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木吉光

49、那些花儿（6）

　　月季花开放的初夏。
　　其实月季花是一种很特别的植物，它一年四季都有花期。就像徐灏霆曾经向赵宛儿承诺的那样：
　　“我会每一天都对你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当然，我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我徐灏霆说到做到！要是食言，就天打雷劈！！”
　　年轻时信口开河发出的誓言多少有些儿戏，但徐灏霆确实是这么做的。
　　学生时代的交往和娱乐方式通常是比较单调乏味的，尤其在对学生管理较为严格的Z城一中更是如此；但徐灏霆每天都会琢磨怎么在这无聊的日常生活中变着法子逗赵宛儿开心。送吃的喝的——当然是家常便饭了；一起吃饭聊天散步，偶尔出去看看电影逛逛街——再正常不过了；一旦徐灏霆得知时下身边的女孩子们又流行起什么玩意的时候，猜都不用猜——隔天赵宛儿就会收到最好的。
　　投其所好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赵宛儿是十分典型的运动系，从小学跳舞，喜欢跑步，还会打篮球。巧合的是，徐灏霆是足球健将——虽然领域不同，但好歹有相通之处吧？于是，新款的跑鞋、赵宛儿喜欢的明星球员的球衣、音质好而且戴着很舒服的运动耳机……也不管赵宛儿需不需要，反正她喜欢，就统统安排上。
　　和身边一些学生情侣含蓄而隐晦的相处方式不同，徐灏霆一贯为人高调，所以他从不收敛自己对赵宛儿的爱，不管是对着同学，还是对着老师。Z城一中明确禁止学生早恋，但大多数老师都不想去管徐灏霆的这些事——毕竟对于这个毫无纪律的男生来说，早恋也许只是他身上最小的一个毛病罢了。
　　不过，赵宛儿倒是被老师约谈过。但她没有听从老师的劝告，和徐灏霆分手。不只是老师，身边和赵宛儿玩得很好的那群姐妹们，当得知她和徐灏霆恋爱的消息后，第一反应都是不可置信的。在众人的眼中，赵宛儿一直都是一个循规蹈矩、默默无闻的“乖乖女”。用乔诗若的话来说，赵宛儿总是闷闷的，也不知道该说是成熟沉稳还是只是单纯的寡言少语。所以所有人都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女孩会和徐灏霆这种轻佻浪荡、目无纪律的人走到一起，他们根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赵宛儿本人是怎么看这件事的呢？在刚刚认识徐灏霆的时候，或者也可以说是在徐灏霆向她表白之前，赵宛儿对徐灏霆的印象跟身边其他人并无二致。只是，跟其他人避而远之的态度不同，作为一个从小被教育要规规矩矩过日子，懂事特别早，不知“叛逆”为何物的孩子，赵宛儿不得不承认，她很羡慕徐灏霆的性格和生活方式。
　　在多数学生都服从纪律、以学业为重的Z城一中，徐灏霆的乖张和轻浮使他成为一个不合群的异类。但是，在赵宛儿的眼中，徐灏霆的身上有一样对她来说无比珍贵的特质，是绝大部分的中学生身上已经无法残存的——童真。
　　把“童真”和高中生联系起来未免有些奇怪，但在赵宛儿看来，“童真”某种程度上等价于探索世界的动力。正是因为有童真，人们才会对生活产生好奇、对世界产生兴趣；正是因为有童真，人们才会不甘心被琐碎的日常所困，才会勇敢地走出舒适圈。而这份珍贵的品质，随着人一天天地长大，再加上日复一日地接受无聊的应试教育，便越来越难以寻觅。
　　可是，赵宛儿从徐灏霆身上观察到了这份她向往已久的品质。他的世界似乎永远是新鲜而快乐的，他的心中似乎永远装着一些旁人无法想象或者嗤之以鼻的鬼点子。所以，当徐灏霆在教室里当众向赵宛儿表白的时候，除了意外，赵宛儿心中一直在想的是：跟徐灏霆在一起的话，是不是就有机会能唤醒自己心中那份童真了呢？是不是就能过上与此前十几年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种人生呢？
　　事实上，后来赵宛儿发现，人的性格并没有那么容易改变。和徐灏霆恋爱之后，她并没有因此变成一个和徐灏霆一样随性轻浮的人。但据身边的姐妹们观察，她的笑容确实多了不少。而且，和徐灏霆在一起的时候，寻常的事物，周边的一切，乃至整个世界，似乎确实变得更加新鲜了。
　　就像是此前心中那朵一直含着苞的花，终于迎来了绽放。它美丽而安静，有着鲜艳的红色花瓣，只要徐灏霆在身边，它就能常开不败。
　　随着交往的深入，赵宛儿也慢慢地开始了解徐灏霆。他跟赵宛儿先前想象的一样，是个讨厌拘束，充满好奇心和生命力，追求快乐和自由的人；不过另一方面，当然也和其他人的印象一致——他纪律差、不听管教，喜欢我行我素，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比想象中更好相处，无论是作为情侣还是朋友；也许是家教严格，他价值观很正，在大是大非面前也不含糊；他甚至还有善良的一面，尽管出身富裕，却看不得穷苦人受欺负。
　　越是了解徐灏霆，赵宛儿就越是对那个身边其他人同样颇为疑惑的问题感到好奇：徐灏霆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徐灏霆本人也说不太清。诚然，赵宛儿并不是徐灏霆十几年人生中见过的外貌条件最好的女孩子。不说远的，徐灏霆的家里就不乏绝色佳人——徐灏霆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但并不是独苗——他的三个姐姐，都是个顶个的美女。也许是有钱人家的女孩子从小就比别人更有爱美的本钱，徐灏霆还很小的时候，就记得姐姐们整天围在一起，讨论化妆品和护肤的问题；随着长大发育，三个姐姐出落得愈发标致。
　　但徐灏霆对他的姐姐们并没有什么好感。她们经常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大聊特聊男女相处的话题，提及男人，她们的表情总是轻蔑与不屑，她们的语气总是浮夸而刻薄。她们总是把迷惑男人的本事当作自己的能力，她们总是将男人为她们花的钱当作炫耀的资本。她们奢靡而自私，她们拜金而无情。她们也并非高贵得如同天上的神仙，可为她们一次又一次散尽千金的倾慕者们却似乎只配得到她们的一个眼神或是一抹微笑。她们没有任何忠贞和付出的概念，视感情如玩物。
　　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长大，徐灏霆羞于承认的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很害怕与异性交往，更不敢面对异性的示爱。直到，他遇到了赵宛儿。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赵宛儿和其他女生不太一样的？徐灏霆也记不太清了。也许是那次校运会的女子100米比赛，在欢呼声中，赵宛儿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咬着牙奔向终点，掀起一阵旋风。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久经锻炼的腿部肌肉渗出汗水，散发着满满的荷尔蒙。徐灏霆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女生也可以这样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也许是那次大扫除，赵宛儿所在小组的同学都偷懒溜走了，但她毫无怨言，细致认真地搞完了一整个教室的卫生。当时徐灏霆刚踢完球回来，远远地看见了忙碌着的赵宛儿。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也粘上了污渍，但却显得如此纯净、如此动人。
　　也许是那次，宋雅淅不知道怎的跟隔壁班的女生起了争执。眼看事情就要闹大，赵宛儿主动挺身而出，完全不怕对方有男生撑场，毅然决然地挡在自己的朋友身前。赵宛儿用气势压制住想要寻衅滋事的对方当事人，跟对方摆事实讲道理。最终，对方理亏在先，悻悻离去。平日低调沉默的赵宛儿竟然会为了朋友主动卷入事不关己的闹剧中，连宋雅淅都感到相当意外。注视着这一切的徐灏霆，此后时常回忆起那个挡在朋友身前的，无私而勇敢的背影。
　　她平凡、朴素、低调，但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要是有机会能和这样的女生在一起，也许自己那被家庭环境和社会风气污染的灵魂，也能得到净化吧。
　　后来，徐灏霆如愿以偿，告白成功。和赵宛儿在一起之后，徐灏霆感觉自己像是找了一个真正的姐姐——赵宛儿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外表看起来沉默寡言，拒人千里之外，但实际上她细心体贴、善解人意。和赵宛儿比起来，徐灏霆却是大大咧咧、丢三落四，所以生活中许多方面都是由赵宛儿照顾他、迁就他。
　　徐灏霆不是一个不懂感恩的人，事实上，赵宛儿对他的理解、体谅和迁就他全都看在眼里。所以，他才会发自内心地想要对赵宛儿好，才会不间断地给她送礼物。
　　徐灏霆送过赵宛儿数不清的礼物，其中光是花都已经足够多了——赵宛儿不太有这方面的概念，她总觉得徐灏霆几乎是把整个Z城的花店里能当礼物送人的花卉都轮着给自己送了一遍。在徐灏霆送过的花里，赵宛儿最有印象、也是最喜欢的，是一束月季花。它有着鲜艳的红色花瓣，像一团舞动的火苗。
　　赵宛儿觉得它很像徐灏霆，它的身上长着桀骜不驯的刺，它的色泽明媚而张扬，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而徐灏霆却觉得它像赵宛儿，冰冷的尖刺使它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但它的内心却是火热而温暖，它的灵魂干净而纯粹。
　　也许都像，也许都不像。倒不如说，这一对热恋中的年轻眷侣，他们那互补的灵魂紧密地交融之时，才会绽放出最明艳动人的月季来。为了让它常开不败，为了让世界灿烂缤纷，他们大大方方、毫无保留地相爱，就像月季的花语一般——
　　它的花语是：

　　热烈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