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秋事》四江坊

3、弟弟

　　“喂。”程以野走到楼梯间接听电话。
　　程池宁听到他哥的声音很兴奋：“哥，节日快乐！”
　　“快乐什么，你这个点还给我打电话？你假期作业写完了吗？你这次月考比上次退步了一些你有没有分析原因……”
　　程以野逐渐意识到自己在说一些很扫兴的话，赶紧转换话题：“嗯……不过好不容易有个小长假，学习之余多多放松一下也是可以的。节日快乐啊小子。”
　　程池宁本来还焉了吧唧的，听到他哥后面的话很高兴，一个劲儿地附和。
　　程以野搬出家后程池宁一直都很想他：“哥，我可以去你的出租屋玩吗？”程池宁问得小心翼翼。
　　“我的出租屋离家很远……”
　　“没关系！”程池宁很满足，听到的不是拒绝的话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程以野忍不住挤兑电话那头的小子：“妈天天给你炖排骨牛肉羊肉，你都不满意啊？那我可养不起你。”
　　程池宁年纪也不小了，他听得懂哥哥话里的深意。但这个年纪又让他没有足够的圆滑，只晓得抱着电话“嘿嘿”傻笑。
　　等程以野挂了电话进屋时，宋言鸣正在撕泡面包装袋。在程以野的印象里，宋言鸣一日三餐——哦，不对，是一日两餐，都是点外卖的，所以对此颇感意外：“怎么吃泡面了？”
　　宋言鸣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回头：“没钱了……”
　　程以野忍不住语重心长道：“月光族可不适合‘榕漂’啊！每个月的花销要记账，你得存着点儿好应付以后的突发情况……”
　　宋言鸣撇了撇嘴嘟囔：“感觉像我姐会说的话。”程以野闭了嘴，意识到他俩现在的关系确实不适合说这种话——他大概是和程池宁打完电话后，兄长瘾犯了。
　　程以野和宋言鸣不同，日常都是自己在家做饭的：“你也别吃泡面了，我给你做饭。”
　　宋言鸣眼睛瞬间就亮了，开心地帮程以野穿上围裙，狗腿地跟在程以野身边夸夸：“哇，哥，这土豆片切得不厚不薄刚刚好”“哇，哥，撒佐料的动作也太干脆利落了”……
　　程以野实在受不了他了，食指指向客厅的沙发：“别在厨房碍事啊。”
　　“好呢！”宋言鸣高高兴兴地跑去坐下。
　　程以野一关掉灶火，宋言鸣就很有眼力见地过来端菜上桌。
　　这狗腿模样瞬间让程以野想起了程池宁：“你很像我弟弟。”宋言鸣开心地回应：“那我很荣幸！”
　　宋言鸣很会提供情绪价值，往嘴里塞菜时还在夸奖：“哥，你人又好做饭又好吃，我真想抢着做你亲弟弟呢！”
　　程以野也不谦虚，嘴角一直没下去过。
　　饭后，宋言鸣自告奋勇去收拾碗筷。
　　程以野这时也下定了决心：“宋言鸣，国庆期间我弟可能会来出租屋和我小住，你介意吗？”
　　宋言鸣的头从厨房里探了出来：“我不介意！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幸运有这么一个好哥哥！”
　　国庆初可给榕城的出租车司机们一顿好忙，等到五号才逐渐空闲下来。程以野估摸着程池宁现在也该写完国庆作业了，于是打算兑现承诺带程池宁上出租屋小住。
　　小区楼下拉了横幅“幸福小区祝业主国庆快乐”。有节日氛围的不仅是文字，还有各家屋里飘出的香味。程以野动动鼻子，有红烧牛肉、煲菌子汤和粉蒸羊肉……小区隔音做得也不是很好，隔壁有户人家正在看抗战片，家里的小孩儿还在跟着重复剧里的台词。
　　“咔擦——”程以野打开家门，天色早就黑了，屋里却没有开灯。
　　“程池宁？”屋里诡异地安静，连隔壁人家传过来的声音都仿佛变远了。
　　沙发的一团东西开始动了，慢慢地舒展成了一条。程以野打开了灯——那东西是程池宁。
　　程池宁吸了吸鼻涕：“哥。”
　　看来俩人又在家里吵架了。
　　程以野揉了揉程池宁的头——这小子上了高中，个子居然开始突飞猛进：“你不是说想到我出租屋去玩吗？”
　　程池宁惊喜地睁大了眼，程以野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去收拾东西吧。”这小子扭扭捏捏待在原地不肯动，程以野看得懂他的意思：“我去给妈说。”
　　林秋兰正在卧室里生闷气呢，听明白程以野的来意后她自然是不同意的。林秋兰女士的原话是：“宁宁都已经上高一了，现在怎么能放松呢？他肯定得乘着这个小长假的时间好好在家学习弯道超车……”
　　这套话程以野上学时就听过了，隔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是一成不变。程以野没太当会儿事：他本来就没打算和老妈商量，只是来告知一声叫她别担心罢了。
　　程以野把车开到万达广场的地下停车库，叫程池宁下车两兄弟一起走走——然后第二天就因为高昂的停车费后悔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你和妈因为什么吵架了啊？”
　　“妈想让我上补习班。”
　　程以野见程池宁半天没有后文就自行给他补充上：“你不愿意。”程池宁低下头踢脚边的石头：“我没不愿意。但是妈本来答应我今天让我和我朋友出去玩的，结果那补习班老师说今天要上课。”
　　程以野点点头总算大概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觉得妈不信守承诺？”程池宁没说话。
　　“你觉得是妈的问题吗？”
　　程池宁这下乖乖摇头。
　　程池宁是家里学习最好的人，不只是林秋兰，程以野也对他寄予厚望：“你要努力学习知道吗？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人没本事，只能把你托举到这儿。所以你要加倍努力，别让我们失望……”
　　程以野说得口渴停下喝口水，程池宁逮着机会插了句嘴：“哥，你现在和妈越来越像了。”
　　程以野愣住了：他居然不知不觉地就把那些他曾经听烦了听得耳朵起茧子的话又讲程池宁听。
　　不对！程池宁是个好孩子，他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而他们家长要做的应该是——
　　“你想吃烧烤吗？你这次月考成绩还不错。”
　　“哥，你上次给我打电话还说我月考退步了呢。”
　　程以野默默自省：“那是哥的问题。”他好像太过于想成为一个成熟合格的“家长”而越来越忽略弟弟的感受了。
　　程以野本来还担心宋言鸣说不介意是客套话，可没想到程池宁和宋言鸣一见如故，很快就约一块儿打游戏去了。
　　“言鸣哥，你想吃烧烤吗？我和我哥把我们刚才没吃完的打包回来了。”
　　程以野本来想呵斥程池宁：让别人吃剩下的食物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结果吃了几天泡面的宋言鸣“唰”地站了起来：“真的吗？我又可以白嫖一顿饭了吗？”好吧，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程池宁直到国庆假期结束才回家，离开的时候还恋恋不舍，程以野笑话他：“你不上学了？”程池宁给他做了个鬼脸。
　　宋言鸣连着几天早班好不容易迎来一次下午班，前一天晚上熬夜直接熬穿，醒来时已经大天亮了。
　　为什么下午要上班啊！
　　宋言鸣一边抱怨一边拿手机点外卖——国庆假后他终于发工资了。
　　宋言鸣刚拖着身子洗漱完，外卖员就给他打电话说外卖放门口了。有点儿过于迅速了哈……不过他点外卖也不是奔着健康去的，凑合凑合算了。
　　宋言鸣接过递来的外卖：“谢谢啊。”没想到外卖小哥在电话里说那么急居然还是送到他手里了。
　　嗯？等会儿？他眼花了吗？程池宁来送外卖了？不不不，是一个长得像程池宁的外卖员。不不不，他大概是睡迷糊了……
　　“言鸣哥。”
　　宋言鸣完全醒了：“池宁，你怎么在这儿啊？”国庆后榕城的天气像跳楼机一样飞速下降，宋言鸣赶紧把程池宁拉进屋里。
　　程池宁小声说：“我找我哥。”
　　宋言鸣表示了解。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平常这个时候程以野已经回来做午饭了啊：“你稍微等一等啊，你哥应该马上回来了。”
　　宋言鸣找不到能用来招呼程池宁的东西，想来想去只能给他点了一份比较健康的外卖。
　　程池宁今天很奇怪，闷头吃着外卖一句话也不说。
　　宋言鸣总觉得程池宁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这儿是人亲哥哥的出租屋，人想来就来呗。
　　但宋言鸣就是毫无理由地不安。
　　程以野终于回来了。宋言鸣照常打着招呼：“哥，你回来啦！今天中午回来这么晚生意不错吧？”
　　程以野脸色很难看，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直到他看到程池宁也在屋里才松一口气，随后脸色变得更难看：“为什么逃课？”
　　程池宁低着头没吭声。
　　因为熬夜大脑一直死机的宋言鸣现在也终于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儿：现在是星期三，程池宁应该在学校啊！宋言鸣悄悄观察程以野的脸色，只希望程以野别把他当成帮凶。
　　程以野没有要迁怒宋言鸣的意思，只对着程池宁提高音量：“为什么逃课？”程以野从接到班主任电话开始就一直着急忙慌地四处寻找程池宁，脑子里一直在胡思乱想。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坐下来歇息过，这个天气都给热出了一身汗。结果这混小子在他出租屋里！
　　程池宁浑身一哆嗦却还是死倔不吭声。
　　程池宁不说话，程以野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耗着。程池宁先撑不住了：“我不想读书了。反正妈天天说我读书不努力，我班主任也说我不是读书的料。读书又这么苦，我去打工好了！”
　　程以野被气笑了：“读书苦，打工就不苦了吗？”
　　程池宁觉得自己在理胆子都变大了：“是啊，就是没有读书苦啊！你不也没有高考吗你不也能赚钱养家吗？爸爸是开出租车的，你也是开出租车的，我不读了我也去开出租车。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们一家就应该是开出租车的啊……”
　　“啪！”程池宁的脸颊麻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