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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雾中藏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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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苏紫薇合上书卷,把最后一盏铜灯吹灭。
灯芯熄灭的瞬间,一缕青烟扭成细鳞小蛇,顺着窗棂缝隙钻出,没入外滩的浓雾。她盯着那道烟迹,直到它彻底被潮冷的夜吞没,才轻声道:“去吧,今晚别回来。”
那烟蛇是她用符灰捏的眼,替她去看城市最暗的角落。
她则留在老洋房的阁楼里,把今晚赚来的三万块现金码进抽屉,锁好,钥匙顺手塞进一只空龟壳,龟壳里还有七把一模一样的钥匙,每一把都对应一笔来路不明的钱。
钱很干净,只是委托人身份不干净。
在这个全民御兽的时代,谁都有秘密,谁的钱都沾着血味。
苏紫薇从不问。
她只问风水。
她脱下唐装外套,露出里面黑色战术背心,背心里衬着薄薄一层银鳞软甲,那不是金属,是“蜃鲛”褪下的逆鳞,能隔绝二级以下精神污染。
背心贴着皮肤,像一层冰,提醒她:别睡死。
她把今晚的战利品摆上桌:一枚碎成三瓣的青铜獠牙,一滴封在玻璃管里的黑红血珠,还有一张被烧焦的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人叫周维,男,二十七岁,住址栏只剩半个港区。
碎牙是“祸斗”的犬齿,血珠是“蛊雕”的心头血。
两样东西同时出现在一座写字楼的风水局里,说明那里有人偷偷布了“双灾阵”——祸斗主火,蛊雕主血,火血交攻,三天内整栋楼的人都会被拉进噩梦,梦醒即疯,疯完即死。
她破了阵,顺手把布阵人留下的身份证烧了。
烧之前,她对着照片多看了一眼。
照片里的周维,瞳孔深处有一道极细的竖缝——那不是人眼,是“螣蛇”的寄生缝。
换句话说,布阵人早被螣蛇反噬,本人已死,只剩蛇蜕顶着他的身份在人间行走。
苏紫薇把灰烬收进一只空香丸壳,丢进抽屉,锁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允许自己疲惫。
窗外,雾更浓了,像一锅煮化的水银,把陆家嘴的霓虹全部泡烂。
她站在窗前,玻璃映出她的脸:二十岁的皮肤,没有一丝瑕疵,灯光打上去,像打在一枚剥了壳的鸽蛋上。
可她知道,那层无瑕之下,血脉早被标记。
“帝喾天狐”的印记,藏在她的瞳孔最深处,只有她自己看得见。
那印记像一枚细小的倒悬钟,指针每走一步,她都能听见“嗒”的一声,像催命,也像倒计时。
她抬手,指尖在玻璃上画了一道弧线,雾气立刻顺着那道线裂开,露出对面楼顶的天台。
天台上,蹲着一只黑猫,猫眼是两盏幽绿小灯。
猫嘴张开,吐出一句含糊的人话:
“苏师傅,我家主子问,今晚的尾款,能不能用故事抵?”
苏紫薇眯眼。
故事是雾兽最爱的流通货币,一段高阶神秘经历,能让它们少修炼十年。
她想了想,推开窗,冷风灌进来,吹得她耳侧碎发贴住唇角。
“让他亲自来谈。”
黑猫抖抖胡须,像笑,又像哭。
“主子说,雾太大,他怕迷路。”
苏紫薇抬手,打了个响指。
阁楼四角,四盏壁灯“噗”地自燃,灯焰是幽蓝色,照得她影子投在天花板上,长成一条九尾狐的剪影。
狐尾一扫,雾气倒卷,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撕成两半,露出一条笔直的无雾走廊,从她的窗,直通对面天台。
黑猫低头,叼起一只巴掌大的木匣,跃窗而入。
木匣落地,自动弹开,里面是一截断角——灰白色,布满细密漩涡纹,像被海水泡过的旧号角。
苏紫薇只看一眼,心跳就重了三分。
“鲲鹏蜕角?”
黑猫点头。
“主子说,换你一段真实故事,要关于‘门’的。”
苏紫薇沉默。
门是她血脉里最大的秘密。
帝喾天狐一脉,自古守“万川归元门”。
门后是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那门每开一次,她尾巴就多一条,寿命却少一纪。
她现在还只有一条尾巴,再开一次,她会直接老死。
她抬脚,把木匣踢回猫怀里。
“角收好,故事不换。”
黑猫叹了口气,像老人。
“主子还说,你若不换,三日后,门自己会开,到时候,整座城都会听见钟响。”
苏紫薇指尖一颤。
那声钟响,她每晚做梦都听见——倒悬钟的指针走到尽头,钟声一响,万川归元门开,她死,全城陪葬。
黑猫转身,跃出窗外,雾气立刻合拢,像什么都没发生。
苏紫薇站在原地,背脊渗出冷汗,银鳞软甲也挡不住那阵寒意。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苟了三年,今晚可能苟不住了。
她抓起手机,拨了一个从未存名字的号码。
嘟——只一声,对面就接起。
“说。”
少年嗓音,干净得像雪化在第一缕阳光里。
“阿九,”苏紫薇声音发哑,“我可能要死了。”
对面安静两秒,轻轻一笑。
“死之前,记得把遗产留给我。”
“我要真死了,你替我收尸,收完尸,去我家阁楼,抽屉第三格,龟壳里八把钥匙,全部扔进黄浦江。”
“好。”
“还有…”
“嗯?”
“如果三日后,你听见钟声,别回头,一直往东跑,跑到太阳升起,再停下。”
“那你呢?”
“我?”苏紫薇抬眼,看镜中的自己,眼尾飞红,像抹了胭脂,又像抹了血。
“我去斩神。”
电话挂断。
她深吸一口气,把战术背心扣好,外套换回唐装,袖口里滑出一张黄符,符上朱砂红得发黑,是她用自己的血调的。
她推门,下楼,穿过狭长走廊,走廊尽头是一面落地镜。
镜子里,她身后跟着一道影子,影子没有头。
她没回头,只抬手,在镜面上画了一个“喾”字。
字成,镜面碎成粉,无头影子发出婴儿啼哭,被吸进字缝。
她踏过碎镜,推门而出。
门外,雾像一张湿透的宣纸,把整座城裹进一幅未干的水墨。
她迈步,每一步,都在纸上留下一个血色脚印。
脚印连成一条线,指向黄浦江最深的弯道——那里,沉过无数冤魂,也埋过无数门。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
她只知道,今晚,她必须去讲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门的真实故事。
故事讲完,她要么多一条尾巴,要么多一座坟。
雾更浓了,浓得能掐出水。
她掐诀,唤出本命灵兽——
“祸狐,显形。”
指尖跃起一簇苍蓝火,火里滚出一团毛球,毛球伸爪,抖身,长成一匹三尾小狐,耳尖生角,背生倒刺,瞳孔是两枚旋转的星云。
小狐张嘴,发出类似女童的软糯嗓音:
“紫薇,我饿。”
苏紫薇摸摸它头,指尖被倒刺扎出血珠。
“忍一忍,等会儿有你吃的。”
她抬脚,走进雾里。
雾立刻像活物,顺着她脚踝往上爬,爬过小腿,爬过腰,爬到她胸口,最后蒙住她口鼻。
她没停。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像那口倒悬钟,被无形槌子,一下一下,敲向尽头。
她也听见黄浦江的水声,呜咽,咆哮,像千万只兽,在江底同时睁眼。
她更听见,雾的最深处,有一声极轻极轻的——
“嗒。”
指针走完最后一格。
故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