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何归》小叉

76、悠悠古木

　　“她”俯瞰着大地。
　　“她”看着巨大的湖泊日渐萎缩变成了山谷，“她”看着暴雨将山峰上的泥水冲刷下来将低低的山谷变成一片平原。“她”看着身边的树木像草一样生长，又像草一样枯萎。
　　“她”看着鸟兽们在身边来来去去。
　　“她”疑惑过，为什么站在“她”枝条上的小鸟在她每一次投注目光的时候羽毛的颜色都会有所不同，为什么在“她”根系间盘卷着身体睡觉的小兽数量一会多一会少。
　　或许，只是因为“她”活得太久了吧。
　　久到连“她”自己都想不起来，她到底活了多久。
　　有一只灰毛的小兽遍体鳞伤跌跌撞撞地自远处向“她”奔来，后头还跟着一群颜色大小都不太一样的小兽。
　　第一只小兽颤抖着，哀鸣着，拼命地想朝“她”根系的缝隙里钻。或许是因为它太想活下去了，竟然把“她”不算粗壮的一条树根从泥土里拔了出来。后面的小兽们嗷嗷叫着，加入到破坏“她”根系的行列。
　　痛。
　　树根断裂时会痛，而且“她”不喜欢让自己的根系脱离温暖潮湿的泥土，暴露在干燥空气中。于是“她”翻动根系，把所有叫“她”不舒服的小兽全部都赶走了。
　　与虫子一样轻的小兽们飞到半空中，摔下来掉在地上，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会动了。
　　终于安静了。
　　没想到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又一群小兽朝“她”跑来。
　　它们匍匐在“她”的树荫下，脑袋和肚子都贴着地面，然后哇哇叫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她”无法回应，也不想回应。
　　而“她”的沉默显然被解读成了默许，这群小兽就在“她”的树根边住了下来。
　　小兽们总是忙忙碌碌，跑来跑去。
　　有一些小兽死了，又有一些新的更小的小兽出现。
　　小兽的数量一会多，一会少。
　　渐渐的，“她”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看着小兽，因为它们总是那样活泼，总是那样充满生气，也总是有忙不完的事。
　　其中，有一只特别的小兽。
　　特别的小兽喜欢躺在“她”的树枝上。小兽每天都絮絮叨叨地说很多“她”听不懂的话，小兽会抓走“她”身上的虫子，小兽会摘下“她”枯黄的叶子然后埋到“她”的树根下。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直到某一天早上。
　　明明前一晚小兽还像平时那样躺在了“她”的树枝上，第二天小兽却不像平时那样站起来跟“她”说话。小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小兽是“死”了吧。
　　无论哪种小兽总会有身体不能再动的一天，之后会有其他小兽来吃掉它的肉。死掉的小兽血液会渗进泥土，骨头会变脆，最后变成尘土永远消失。
　　身为一棵大树的“她”不懂什么是死，只是看过这样的结局千万遍而已。虽然就连这个词，也是小兽教会“她”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看到这只小兽也变成这样。
　　“她”不想看到这只小兽腐烂，不想它永远消失。
　　所以，把小兽藏起来吧。
　　有些小兽把“她”的果实藏到泥土里，后来就会变成一棵新的树。
　　“她”把小兽藏起来，以后应该也会变成一只新的小兽吧。
　　于是“她”忍受着枝条卷曲断裂的痛苦，偷偷地把小兽卷到了“她”树干的凹坑里。“她”还折断了“她”最好看的叶子把小兽盖了起来。
　　这只小兽什么时候才能变成新的小兽呢？
　　什么时候新的小兽才会坐在“她”的枝条上跟“她”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