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何归》小叉

80、阵法之能

　　朱鸾是个魔修。
　　她似乎曾经也有过资格去道修门派的，却因为爹娘认为女儿是个赔钱货，为了那一点还没她现在衣裳上一根金线贵的银子把她卖给村里老鳏夫做媳妇，她走上了一条至少十六岁的她从来没想到过的路。
　　她到了落凤城，再然后，她成了落凤城的左使。
　　跟赤蛟那个满脑子打打杀杀的家伙不同，朱鸾觉得自己除了不爱受委屈，也不爱受了委屈后自己憋着之外，她其实还算是个挺讲道理的人。
　　朱鸾走在内城的大街上。
　　魔修虽然没有什么同门之谊，但同仇敌忾还是能做到的。落凤城是当今世上唯一一个魔修之城，但凡长了脑子不想自己被道修门派围剿追杀时像只无处躲藏的老鼠，魔修们就必须让落凤城存在下去。
　　朱鸾叹了口气，看了看内城街道上风格大相径庭的楼舍屋宇。
　　魔修们认同的，只是落凤城应该延续下去这一点上。至于怎么做才能延续，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太一眼。只是魔修跟道修不同，那边还会讲个道理，魔修却只讲拳头。谁本事大就听谁的，这条规矩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解决问题，可问题在于那些高阶魔修颇有些年头特别长的，想法就特别古旧，每逢有事便只想着杀人砍人。
　　魔修也好道修也罢，求的就是不死。把凡人杀怕了，到时候拼着死也要逃走怎么办？落凤城周围一旦没了那些凡人村落，对面道修门派那几个隐世不出的老怪物随随便便几个术法就能把落凤城给夷平了。到时候除了那几个滑不留手的老不死之外，整城的魔修得死九成九。
　　这才是朱鸾作为落凤城左使愿意向谢至低头的原因：他很聪明，聪明到了知道该怎么统领一群人，也能够明白落凤城是他唯一容身之所的地步。但最近这个谢至开始沉迷女色了。
　　用女色来修炼的，修炼之外就好女色这一口的魔修大有人在。谢至作为魔修之城的少主沉迷个女色真的不能算件事。
　　但问题是，他沉迷的女色似乎不太寻常。
　　朱鸾回想起苏安的接风宴那天。
　　当那个被谢至唤作谢苍的少女站在木台上的时候，朱鸾还没觉得什么。她好歹也活了几百年，绝色美人见过不少，虽然谢苍在其中也算是佼佼者，但朱鸾也不是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但是当苏安解除禁制，谢苍恢复意识的刹那，朱鸾就知道她能在落凤城活下去。
　　因为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愤怒与克制，却唯独没有看到一丝的恐惧。
　　但朱鸾没想到的是，最后居然是谢至把她抱了回去。如果只是大殿中的其他人，朱鸾大概连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长着这样一张脸的人，还能有这样的心性，她就不可能在落凤城活不下去。
　　但谢至不同。
　　魔修之所以被称为魔，当然不会奉行道修那一套仁义道理。这里的规矩只有一条：强者为尊。
　　就这一点来说，其实谢至和谢苍的处境是相同的。他们两个人都不属于“强者”，而只是因为某种特质而对强者有用的“东西”。谢至是天生魔种，如果献祭他能让真魔降临，那么整个落凤城所有的魔修都会开开心心地看着他被绑起来，然后切肉挖骨。他如今能是落凤城的“少主”，仅仅是因为他独一无二，且谁都不知道该怎么用他而已。
　　而谢苍有的，只有那张脸。
　　朱鸾忍不住回头望向城主府。
　　如果她不能意识到这一点的话，只怕很快就会有人用行动来告诉她落凤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到时候……
　　“左使。”穿着铠甲的城卫靠近她身侧。
　　“说。”朱鸾连头都没转。
　　“少主身边新来的那位谢姑娘，昨天将苏安道君身边的侍女请去说话后一直没把人放回去。”城卫说话时，语气中多少带着点幸灾乐祸，“听说那位苏道君不太高兴呢。”
　　朱鸾心里一动，道了声“看看去”，便飞掠过去。
　　谢至居住的府邸，是位于整座落凤城最中心位置的城主府。这里不仅是最难被外敌攻入的地方，也是最难从城内逃出的地方。
　　城主府四面都是空旷而宽阔的场院，而此刻南侧正门前却正在响起一串密集的“啪啪”声。
　　朱鸾在街道的尽头停下脚步，然后在周围的房舍中发现了几十道或浓或淡，但都十分熟悉的气息。
　　几乎整个落凤城修为高些的魔修都来了。
　　他们没有一个是来救援或者协助城主府的。
　　朱鸾将视线投注到场中制造出爆裂音的人。
　　苏安。
　　她勾起嘴角。
　　叛宗的元婴道君，谁都想掂量掂量他的实力，但谁也不想冒着生命危险去做第一个掂量他的人。现在都有人出手了，自然是都要过来看看的。
　　朱鸾也在南侧，正好在苏安的正后方。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苏安的前面漾起仿佛水面涟漪般的波纹，让城主府的正门看上去好像水面的倒影一样。
　　苏安应该也知道四下里不少人正看着他，因此抬手就挥出一串带着灰色中带着一条条不停游走黑丝的光团，分散开来向倒影砸去，一阵肉眼可见的震荡后，响起一连串密集的“啪”“啪”“啪”，好像水泡破裂一样的声响，然后散出一股水汽的味道，仿佛真的戳破了一个水泡一样。
　　“就只是这样而已吗？”赤蛟的声音蓦地在她身侧响起，充满了失望，“还以为能有多厉害。”
　　水样波纹破碎之后，又是一层水样波纹。
　　朱鸾在达到之前就已经听到不少次的啪啪声来推算，苏安应该已经破除过很多层的水样波纹屏障了。
　　说实话，朱鸾也觉得失望。
　　只是多层屏障禁制算什么呢？
　　苏安都已经是元婴修士，虽然笃定他不敢破坏城主府所以不会用太过剧烈的招式以外，这样的为难只是叫他花费多一点的时间罢了。
　　“看不懂就别乱说。”朱鸾只是习惯性地怼了赤蛟一句。
　　“哦？”赤蛟立时接口，“那你倒是说说，你看出什么我没看出来的东西了？”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那边，苏安显然也是不耐烦了。他冷笑一声，同时放出更多的灰色光团，轰然砸向水样波纹屏障，然后就是一阵更密集的破裂声。
　　“苏安……”下意识就不肯服输的朱鸾虽然开了口，却根本想不到该说什么。这时候她无意间扫了眼地面青石板，然后心里一动，“走偏了。”
　　“啊？”赤蛟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城主府前宽敞的场院由一块块大小相同的青石板铺成。如果只看着苏安不会发现，但如果只看地上青石板之间的缝隙，就能发现苏安在向西侧偏移。
　　她伸直了手，先指向正前方，也就是城主府大门的方向。然后她的手指向左偏移了一寸，才对上苏安所在的方向。
　　“咦？”赤蛟也发现了，“还真是。”他顿时又兴致勃勃起来。
　　“而且，你看那里。”朱鸾朝东面走了几步，然后指向苏安身后右侧的方向。
　　赤蛟先是一脸莫名，他跟着朱鸾也朝右边走了几步，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那里有一条淡淡的，几乎透明的人影。
　　赤蛟难以置信地扭头问朱鸾，“……那是谢苍？她就跟在苏安身后？”
　　朱鸾又朝右移几步，人影似乎又清晰了几分，但也只是约略能分辨出不算高大而已，甚至连男女都看不出。
　　但目前城主府里除了凡人仆役，谢至可没有这份本事。
　　所以朱鸾说：“不然呢？”
　　“胆子够大，”赤蛟咧开嘴，“我喜欢。”
　　前方苏安甚至似乎也发现了不对。他阴沉着脸，一甩手扔出了数倍于之前的光团，瞬时间响起一片密集到仿佛能叫人耳聋的爆音。
　　片刻之后，场院中再没有那种水样波纹，所有的景物似乎都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
　　然后，朱鸾就听到一阵稀稀落落的赞叹声。
　　就连她，也忍不住挑了下眉。
　　甚至比城主府本身占地更大的场院，是由大块青石板铺就而成。而现在整个场院的地面上，刻满了一层层圆形图案。中间是阴阳鱼，然后五行八卦、天干地支，更多的是朱鸾看不懂的符文记号，一层一层以图形相互勾连行成了一个多达二十七层的同心圆。
　　而苏安，此刻就站在最中间的阳鱼眼上。
　　“怪不得一直引着他朝西走。”赤蛟叹了一声。
　　“藏头露尾的鼠辈！”苏安脸色铁青，对着站立在离他不远处的少女喝到。
　　却见那个身材婀娜的少女，却只是对着苏安浅浅一笑，甚至好整以暇地举手作揖，“韶黎谢过道君指点幻阵之恩。”
　　这语气……
　　朱鸾了然，显然是有前怨了。
　　“这性子够烈的。”一旁的赤蛟还吹了声口哨。
　　“雕虫小技，也敢到我面前卖弄。”苏安似乎顷刻间就冷静了下来。他再度抬手，这回却还是那种有黑丝在其中游走不停的光团。
　　但这回光团才刚离手，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个‘小小’的阵法，是韶黎向道君致谢的礼物。”只见那个名叫谢苍的少女盈盈浅笑，“韶黎少陪。”
　　她略一顿，然后嘴唇又动了好一会，仿佛说了好长一段话。但奇异的是，朱鸾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这会朱鸾倒是不怀疑这个谢苍能用阵法做到这样的事，只是有些好奇她到底说了什么，因为苏安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危险，仿佛下一刻就将暴起杀人。
　　并不是仿佛。
　　因为苏安略一振腕，身周突然飞射出五柄降魔杵，挟裹着黑色雾气带着极大威势向谢苍飞射过去。
　　但谢苍却像是没看到似的，转身慢步向城主府的大门走去。
　　那闲庭信步的姿态，却将那一副不把苏安放在眼里的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几柄飞在半空中的降魔杵，先是仿佛被什么东西吸走了黑色雾气，随后慢慢地减弱威势，越飞越慢。降魔杵掉到地上后，似乎是被抽走了灵气威能，仿佛抽搐似的在地面上弹跳了几下之后失去灵光变成凡铁，最后晃动几下成了一堆齑粉。
　　一个元婴道君的武器，就这样在几个呼吸间消亡殆尽。
　　连站在朱鸾身边的赤蛟也似乎打了个寒颤。
　　朱鸾转眸看向那个已经走到城主府正门前的背影。
　　怪不得谢至如获至宝。
　　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