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何归》小叉

78、喁喁细语

　　大殿之后是一段长廊。
　　长廊里弥漫着一种带着血腥味的奇异甜香，多闻几下身体里似乎就会隐隐泛起一股陌生的燥热。远离大殿之后那些细弱的哭求声飘然远去，只是偶尔几声特别响亮的嘶吼和惨叫愈发明显起来。
　　阴暗刺骨的感觉从脖颈处向身体内部蔓延，野蛮又霸道地企图将原先浸透她身体的污秽阴气驱逐干净。双方把她的身体当成了战场，肆无忌惮地拼杀着。而她的灵气仿佛吞下过量的曼陀罗一样，时而蛰伏在经脉里收敛紧缩，时而又加入另外两股气息的斗争。所以她现在哪里都很痛，经脉也好五脏六腑也罢，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
　　痛到，神志似乎都飘远了一瞬。
　　有什么东西……
　　在轻轻碰触她的脸，沿着她的鼻子落到了她的嘴唇上。
　　韶黎伸手，然后摸到一只微凉的手。
　　她睁开眼睛，然后就在最近的地方对上了一双既熟悉，又似乎有点陌生的眼睛。
　　原本眼珠的深棕色里染上了红色，当窗外明亮的光线让他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也让他的眼珠看上去就像流动的岩浆一样。
　　既美丽得夺人心魄，也危险得让人心惊肉跳。
　　她就一直这么看着这双眼睛，直到眼睛的主人眉头微微蹙起。
　　她看见一丝细微的紧张，所以她说：“比以前好看。”
　　顿时阴云转晴。
　　他低下头，鼻子贴近她的脖颈处蹭了蹭，“你呢？臭了。”
　　阴郁的怒意在心底又翻腾起来。
　　“这里是哪里？”韶黎发觉自己应该躺在一张卧榻上，她只能看见榻边的窗子还有屋顶。谢至侧躺在她身边，衣衫松垮前襟大开。他一手支着头，令一只手却落在她脖颈之间，手指贴着她的锁骨，还仿佛无意识地滑来滑去。
　　“你猜。”谢至回答了她的话，却对她刚才的表情视若未见。
　　韶黎闭上眼睛，伸手压住谢至的手指，“……落凤城。”
　　当世几大门派中，除了六大道修门派之外，只有一个落凤城是魔修聚集之所。
　　谢至从梁国偏远的上阳城谢府别苑的一个病弱公子，成了令天下闻名丧胆的魔修之城少城主，他所经历的危机，所经历的生死一线，只怕比她要多得多。
　　换成当时那个想回家已经想魔怔了的她，不会为谢至停下脚步。但是现在的她，却希望自己能够陪在他身边。
　　只可惜，时间是不能倒转的。
　　而她现在只是庆幸，谢至还活在这个世上。
　　虽然白狐警告过她，虽然太微宗的典籍告诉过她魔为何物，虽然他的魔气现在还在她的经脉里肆虐，但这一刻她只是很庆幸。
　　“风狼被人灭族了。”韶黎看着他，“所以我不敢去上阳找你，因为我怕听到你死了的消息。”
　　如此怯懦的语言，却令得她身边这个容色秾丽的青年，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恍惚之间就像是那个少年又回来了似的。
　　谢至从她的手下抽出手，贴上她的脸颊让她正对着他，“你被狐狸带走之后，我的魔气失控，毁了半个上阳城。”他语调轻柔地说着，仿若情人耳语，“我只能回到梁国都城颍都的谢府。后来，我杀掉了那个男人。”他眸中的红色仿佛岩浆一样流转着，似乎更红了，“我看着他倒下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惊恐地喊叫，他们指责我，骂我，说我该遭天谴，士兵们用枪指着我，但是所有人都在恐惧，没人敢靠近我。”他低头凑近过来，似乎想看清楚韶黎最细微的表情，“而当时，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在我身边会说什么。”
　　韶黎眨了眨眼。
　　曾经的谢至也渴求过父亲的关爱，但那个男人的回报却是将他弃他如敝履，然后加倍溺爱次子。
　　谢至身体孱弱，那个男人就把他送到比颍都更寒冷的上阳。
　　谢至珍惜母亲的遗物，那个男人就把遗物替换成降魔镇物。
　　他甚至都不肯直接杀了谢至，而是要一点一滴地折磨他。
　　而谢至刚才还说“士兵在恐惧着他”，所以当时应该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杀死那个男人未必是谢至的初衷。
　　不过以谢至的脾性和他谋算人心的本事，也很难说到底是不是他一力促成。
　　但无论如何，韶黎不觉得谢至错了。
　　蝼蚁尚且惜命，谢至为什么不能对着那个时时刻刻想要把他磋磨至死的男人刀刃相向？
　　因为那个男人是他血缘上的父亲，所以他就该心甘情愿地被折磨到死吗？
　　“我会站在你身边，做任何你希望我做的事，但是我不会代替你去杀了他。”韶黎看着他。
　　因为那是谢至必须要亲自了断的一件事。
　　却见那个脱去少年稚气于是容色愈发秾丽的青年却呆怔了一会。“我想了好多遍你会有什么反应，”他似乎有点懊恼，“我以为你会说如果你在话，你会替我去杀了他。”
　　韶黎挑眉，“我在你眼里这么粗糙不懂事的吗？”
　　谢至略微怔愣之后突然笑了起来，他伸手，指尖仿佛跳舞似的从她的腰侧轻点到大腿上，“你不是吗？”
　　谢至的手直接碰到了她的皮肤，所以她现在身上还是只有几根木台上跳舞的彩绸。
　　不是很想让谢至看到自己愤怒表情的韶黎垂下眼，她想要转开脸，但谢至的手又把她的脸掰了回来。
　　韶黎只能看着他，“苏安可以动吗？”
　　谢至弯起唇角，“落凤城里局势复杂，有信我的，也有看不上我只想把我当成养料的。”贴着韶黎脸的手，用掌心轻抚着脸颊，“苏安既然都带了你这个礼物给我送来，至少表面上应该会归到我这边来。而且他是道修堕魔，如果能在落凤城得个高位，至少也能安一安外头那些魔修的心。”谢至垂下眼眸，“我现在这个情形，除了落凤城也没有可去的地方。所以落凤城不止不能散，在道修六大门派面前还得有自保之力。”
　　“好。”韶黎蹙眉，“我仔细想想。”
　　只是想想该怎么动，而不是放弃这个想法。
　　韶黎根本没想对谢至隐瞒，也知道谢至听得懂她的意思。
　　“随你。”谢至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手一松平躺在她身侧。
　　韶黎坐了起来，只是坐起身那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牵动她脖颈上的伤口。她伸手一摸，伤口潮乎乎的，似乎还没完全止血。
　　于是她推了推谢至，在他抬眼看过来的时候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处，“为什么咬我？”
　　谢至凝眸看了她半晌，看得她一脸莫名其妙时，他突然又叹了口气，然后拿手遮在自己眼睛，“想要留在这里，无非就是两种身份，要么被我吃，要么被我睡。”谢至似乎意兴阑珊，语调拖得极长。
　　韶黎抿了下唇，“……不能是妹妹吗？”
　　以前就传出过谢苍这个名字，现在正好可以继续用。
　　“在落凤城，”谢至突然一伸手，贴着她的后脖一用力就把她拉了下来，甚至跟她近到鼻尖对着鼻尖，“妹妹和枕边人是不冲突的，而且只会让他们更兴奋。”
　　韶黎为了不碰到谢至，一梗脖子。
　　谢至眉头皱了一下，却终于还是长叹了口气，“我的魔气能消解苏安留在你体内的魔气。”他放开她的脖子，再次捧住她的脸，“也可以让我知道你在哪里。所以，不准驱离我的魔气。”
　　韶黎微怔，然后对着他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