底养回来再和桑德罗进行笔友线下见面，免得我这幅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吓到他。可没想到他在我回来后的第二天就给我发消息，约在博尔盖塞公园门口见面。
我永远不会忘记亚历桑德罗从出租车上跳下，带着笑容向我跑来的画面。赤金色的晚霞在他背后铺开，太阳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圆弧露在地平线上，为他黑色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
我该如何描述那一刻的感受？
那被阿芙洛狄忒甜美的气息环抱的时刻。
周围一切的声响都从我耳边被夺取，只剩下我和他的呼吸声，还有我震耳欲聋的心跳。
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所有血液都争先恐后地涌到了一处，挤压着我的器官、灼烧着我的脑膜，使我的眼前阵阵发黑。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但当他沉下嗓音念出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晕乎乎地，桑德罗温暖的棕眼睛闯入了我的视线。他有些局促。
我们都没有开口。马路上的车流并不拥挤，时不时地有一两个行人走过，他们专注于其他事，没有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入冬后的傍晚有些微冷，一阵风吹来，抚动垂在我脸颊旁的碎发，桑德罗轻轻打了个寒颤。
他闭上了眼睛，几秒后复又睁开，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他说。
Gabriella, c’e’ una cosa che voglio dirti. Non voglio rimandare più. Ti voglio bene, no, ti amo. Se la vita durasse un attimo, io, quell’attimo, vorrei vivere con te.
加布里埃拉，有一些话我想告诉你。我不想再拖延下去了。我喜欢你，不，我爱你，我想和你一起度过每一个瞬间。
说完，他不再局促，而是静静地低头看着我，等待着我对他的话做出反应。
实话说，我直接懵住了，短时间内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此前，我设想过各种我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他的情况，但也仅限于想，我没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那样做。但我丝毫没有预料到他会主动告知我他的心意。
他并没有说“你愿意做我的女友吗”之类的询问性的话，他只是告诉我他的想法，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我……等待着我做什么呢？他希望我说什么呢？
过去的两年零六个月时光内，只有在最深、最隐秘的梦境中，我才会看到桑德罗像我爱他一样爱着我的情景。
清醒时，我甚至不愿意去这样幻想。而从那样的梦中脱身后，我久久扶额，斥责自己对一个可望不可及的人怀有不切实际的愿望。
而现在梦境变成了现实，甚至比我头脑中的样子更美，连晚霞都在拥抱着我们，我一时有些无措。
我猜自己一定微微皱起了眉，略略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不解。
亚历桑德罗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情绪，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柔和道：“那你呢？你对我呢？”他直视着我，没有遮掩，没有逼迫，他站在那里，低头温和地看着我。我相信他说的话，我对他全身心地信任着。
于是等到僵直的唇舌舒缓，等到我的情感战胜理智，等到我一向忧心未来的大脑被当下的幸福所填满，我笑了。
“一样的，”我听见自己说：“我对你，与你对我是一样的。我的亚历桑德罗。”
Lo sono per te lo stesso che tu lo sei per me. Mio Alessandro.
星光见证了我们的相爱。
当桑德罗俯下身，我踮起脚，我们的嘴唇相触时，我这样想。但我们并没有像大部分人那样如胶似漆地深吻，他感受到了我的生疏与羞涩，将主导权放在了我的手中。
于是我将手撑在他的双肩上，与他交换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这是我的初吻，也是我第一次全身心地去爱一个人。对恋人的爱和对家人的爱是截然不同的，那是一种能将火焰冻结、也能将坚冰消融的情感，它强烈、浓郁、给人带来持久的醇美亦或苦涩，而后者始终是温和的；前者造成伤口，后者抚平创伤。
他略微倾身，正好可以环住我的肩膀；我略微垫脚，下巴能够刚好放在他的肩头。他手指修长，指甲修建得当，呈圆润的弧形，手掌有不少与运动器械长年接触带来的薄茧，给人的触感干燥而温暖，可以把我的手整个包起来——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我们十指相扣。
桑德罗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眼底的乌青。“好惨，”他轻笑着开口：“你看着跟被人打出来黑眼圈了一样。要好好睡觉。”
“我也想啊，”我小声哀嚎，轻轻将身体靠在他的肩膀上。“学校真的是太折磨人了。”
并排坐在木质秋千状长椅上，手牵手，我们抬头看向由深蓝变成漆黑的夜空。
天狼星随着这颜色的变化逐渐清晰，冷冷地悬在铅灰色的云层空隙。长椅前后轻微晃动的吱呀声规律而尖细，但并不干扰我们之间的安宁和接近于实质的快乐。
在这个冬天平静的夜晚，我默默许下了和亚历桑德罗·内斯塔共度余生的愿望。
在此之前，我一直隐约怀疑自己的爱情观是不是有很大的问题。
跨入二十一世纪，大家似乎更加相信带有目的性的爱情，外在的重视度逐渐升高，而内在则越发不重要。
容貌、金钱、地位……冲昏了渴望爱情的头脑。似乎爱人这件事是有目的的，那便是成为彼此的恋人，获取彼此的资源。
而我一向认为爱一个人是不应该带有任何目的去的，一旦如此，那爱便不纯粹，不能够被称为爱。
虽然不完全理解《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绝望的单向爱情，但我认同其中“因为爱你而爱着你”的理念。
正如列夫·托尔斯泰所说的那样：女人为爱而生。我们并不是为了某些目的去爱某个特定的人，我们生来就有爱人的天性和被人爱的特性。
我目睹了一个又一个女孩接受她们并没有爱上的男孩成为自己的伴侣；我看到身边数不清的人儿爱上别人，因为那人爱着他或她。只有我形单影只。
我怀疑过、动摇过、伤感过。我怀疑我追求的相互理解与共通，我渴望的不带目的性的爱情是否过时；我思虑是否需要改变，像别人那样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以此开启一段令我不再孤单的感情；我的内心感到苦涩与不安，因为没有人真心珍视我，没有人愿意付出以了解我。
曾经，我也幻想过初恋的场景。我们会在山野间奔跑，我戴一顶系有黑色丝带的草帽，穿一条白裙，裙摆扫过柔软的绿草和点缀其间的紫色野花。远处传来蝉鸣，也有蟋蟀清脆的小提琴声。
而我心心念念的影子在前方对我伸出手，轻轻对我说出他的所思所想，其中或许包含着一些海誓山盟。
那是个冬日的夜晚，身处城市中的绿洲，没有山野，没有虫鸣。我并没有穿白色的衣裙，他也没有立下任何誓言。
没有很多东西，却有两颗年轻的心。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T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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