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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命中注定的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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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好疼。”
"好疼啊……”
阳光穿透了眼皮,眼球变得酸胀……
“老陈”,“老陈”,
“靠,醒醒啊……”
呼唤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陈家幸,陈家幸”
“陈,家,幸……”,迷迷糊糊的想着,暖黄色的微光,“陈家幸,赶紧醒醒……”记忆中模糊人影的呼唤……
人影渐行渐远了,别走,别走……
骤然睁开眼,被眼皮抵挡在外的阳光终于还是泄了进来,陈家幸被阳光刺的睁不开眼,等到缓过劲来,再次挣扎着看去,没有梦中的人,确是一张黑硬的脸怼在面前。
“咋的啦,咋还哭了呢?”,说话的人是陈家幸的工友——老张,“多大人了,咋睡个觉还掉眼泪呢”,说罢,老张就自顾自的咯咯乐了起来,陈家幸这才如梦初醒般的抬起手抹了把脸,玩笑似的怼了老张一下子,“滚蛋,谁哭了,俺这是阳光晃的。”
“俺看你这助听器是该换了吧,叫你那多声都不醒。”老张开着玩笑,又得了陈家幸一肘子。
“嗨,得,俺也不跟你扯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到工点儿了,你在不去,那老扒皮又得扣咱工资了,走走走,赶紧的。”
暖阳打在身上,老张的絮叨声还在耳边回响,这是无比的真实,可梦却也不像掺了假。
索性不去想了,陈家幸站起身,拍拍屁股,去追赶老张。
顺着铺满碎石的土路走着,工地上的嘈杂声逐渐放大,离工地也越来越近了,老远得看,黄沙漫天的飞,被风裹挟着吹得两人睁不开眼。
几台□□绿的“东方红”推土机歇在边上,就那么一块地皮,给扒拉的露了肚皮,又在那裸地上灌起了地基,筑上了高楼。
“偷懒!磨洋工!你还抽上烟了!不想干就滚蛋!可别当误了革命建设!”,胡扒皮往那一站,骂声比搅拌机还要响,工人们就像耗子见了猫,抬头的又都低下了头,闲聊的又都闭了嘴,全都缩紧了脖子。
老张负责拉砖头,陈家幸便负责把砖头装进推车,太阳还是挂在天上,不留余地的散着热,把一条条人晒成了酱油色儿。汗水打湿了跨栏背心,但是没有人停下,都喊着“一切为了革命,一切为了进步,劳动最光荣”的口号。
“哎,陈儿啊,走吧,歇会儿去”,老张又拉完了一车,拎着铝水壶一拐一拐的往这走,都不知道告诉他多少遍,让他去看看那条腿了,就是死犟着不去,现在看,那腿越发的瘸了。
两人走到一堆砖头旁,垫着砖头坐着,就这么望着前面土路,不是有几辆三蹦子突突的开过,是从村子里来的,都要到县城里去。
陈家幸就住在这村子里,“婶子,上城里卖菜去啊”,这些人总是他的邻里邻居,不免要寒暄两句。
这一天是真没什么意思的,陈家幸瞅着远处县里的楼房,忽的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再向那条土道上看去时,却多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身影——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
那人看上去极瘦弱,整个人蜷在上面,背驼的像蜗牛壳上的旋,正费力的转着轮子,却怎的也在未往前移出一步。
“同志,别动了,俺帮你。”陈家幸喊的老大声,就冲着他跑过去了。
那人往他这边瞅了一眼,转轮子的手顿了一下,便更快速的转起来了。
等陈家幸跑近了才看到,原来是因为这土路上有太多的坑,轮子卡进坑里去了,“哎,同志,你别动了,俺来帮你吧”,说着便抬手附上了轮子,向上一使劲,连同着那人和轮椅一同被抬出了坑,陈家幸又帮他推过了密集的坑区才收回手。
那年轻人看起来应有二十出头,眉目清秀柔和,却染着倦意,穿着白衬衫,不见什么肉,布料都像是在往里凹陷着,一双修长的腿撂在轮椅踏板上,裤管中隐见纸白的脚踝,头发也像是许久未打理了,刘海长的遮住了眼睛,整个人散发着萎靡的气质。
“同志,你这是干甚去,咋子一个人啊,多不方便,你要去哪吧,俺带你去呗。”陈家幸瞅着那年轻人说。
年轻人没说什么,只是隐隐抬起头,用黑眼仁轻轻瞟了他一眼,“谢谢,不用了。”说罢,便自顾自的推动轮椅走了。
年轻人一圈圈的转动着轮子,他没有在回头,摇着轮椅,沿着这条道往前挪,路过堆砌着的红砖和沙石,再远些,是望不到边的野地,狗尾草和蒲公英在夕阳里毛茸茸的亮着,他渐渐消失在陈家幸的视野里。
轮椅的轱辘压在麦田的土路上,工地的喧嚣一点点淡漠了,阳光洒向大地,照的路两边的麦田金灿灿的一片,麦穗闪着光,风一过,一浪又一浪,连带着将年轻人的发丝也吹拂了起来,他抬眼看了看前方,加快了转轮子的手。
轮椅驶上了桥,说是桥,到可以说是两块大石板并成的台子,两侧连围墩都没有。
年轻人看着来往的溪流,这条河沟沟他不知来了多少回了,是早已选定的结束生命的地方。
他看着远方,是连绵的麦田,河沟沟就若隐若现的穿行在这之间,“真没什么意思”,年轻人这样想着,低头又看了看双腿,一年前不是这样的……
桥下的水声潺潺,带走了落叶与时光,年轻人又抬了抬头,朝着城市方向看着,回过头,看着流水出神,似乎这水正不急不缓的,要将他这个人,连同他奔跑的记忆,一并温柔的,彻底的抹去,“带我去远方吧……”。
“扑通”,坠进了水中,带着凉意的水漫进了口鼻,也将世界的声音隔绝了。
他正在向下沉去,阳光透过水面,变成摇曳的光斑,像小时候透过玻璃糖纸看世界……
没劲……
突然,水面“扑通”一声,像巨石砸碎了河水的沉寂,一道人影,划开河水,径直向着他游来,水流被剧烈的搅动,白色的水花翻滚着,迷了他的眼,只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紧接着,另一只手从他的腋下穿过,牢牢的箍住了他的胸膛。
那力道硬生生的将他向上拔,他被拖着,向上,向上。哗啦一声,冲出了水面。
空气涌进了鼻腔和喉咙,让他剧烈咳嗽起来,紧接着传来的是风声,水声,两个人的呼吸声,整个世界的声音,轰然回归。
他能清晰的感知到,那个救他的人胸膛剧烈的起伏,以及紧贴着他后背传来的急切而有力的心跳。
“还活着”,年轻人这样想着,便被拖拽着上了岸。两人并排瘫在岸上,他还是不受控制的剧烈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河水的腥气,等到他好不容易缓过来,转过头去看那个数他的人,“是你”?
陈家幸同样喘的厉害,无力的转过头,道:“同志,你这是干啥子,有啥想不开的啊,咋还跳河呢?”
陈家幸在旁边着急的叫唤着,跟他说着什么生命诚可贵之类的话,手还紧紧抓着自己。
“你管什么闲事’,那人对着陈家幸喊到,因为愤怒脸上还升起来红晕,到显得有了几分气色。
陈家幸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的助听器刚才泡了水,只是看着那人激动的神情,还以为是感谢自己呢,傻憨憨的一笑,冲着他咧起来嘴,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助听器。
“嘿,不用谢,同志,俺助听器坏了,听不见嘞,讷别介意”,陈家幸还在傻乐,寻思着自己真是做了件好事,还冲着那人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
年轻人到是没在说话,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开始仔细端详起眼前的男人,看上去起码有一米八十多,跨栏背心被染上了工地的土灰,一身的腱子肉,被太阳晒出来的小麦肤色和利落的寸头,咧嘴一笑,露出的洁白牙齿到显得他更黑了。
陈家幸逆着光站立着,阳光给他染上了一层光环,冲着那人伸出了手,一瞬间的,倒是有那么一下子恍惚。
“走吧,俺带你上去”,陈家幸托起那人的腋下,将他抱上了岸,重新放在了轮椅上,金属的扶手已经被晒得有些烫手了,年轻人自始至终没在说一句话,待他坐稳,便又转起了轮子。
陈家幸到还想在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默默的看着。
“同志,俺叫陈家幸,讷要是有啥困难的,就来找俺,俺就住在旁边村子口把头第一家”,陈家幸冲着那人的背影喊到。
轮椅的轱辘再次压过土路,留下两道湿漉漉的,歪歪扭扭的印子,重新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风还在吹,麦浪依旧翻滚,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两道渐渐干涸的水痕,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