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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进城(一) ...

  •   夜色像一块洗的有些发白的蓝布,缓缓罩住了大地。

      院子里的探照灯又没亮,陈家幸便找出来夜壶放在父亲的房里。

      屋里几盏昏黄的灯泡,把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陈家幸的父亲叫陈敬峰,年轻的时候帮村子建设出了不少力,村口的河沟沟也是他组织挖的,为此还丢了一条腿,陈家幸的母亲也被水冲跑了,找了好几天才在下游找到,鼻子和嘴里全是沙石。自那以后,村里便给他封了个“劳动楷模”的称号。

      陈敬峰坐在屋里的土炕上,嘴里咂巴咂巴的抽着旱烟,一条腿撂在炕上,另一条腿的裤筒也撂在炕上,瞅着儿子进来,便说“累了吧,瓜娃子,锅里爹给你烧了热水,自己撩一撩身上吧”。

      “瞅,爹,俺给你带的啥,俺看现在都抽这个,给你也淘了一包”。

      陈家幸嘿嘿的乐着,从兜里掏出一盒经济牌香烟,撂在炕头的木头桌上。

      “诶呀,整那些干啥,额有这老烟枪就行呗,记住爹教的,可别在外面欠了人情……”

      “嗨,知道嘞”。

      陈家幸站在院子里,望着天儿,农村就是比城里头好,城里全是尾气,一到晚上,天上是绝没有星星的,农村就不一样了,除了村里的第一家千元户以外,还没见着谁能开上车呢。

      棚里的老黄牛哞哞的叫着,陈家幸便进了屋,睡觉去了。

      白天的日头毒得很,好像要把人的脊梁骨都榨出油水来。

      工地是一座喧嚣的铁林,搅拌机发出沉闷的轰鸣,钢筋和水泥板碰撞出刺耳的声响,工头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大声吆喝着,陈家幸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心却不知飘去了哪。

      “一,二!嘿呦,加把劲啊,加把劲啊!”工友们喊着口号。

      陈家幸的声音混在众人的声音里,小麦色的脊背上,汗水汇成了小溪,顺着紧绷的肌肉线条淌下,浸湿了那条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裤腰。

      看上去,他和周围的人并无二致,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他的不同,他的眼神在飘,心思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手却还在不停的摞着砖。

      汗珠顺着高挺的眉骨滴进眼睛,一阵刺辣。

      陈家幸下意识闭眼甩头的瞬间,那片炫目的白光里,一个破碎的画面撞见了脑海——是那个年轻人的脸。

      记忆就像断带的录像,模糊,跳跃,即使过了好几天,也仍然能回想起那时河水的寒意,还有土道上的背影。

      即使阳光再怎么照耀,那条河也从没被烤热过,到底是怎样的绝望需要自尽才能解脱,到底是怎样的绝望,能让他那么决绝的跳进冰冷的河水。

      陈家幸记得自己也跟着跳进去了,至于怎么救上他来的,记不清了,救人的时候还会想起啥吗……只记得拖着他腰的感觉,两人紧紧贴着时的体温,还有河水夺走空气的窒息感了。

      他到还记着那年轻人的眼神,瞳孔里没有光,像是死物。

      休息的哨声响了,工友们一哄而散,奔向了棚子和背阴处,陈家幸和老张倒一屁股坐在了砖堆上,不去和那帮人抢。

      老张摸了摸口袋,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手抖的不行,哆嗦了半天才点燃,深深吸上一口,说到:“咋,有啥心事啊,瞅你这一天天心不在焉的样儿,小心砖头砸了脚,嘿嘿”。

      “也没啥子事儿,就是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我救的人……”

      “俺有点担心他……怕他又寻什么短见……”

      “嗨,就不用寻思那个,人各有命吗……嘿嘿,想活,他自然就活喽,你救了他,不也是仁至义尽了”。

      陈家幸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白花花的太阳。

      “陈家幸,工头叫你”,一个工友站在不远处喊到。

      “啥事儿?”

      “不知道啊……”

      工头就站在老远的空地上,腋下夹着一个油亮的公文包,陈家幸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老板,你叫俺?”

      “嗯,小陈啊,交代你个任务……你明天上那城里头给我取点儿建材,就搁城边上的那个建材厂,我都跟人家王老板订好了,你去了报我名就行”,明明是一道命令,却用着商量的口吻。

      “嘿,好嘞,老板。”

      “嗯……,小陈啊,好好干,瞅你就是那样的。”说着,便把手里的钥匙一抛。“车你先开着,务必把那建材给我安安稳稳的拉回来。”

      钥匙在半空中划出弧度,被陈家幸稳稳接住,“好嘞,老板,保证完成任务。”

      太阳像个咸鸭蛋,车子驶上乡间的土道,轮子卷起尘土,成了一道金色的烟。

      麦穗反射的光斑落在地上,在坑洼不平的土道上跳着金灿灿的舞。

      麦田里,一个个黑铜的铁人弯着腰,正耕作着,陈家幸“嘀,嘀”按两下喇叭,惊起好几个农人,看了看这边,扬起胳膊用力朝着这边挥了挥手,清脆的喇叭声在辽阔的原野上传出了老远。

      陈家幸看着越来越近的县楼房,不由得又想起了他……大概是住在城市里吧,坐着轮椅,竟然能跑出来这么远的路。

      很快到了建材厂,陈家幸跳下车,缓步向着厂里走去。

      厂子不大,窝在县城边上。

      红砖围墙垮了几处,没人修,碎石就堆在那。

      一进门,便是水泥灰,吸进肺里,带着铁锈的腥味。

      陈家幸啊嚏了两声,揉揉鼻子,继续往里走去。

      空地上堆着山一样的沙石,风一过,扬起一片昏黄的风。

      院子的角落里,预制板一排排的躺着,像一口口沉闷的棺材。

      唯一鲜活的,是墙上那半条褪了色的标语:“大干快上”。

      陈家幸找到管事的,向他报了老板的名字,那人拿着圆珠笔在垫板上夹着的单子上挨个的对着,看样子是有很多人订他家的建材,一时是找不到的。

      陈家幸又卖起了呆,建材厂旁边竟还有不少楼房呢,这样看,倒显得厂子不那么孤单,和那些楼抱团在一起。

      “嗷,胡老板是吧,在那边呢,你的货”。

      货在东南角堆着,上面还盖着编织布,陈家幸三下五除二的装了车,载着建材驶出了厂。

      机器依然在轰鸣,在这里,人和物,都在慢慢的风干,变成另一种建材。

      居民区虽然挨着城郊,该有的烟火气却一点没少。

      道不算宽,大概刚好够车过去,却被骑着自行车的男男女女挤满了,两道人流间,只剩那么一点距离。

      陈家幸索性把车停在了道口的宽敞处,也跻身挤进了人群之中。

      楼很旧,大概有五六层高,阳台挤挤挨挨的,楼之间的距离也是近的能拉起晾衣绳。

      楼底下开着一串串的餐馆,招牌叠着招牌,有的被挤的只能在外面再支起铁杆,大爷大妈也推着餐车在道两边摆起了摊。

      掌勺的都把锅颠的老高,辣子在锅里爆了香,来往的人走过一家家店,或在门前短暂驻足,认真的读着菜单,寻找着能抚慰饥饿的餐食。

      陈家幸的目光掠过那些喧闹的招牌,最终停在了角落——春芳面馆。

      门脸窄小,刷着旧红漆的木门叠在里面。两条纱布帘子代替了门,隐约从帘子下还能窥见大理石地砖和绿色的墙纸。

      不同于别家呛人的油辣味,那帘子后面,只飘出一股最淳朴的面香。

      在这一片鼎沸的人声与复合的饭香味中,这间面馆像一块沉静的礁石。

      不招摇,不喧闹,只是在那,便吸引着往来的食客。

      抬腿间,陈家幸已经掀帘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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