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而渡》落终絵

139、第 139 章

　　备用通道比预想的更加狭窄曲折，像巨兽肠道般在岩层中蜿蜒穿行。渡川推动修复单元，几乎是在用身体挤开两侧嶙峋的岩石。背后的伤口在每一次摩擦和用力时都传来尖锐的刺痛，那股幽蓝色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和体力。凌寒提供的抗辐射针剂只是暂时压制，真正的净化必须在有专业设备的医疗环境下进行。

　　“前方五十米左转，进入废弃的矿物运输管道，那里相对宽敞，直达预设的紧急出口之一。”凌寒的声音是黑暗中唯一的指引，但信号时断时续，地下岩层和越发活跃的幽能辐射严重干扰了通讯。“但出口外的地面情况不明，焚烬的通讯刚刚中断，可能遭遇拦截。”

　　“明白。”渡川简短回应，声音沙哑。他看了一眼修复单元的观察窗，顾临渊依然沉静，仿佛外界的崩塌与追杀都与他无关。只有渡川知道，平静的表象下，是同样汹涌的暗流和未愈的重创。他必须带他出去。

　　左转进入运输管道，空间果然宽敞许多，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粉尘和更陈旧的霉味。管道内残留着早已锈蚀的铁轨和倾倒的矿车，手电光照去，一片狼藉。渡川推动单元加速，靴子踩在碎石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在空旷的管道中回荡。

　　突然，前方黑暗中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是靴子踩碎枯枝的声音，但在这寂静的地下，绝不该有枯枝。

　　渡川瞬间停下，关闭手电，将自己和修复单元隐入黑暗，屏住呼吸，右手无声地摸向腰间的枪。他肩背的伤口因为这骤然的紧绷而一阵抽搐，幽蓝色的麻痹感似乎又蔓延了一丝。

　　黑暗中，有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的声音，还有……不止一个人的、刻意放轻的呼吸声。

　　不是焚烬。焚烬不会这样潜伏。是追兵。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还赶到了前面堵截！

　　渡川的心沉到谷底。后有即将苏醒的“冥渊”能量暴动，前有堵截的敌人，他重伤在身，还带着毫无反抗之力的顾临渊。

　　“渡队长，不必躲了。”一个冰冷、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声音从前方黑暗中传来，说的是字正腔圆的瓴城通用语，“李部长请您和顾顾问回去‘协助调查’。请配合，免得伤及无辜。”最后四个字咬得格外重，目光显然落在了渡川身后的修复单元上。

　　渡川没有回应，大脑飞速运转。听声音，至少有三人，可能更多，呈扇形散开。敌暗我明，地形不熟，硬闯是下下策。他悄然后退半步，背部抵住了冰凉的修复单元外壳，左手在身后快速摸索着单元侧面的一个隐蔽卡扣——那是凌寒加装的应急防御模块启动器。

　　“看来渡队长是想顽抗了。”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上！”

　　话音未落，几道战术手电的强光骤然从不同方向射来，刺破黑暗，牢牢锁定渡川和修复单元！与此同时，数道迅捷的黑影从管道两侧的阴影和废弃矿车后扑出，动作矫健，配合默契，手中的武器闪烁着冷光——是专业的战术小队！

　　渡川在强光亮起的瞬间，已经猛地按下启动器，同时向侧前方扑倒！

　　“嗡——！”

　　修复单元外壳猛地弹开几块装甲板，数枚拳头大小、闪烁着红光的球体激射而出，在扑来的黑影中间爆开！没有巨响，只有刺眼至极的炫目白光和足以撕裂耳膜的、特定频率的高频噪音！

　　震撼弹！

　　冲在最前面的两人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捂住眼睛和耳朵，动作变形。另外几人虽然有所防备，偏头闭眼，动作也难免一滞。

　　就是这短短的一滞！

　　渡川在扑倒的瞬间已经拔枪，凭记忆和感觉，在强光噪音的干扰下，对着最近的两个方向连续扣动扳机！“砰！砰！”两声枪响，伴随着闷哼和倒地声。他没有停留，就着扑倒的势头翻滚，躲到一辆倾倒的矿车后，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打在矿车铁皮上，叮当作响。

　　“注意！目标携带防御模块！优先瘫痪移动单元！”指挥者的声音在噪音中怒吼。

　　渡川背靠矿车，剧烈喘息，冷汗混合着血水浸湿了后背。他必须保护修复单元，那是顾临渊的命。他看了一眼单元，震撼弹的效果正在减弱，敌人很快就会重新组织进攻。

　　他从战术背心摸出一枚烟幕弹，拉开拉环，却没有立刻扔出，而是等了两秒，估算着震撼弹强光消散的瞬间，猛地将烟幕弹掷向敌人阵型的侧后方！

　　“嗤——”

　　浓密的灰色烟雾瞬间爆开，迅速弥漫，不仅遮挡了视线，也进一步干扰了可能的热成像设备。渡川借着烟雾掩护，如同鬼魅般从矿车后闪出，没有冲向敌人，而是冲向修复单元！他必须带着单元冲过去，不能被困在这里！

　　“在烟雾里！别让他靠近单元！”指挥者判断准确。

　　子弹如同泼水般向烟雾和修复单元的方向倾泻而来。渡川已经冲到单元旁，再次推动控制杆，将速度提到极限，同时伏低身体，以单元为盾牌，向着管道深处、敌人阵型的缺口猛冲！

　　子弹打在修复单元强化过的外壳上，火星四溅，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单元剧烈震动，但维生系统似乎暂时无恙。渡川能听到顾临渊在里面微微闷哼了一声，似乎被震动惊扰。

　　“临渊，坚持住！”渡川咬牙低吼，仿佛对方能听见。

　　突然，侧前方烟雾中，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扑出，手中军刺直刺渡川腰腹！时机和角度都刁钻狠辣，显然是精锐。

　　渡川正在全力推动单元，几乎无法闪避！他只能勉强侧身，军刺擦着他的战术背心划过，带起一溜火花，锋刃划破皮肉，留下另一道血口。同时，渡川的左手如铁钳般抓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右肘狠狠撞向对方的面门！

　　“咔嚓！”鼻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对方吃痛松手，渡川夺过军刺，反手刺入对方肩窝，将其踹开。动作一气呵成，狠辣果决，但肩膀的伤口也因此彻底崩裂，鲜血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衣物。幽蓝色的冰晶在新鲜血液的浸润下，似乎闪烁了一下。

　　更多的敌人从烟雾中冲出，拦截在前。渡川眼中闪过一抹血色，他知道，不解决掉这些人，他冲不过去。他停下单元，将其挡在一个相对凹陷的岩壁旁，自己则转身，面对围上来的敌人。

　　他丢掉了打空的手枪，双手各持一把从敌人手中夺来的军刺，背靠冰冷的岩壁，面对着数倍于己、全副武装的敌人。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尘土中绽开暗红的花。背后的幽蓝冰晶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不祥的微光，与他眼中燃烧的、近乎疯狂的决绝焰火形成诡异对比。

　　“渊默雷声。”他低声念了一句无人能懂的话，那是他刚刚在生死之际，脑海中莫名闪过的一个词。

　　然后，他动了。

　　没有防守，只有进攻。以伤换伤，以命搏命。军刺化作两道致命的寒光，在敌人中间穿梭。每一次挥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伤口迸裂，却也让敌人胆寒。他像是从地狱归来的修罗，浑身浴血，却越战越勇，将通道口变成了一片血腥的泥沼。

　　一个敌人被他刺穿咽喉，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倒下；另一个被他用肩膀撞碎胸骨，喷血倒飞；第三个被他用军刺卡住劈砍的刀锋，一脚踹中小腹，跪地干呕……鲜血染红了地面，染红了他的身体，也染红了敌人惊惧的眼睛。

　　但敌人太多了，他也快到极限了。失血、辐射伤害、幽能侵蚀、剧烈的战斗消耗……视野开始阵阵发黑，手臂沉重如灌铅，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一把军刺被打飞，另一把也出现了裂痕。一把匕首抓住了他动作的迟缓，狠狠划过了他的大腿，深可见骨。

　　渡川闷哼一声，单膝跪地，用残破的军刺支撑着身体，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几个残存的敌人围了上来，眼中带着狠厉和一丝后怕。

　　结束了么？

　　他不甘心地看着几步外的修复单元。顾临渊……

　　就在这时，修复单元内部，一直平稳运行的维生系统监控屏，突然剧烈波动起来！代表脑波活动的曲线疯狂跳跃，突破了安全阈值！淡蓝色的修复液无风自动，开始剧烈翻涌！

　　“警告！检测到超高强度精神波动！能量场失控！”凌寒的惊呼在渡川几乎失灵的耳麦中炸响，充满了恐慌，“顾顾问要醒了！在这种状态下强制苏醒，他会彻底失控！渡队！阻止他！或者……离他远点！”

　　渡川猛地抬头，看向修复单元。观察窗内，一直沉睡的顾临渊，骤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狂暴的幽蓝！那双眼眸中，仿佛有冰川在崩裂，有风暴在汇聚！修复单元的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表面的温度急剧下降，凝结出冰霜！

　　围上来的敌人也察觉到了这恐怖的异变，惊疑不定地停下了脚步。

　　“咔嚓！”

　　一声脆响，修复单元那足以抵御普通枪弹的强化观察窗，竟然从内部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整个舱盖连同部分外壳，被一股无形巨力猛地向外炸开！淡蓝的修复液混合着冰冷的白雾汹涌而出！

　　白雾中，一个身影缓缓站起。

　　顾临渊。

　　他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面和修复液之中，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湿透的黑发贴在苍白的额前，水珠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线滴落。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让整个通道的温度骤降，让所有活物感到本能的恐惧和窒息。那双幽蓝的眼眸扫过战场，最后定格在浑身浴血、单膝跪地的渡川身上。

　　没有任何语言。

　　顾临渊只是抬起了一只手，对着那几个残存的敌人，五指微微收拢。

　　“呃啊——！”

　　那几个敌人甚至连惨叫都只发出半声，就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眼球暴突，脸上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幽蓝色的冰晶，仿佛体内的水分和热量在瞬间被抽空、冻结！他们僵直地倒下，摔在地上发出硬物撞击般的声响，已然没了生机。

　　通道内一片死寂，只剩下修复液滴落的声音，和渡川粗重痛苦的喘息。

　　顾临渊放下手，目光重新回到渡川身上。那眼中的狂暴和冰冷在看到渡川惨状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像是冰川裂开了一道细缝，透出底下汹涌却截然不同的情绪。

　　他一步一步，踏过冰冷的修复液和敌人的尸体，走向渡川。每一步，脚下的液体和血迹都凝结成冰。他身上的病号服无风自动，湿发飞扬，周身萦绕着肉眼可见的、带着冰晶的幽蓝能量流，如同降世的冰雪之神，美丽而致命。

　　他在渡川面前停下，低头看着他。

　　渡川仰起头，脸上混合着血污、尘土和汗水，却努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破碎：“你醒了……还挺……及时。”

　　顾临渊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蹲下身。他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触碰到渡川肩背上那道最深、凝结着幽蓝冰晶的伤口。在他的指尖触及的瞬间，那顽固蔓延的幽蓝冰晶，竟如同遇到克星般，开始迅速消融、褪去，化为缕缕寒气消散在空中。伤口的麻痹感和寒意也随之减轻。

　　但他周身的低温，也让渡川本就失血过多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顾临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收回手，然后做了一个让渡川，也让可能通过残存设备观察这里的凌寒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伸出双臂，将浑身浴血、颤抖不止的渡川，轻轻地、却坚定地，拥入了自己冰冷而单薄的怀抱。

　　这个拥抱很冷，冷得渡川一个激灵。但下一刻，一股温和却强大的、与顾临渊周身狂暴能量截然不同的暖流，透过相贴的身体，缓缓渡入渡川体内。那暖流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所过之处，伤口的剧痛在缓解，失血的冰冷在被驱散，甚至连精神上的疲惫和紧绷都得到了一丝舒缓。

　　是顾临渊在用自己的本源力量，为他疗伤，为他驱散异种能量的侵蚀。

　　渡川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他将沉重的头颅靠在了顾临渊冰冷却让他无比安心的肩颈处，闭上眼，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温暖和宁静。他能闻到顾临渊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修复液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通道内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相拥的细微声响。破碎的修复单元，敌人的尸体，四溅的鲜血，都成了这幅画面的背景。冰雪与火焰，在这一刻奇异交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渡川感觉到顾临渊的身体似乎也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周身的幽蓝能量流开始变得不那么稳定。

　　他在透支。强行苏醒，动用力量，又为自己疗伤，他根本还没恢复！

　　渡川猛地清醒，想推开他：“临渊，停下！你自己还没……”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顾临渊低下头，用那双依旧残留着幽蓝光芒、却已然柔和了许多的眸子看着他，然后，轻轻地、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吻上了他染血的、干裂的唇。

　　这个吻冰凉，带着泪水的咸涩和血的铁锈味，却比任何火焰都要滚烫，瞬间灼穿了渡川所有的理智和痛楚。它不带有情欲，只有劫后余生的确认，有失而复得的珍重，有无法言说的心疼，和一种近乎决绝的、要将彼此烙印进灵魂深处的占有欲。

　　一吻结束，顾临渊的额头抵着渡川的额头，呼吸有些急促不稳，周身的能量波动更加紊乱。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别说话。我带你出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