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相》像素心跳

1、第 1 章

　　走在磐香山，顺脚踢个石子儿，就能砸中一箩筐的妖怪出来冒头。
　　这里是灵气氤氲的洞天福地，方圆百里妖怪横行的秘境。
　　由北向南倾缓的山脉，像一圈马蹄铁引导着天地灵气向山中沉积，孕化生而有灵的草木野兽。
　　山壁上蚁洞般的穴窟密密麻麻，掩藏在针叶林和藤蔓之间，住着靠吸食灵气修炼的妖怪们。
　　磐香山的妖怪就没有不修炼的。
　　爹爹娘亲在此土生土长五百年，亲眼见着隔壁的表舅家，兽而成妖，妖化人形。
　　山中物产丰盛，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们都说，成了仙或人，才知道妖怪吸风饮露的无趣。
　　活了上万年的老妖，得道后没有在山里停留的，只有闲话传说中偶尔能听闻他们的逍遥事迹。
　　小妖们都抢着要修炼。
　　为此先要抢占块灵气充沛的地皮，霸占一方的灵草灵果，再等待百年的光阴过去，修习成为开洞立府的大妖，最终化形得道。
　　我们狍子一族祖上，就是搜寻灵草灵果的一派大妖。
　　不过野兽之间弱肉强食不断，几番更新换代下来，狍子族已然衰落，如今大都只能在大妖洞府充做跑腿喽啰了。
　　表舅是大妖的贴身跟班，配分得万年灵果的果皮，两百年前已脱身成人，去摸索长生不老的门道了。
　　可爹爹娘亲五百年来还是磐香山土生土长的一窝狍子。
　　开启灵性后他们也曾修炼多年，若乐意走后门，凭借亲戚的荫护，修炼本是指日可待的。
　　可占山头的大妖都换过一轮了，他们仍摇着团尾巴，在山里蹦蹦跳跳寻草吃。
　　按邻居蛇妖银姨教导她家小银的说法，爹爹和娘亲是“空长年岁，不长志气”。
　　彼时，爹爹和娘亲在一屁股塌成的新草窝里哄孩子。
　　闻言只说：“没志气也罢，我们小家相亲相爱的，有福气就够了。”
　　娘亲说，当时刚出生的我也貌似附和地、弱弱哼唧了两声，将银姨气得蛇身都绷直了。
　　我长大后，银姨教导小银时，总捎带上骂我是一介好吃懒做的丑妖，就因这出生时就结下的梁子。
　　银姨一家是银鳞青眼蛇——妖界顶美的族类，她骂我丑，我也能高兴点头，承认她说得对。
　　但骂我好吃懒做，我就不愿理亏。
　　大妖个个都在修炼也没几个成仙得道，是他们不想吗？可见事与愿违，总是常态。
　　磐香山风气好逞凶斗狠，我是想妖化人形，去人间逍遥自在，可自打从娘胎窜出来起，我就患上了天生的弱症，根本无法凝聚妖力。
　　百年前，娘亲怀孕多月，临近生产大关，恰巧碰上历劫化形的机缘。
　　历劫要经历天雷劫数，雷击凶险，她的妖力不足，只能舍一保一。
　　娘亲说，她当时不甘心极了。
　　既不想两百年来的修炼功亏一篑，也不愿舍弃做母亲的机会，于是兼顾两头，想硬抗下去。
　　那时爹爹以及亲戚们都在大妖洞府当职，日日要去山上探寻灵草灵果。
　　大伙儿都预料到了我的出生，却没有预计到有这样的劫难，即便中途脱身，也未能及时返回。
　　那日天空的黑云压过半边山，只能看见白光闪动的天雷像大雨一样连绵落下。
　　事后，爹爹每提及此事总涕零着说，他照顾娘亲半辈子，只在这件事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
　　既然我如今已出生长大，娘亲自然是渡劫失败了。
　　可她却说，这场失败不并是因为救我，反倒还是我救了她。
　　那时她以一半妖力防御雷击，一半妖力集中于胎腹，两头分神，心有余力不足。
　　好在最后她输送在胎腹上的妖力屡屡散去，才让她撤出手来抵御雷击。
　　如今看来，那兴许是我的弱症使然，才叫妖力无法凝聚。
　　但娘亲总愿相信好的一面，概不承认我有弱症，她总说，是她太贪心不足蛇吞象，才使我被天雷所伤。
　　她还说，是我生来孝顺，替她做出选择，更帮她挡下了所有劫难。
　　如今雷雨天时，娘亲偶尔还会心有余悸，就算出门采食离家几里地，也要奔回来看着我、抱着我。
　　母亲天然爱子，这句话或许是真的，可我却不敢自称孝顺。
　　爹娘为了我，舍弃了大好前程，空耗多年心力，遍寻方法，替我改善体质。
　　当年爹爹穿山越岭请来的千年老妖看诊后说，因为无法凝聚妖力，我大概活不过百岁。
　　而今年，借得磐香山的灵气滋养，以及爹娘的药草滋补，我已经勉强活到了九十九岁。
　　在普通野兽中虽已是极为长寿，但在磐香山的妖怪中却算得上顶年轻的岁数。
　　这件事还是我长大后，偷听爹爹和娘亲晚上的私房话得知的。
　　爹娘憋着哭声，埋头在草窝里饮泣，我一味佯装熟睡，翻个身，还将他们吓了一跳。
　　得知老妖的预言后，爹娘给我取名叫阿善。
　　狍子一族善寻草木，族中传说磐香山深处有一株名叫善相的灵草，会随环境千变万化，寿命已达万年。
　　若取之服下，不用苦修成仙，也能无病无灾，长寿无极。
　　娘亲爹爹希望我能长长久久地活着，自我出生起便一直苦寻这株善相。
　　我们一家也为此从家族群居的老巢，四处出来迁徙，直到迁至如今草木繁盛的河谷一带。
　　可惜这么多年，善相也毫无踪迹。
　　没有希望，等待死亡的日子是多么煎熬，与我们做邻居的银姨一家又岂会知道这种苦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