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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   江霓曳前脚刚到公司,后脚就被主管叫去了办公室。
      “这个策划案写得还是有点死板,你拿回去自己再改改。”

      又来。

      她应声,抱着文件方要出去,又停下,办公室里那个偌大的鱼缸倒映着她止步的侧影,水草、底沙、火山石,几条不同种活蹦乱跳的鱼,透明色飘纱似的尾鳍掠过同伴下沉的残缺躯壳,仅剩的鱼刺晃晃悠悠地飘在水里。

      江霓曳余光瞥见他放在一旁桌角的玻璃种翡翠观音挂坠,挂坠旁,是一个相框,框着他揽着一个小姑娘,笑得灿烂的模样。

      这个相框已经摆在他办公桌上很久了,江霓曳进进出出,自然也看过好多次。二人眉宇之间有几分相像,想必那位小姑娘是他的女儿。
      她猜他一定很疼爱他的女儿,否则怎么会将相框一直摆放在稍一抬头就能见着的位置?

      “怎么还不出去?”主管皱了眉问,“看什么呢?”
      她收回视线,笑:“啊,您的玻璃种挂坠很漂亮。”

      他顿顿,将挂坠装进口袋,似是随口一说:“别人送的……你还懂翡翠?”

      “朋友喜欢。”但买不起。她道:“那我先出去了,您忙。”

      门被合上,回工位的路上要经过一条短走廊,恰好迎面撞上张今越,公司的大股东之一,也是董事,中年女人穿着身利落的白色西装,狭长眼,银眼镜,低马尾,黑色低跟皮鞋,拿着份文件,朝走廊另一端走。
      江霓曳叫了声“张总好”,对方瞥来一眼,颔首示意。

      -

      也许今年是个寒冬。这几日天气转凉,冷风一刮,小雨一下,街道上的梧桐树叶簌簌掉一地,只余枯黄色的秃枝,干巴巴地向上延伸着纹路。
      江霓曳不慎中招,喷嚏打了一下午。撑着眼皮应付完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家,门一开,灯光和饭香同时涌入她的五感,让她忽然产生了一种“终于活过来了”的错觉。

      她照例一甩包,整个人往沙发上一瘫,闭上眼。
      没躺一会儿,就感觉到有人戳她。

      江霓曳皱眉,“啪”一下把他爪子拍开,“干嘛?”
      “吃饭啊什么干嘛?”不让他戳,他还非要戳,袁繁谨蹲在边上用手指戳她肩,她被戳得不耐烦了,睁开眼,对着他膝盖踹了一脚。

      袁繁谨吃痛,一个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地上,捂着膝盖嗷嗷叫。江霓曳坐起来,理理衣襟,懒得理他:“行了别演了,我就没使劲。”

      他还坐在地上嘶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室友痛下杀手,实则她不过轻轻一下,力道比他戳她还轻。

      还嘶,还嘶。
      ……早知道当时就叫他去当演员了,还做什么模特啊?

      江霓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扭过头:“你少碰瓷……”
      目光撞到他下巴上的创可贴,一顿,后半句话也被吞进口中。

      他还在缓劲,下巴突然被人把住,往前一拉。江霓曳皱着眉看他,语调冷下来:“谁欺负你了?”

      袁繁谨一愣。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瞬间把他拉回初三的春季。

      有段时间学校四周的混混挺多,有的是从附近管理差的学校逃课溜出来的,有的是干脆辍了学的。江霓曳上了高一,不再同他一起回家。袁繁谨那会儿瘦,正是疯狂长个的时候,一天五碗饭也没能把他喂胖,人长得白净,又落单,一个人哼着歌抄近道回家,很快被混混瞄上了,把他围在墙角,逼着他给钱。
      袁繁谨自然不肯,捂着包叫嚣:“我告诉你,我不是好惹的!哥们也是道上混的,背后有人罩着!”

      对方不信,睨着他那张白净的脸直笑,问:“哟,你还道上混的呢?说说,你背后什么人?”
      能有什么人?他胡编乱造的呗。但他不可能承认,撒谎嘛,首先气势得摆足:“江霓曳!江湖人称‘江镊子’,听过没?赶紧把我放了,不然让我老大知道你们全完了!”

      对面说他中二病犯了,把他揍了顿,再把钱包里的二十块巨款拿走了,叫他明天带他老大过来一起给钱,不然连他带他老大一锅端。

      还好没揍脸。
      那群人走后,袁繁谨掏出包里的镜子照照脸,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找我干嘛?”在袁繁谨一顿求爷爷告奶奶之后,江霓曳始终无动于衷,“要么告老师,要么告家长,自己选。”
      “不行。”袁繁谨道,“学校里面会通报的,有损我在兄弟面前的威严。”

      “你威严损不损管我屁事。”她觉得他真有中二病,推了他一把,“回你自己家去,我忙着呢。”

      按到淤青,他顺势往后噗通一倒,又非常不经意地扯了下衣服,露出点挨揍的痕迹,嚎:“哎呦!”
      江霓曳扭头望过去,脸色一下冷了:“……”

      她觉得自己大抵也是疯了、中邪了、被下蛊了,她的神智一定不清醒。

      她站在巷子口,看着前面三个杀马特,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发套——方才袁繁谨非要给她戴上的。夸张的橙黄色,还别着发卡,听说现在道上混的都是这个造型。
      “你就是江霓曳?”对面其中一个问。

      江霓曳服了,回头瞪了袁繁谨一眼。
      怎么报的还是她真名?

      “嗯。”她不太情愿地应,手里还捏着袁繁谨给的道具——一根长得像香烟的泡泡机。

      对面一下哄笑开了,“哟,还真有这人。”
      “就这还老大?小姑娘被拉过来演戏呢吧?”
      “细胳膊细腿的,行不行啊?”
      “……”

      江霓曳本就要强,当时又偏巧在最要强、最容易被人用激将法的年纪,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说她不行,当下被激起胜负欲,冷笑一声,真开始拿腔拿调起来了:“就你们欺负我小弟?”
      “怎么?”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在我面前还敢这么大声说话,有意思。”她眼皮一抬,戳了下袁繁谨的太阳穴,轻飘飘地骂,“就这么三个玩意还能把你欺负了,还得叫我来给你撑腰。我晚上跟隔壁奋阳的老大还约了场架你不知道吗?啊?你叫老五来不行?跆拳道黑带,对付这三个也绰绰有余了吧?再有下次我就直接把你逐出帮派。”

      好扯。袁繁谨一直低着头,生怕自己笑出来。
      但对方俨然有点惧了,一是“跆拳道黑带”,二是昨晚江霓曳连夜查了资料,发现奋阳的混混最多,不太清楚群龙有没有首,但她推测有,看对面几个年纪也不大,这个话术应该好使。
      很好,果然好使。

      她暗暗分析着对面三人脸上的微表情,决定再来一击,彻底击溃对方的胆量。

      “行了,反正也就小事,三个一起上吧,免得浪费我时间。”
      她装模作样地把“香烟”往地上一砸,用脚尖一捻——她爸经常这么做,她模仿起来很像,但没想到这么一踩,里头的泡泡飞出来了。

      江霓曳身子僵了一秒。
      背后的袁繁谨也僵了一秒。
      对面的很快反应过来:“靠!她唬我们呢!”

      江霓曳反应极快地拉起袁繁谨就跑。

      “不是我们为什么要跑!你不是学过防身术吗?你不是拿过初中组女子防身术第一吗?你不是打我的时候很给劲的吗? ”他在身后忿忿不平地喊。

      她在前面中气十足地吼:“神经病啊!你让我一挑三你疯了吧???”

      就这样,江霓曳拽着袁繁谨一路跑进了警察局,夺回了被抢的二十块钱。

      他的生活总归是这样的。没有危险的时候江霓曳就是最危险的人,可每次一到有危险的时候,她就和他成了统一战线。

      时间线拉回现在,江霓曳要去扯他的裤脚:“膝盖呢?膝盖什么情况?我看看。”
      袁繁谨终于反应过来,乐了:“不是……今天不是下雨吗?太滑了,我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真的假的?”她看到了他的伤口,一点擦伤,已经被处理过了,正用纱布裹着。

      “不然呢?”他笑眯眯地前倾了点身子,“你怕有人抢我钱啊?”

      她下意识后倾脖子,拉开点距离,又一把推开他的脸,吹胡子瞪眼:“你还敢提那事?”
      每次提到当时的杀马特事件她就想一头撞死在门框上,她实在想不通当时的她答应袁繁谨的理由是什么。

      “我怎么不敢?”他反问。
      “……这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黑历史吗?你也有份好吗?”
      “是吗?”他仔细思索了下,“我觉得还好啊,我们当时不酷吗?”

      她呸声:“酷你个大头鬼!那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幼稚真是一点没变。”

      “你一会儿嫌幼稚,一会儿觉得是黑历史。但你当时不还是陪我去演戏了?”
      “那是我当时脑袋被驴踢了。”她骂起自己也是毫不犹豫。
      袁繁谨立马道:“那你脑子被驴踢的次数还挺多。”

      江霓曳:“……”

      纷争开始了。

      双方辩手开始如数家珍地掰扯对方小时候的黑历史,上从袁繁谨被黄鳝追哭着满屋子跑,下到江霓曳教师节想发微信感谢老师结果不慎把从小到大的所有老师都拉进一个群……
      最后袁繁谨率先急眼,恶龙咆哮:“你怎么什么都记得!你混账!”

      “我混账?”她哈一声笑了,朝后捋了把头发,正式开骂,“你怎么不照照镜子呢?我都懒得说你,长那么大居然还怕蟑螂,小时候蟑螂我帮你打就算了长大了还要我帮你打!哇塞,哇塞!也不知道未来哪个女生那么惨会跟你在一块,跟你在一起还不如睡在猪圈里起码饿了对着邻居洗洗烧烧还能吃!”

      他被气到翻白眼,吼:“怕蟑螂怎么了?人总有缺点!我告诉你,我英俊潇洒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自恋狂的好吗?还是一个走路都会平地摔的自恋狂。谁跟你在一起就是倒八辈子血霉。跟你在一起哪怕只谈了一秒钟想必对方下辈子投胎前即使得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都要悄悄睁眼看一下你个阴魂不散的有没有跟着下来迫害人下一辈子!”

      他口不择言:“你那么关心我未来女友还不如多关心一下你自己,毕竟现在跟我在一块儿的人是你!”

      “……”
      她突然不吭声了。

      他意识到什么,也不吭声了,胸膛剧烈起伏着。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与茶几中间的小地毯上,拥挤的小客厅,拥挤的他们,从来都没觉得有问题的距离,在这一刻,江霓曳猛地发觉,似乎有点近了。
      近到她只能看见他的眼睛,后背只能靠在沙发上。近到无论她怎么动都会碰到他的四肢,哪怕后仰身子依旧能清晰地看见她在他眼底的倒影。

      安静的空气透着股变扭的味道,似乎有什么东西趁着他们吵架不注意偷跑出来发了酵,惹得人心脏怦然。

      隔了会儿,他开口:“我刚那话不是那意思……”
      “哦。”江霓曳干巴巴地回复。

      世界又寂静了,尴尬到令人脚趾扣地。

      在原地焦虑了几秒,她猛地起身,语气急促:“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工作!”
      同一时间,他也猛地起身:“我突然想起经纪人的消息我还没回!”

      两个人的额头“咚”一下撞上,江霓曳来不及疼,捂着额头扭身匆匆往屋里五米冲刺。

      伴着房门“砰”一声合上,袁繁谨的身影消失在余光里,江霓曳才呼出一口气,心脏还在跳,一下一下,跟缺氧了似的,比流星砸地都用力。

      她猜她又犯病了。
      心脏病、神经病、精神病……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病,反正是遇上袁繁谨之后总会犯的、庸医总检查不出来的毛病。

      江霓曳又打了个喷嚏。

      -

      一个小时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江霓曳悄悄出来吃饭。
      很好,袁繁谨不在。

      很奇怪,饭菜都还是热的,仿佛刚刚热过。

      桌上还放着一杯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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