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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第 1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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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
这是渡川恢复意识时第一个感知到的东西。然后是身下柔软干燥的床铺,以及包裹在伤口上、带来清凉舒缓感的敷料。最后,是手指上传来的,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冰凉触感。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从模糊逐渐聚焦。陌生的天花板,简洁的医疗仪器,柔和的暖光。是安全屋,但明显比之前那个地下设施要正规、完备得多。他微微偏头,看向自己那只被冰凉触感包裹的手。
顾临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侧对着他,正低着头,用消毒棉签极其小心地擦拭着他手指上几处细小的擦伤和血痂。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跳跃,映出浅金色的光晕,也勾勒出他过于苍白的侧脸轮廓。他换了干净的衣服,是柔软的浅灰色家居服,领口微敞,露出同样苍白的脖颈和锁骨,上面似乎还有些未完全消退的淡淡红痕。
他似乎全神贯注在渡川的手指上,以至于没有立刻发现渡川醒了。直到渡川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才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顾临渊的眼睛依旧是那种浅淡的、近乎透明的色泽,但里面那些冰冷的、狂暴的能量风暴已经平息,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某种渡川一时间无法完全解读的、极为复杂的情绪。像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像是压抑许久的心疼,又像是一种更深邃的、仿佛冰川底层缓缓流动的暖流。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渡川,握着棉签的手指停在半空,指尖似乎微微有些颤抖。
“……水。”渡川听到自己干裂的喉咙里挤出这个嘶哑的音节。
顾临渊立刻放下棉签,转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试了试温度,然后将吸管小心地凑到渡川唇边。渡川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喝水,温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慰藉。他贪婪地喝着,直到顾临渊轻轻将水杯移开。
“慢点。”顾临渊低声说,声音也带着事后的沙哑,但很柔和。他重新坐下,目光依旧落在渡川脸上,仿佛要确认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状态。
渡川喝够了水,感觉稍微有了点力气。他看着顾临渊,张了张嘴,有很多话想问——后来发生了什么?李振坤呢?他们现在在哪里?安全吗?凌寒和焚烬呢?但话到嘴边,最终只化成一句:“你怎么样?”
顾临渊似乎愣了一下,没料到渡川醒来第一句是问这个。他垂眸,避开了渡川过于专注的视线,低声回答:“没事。”
“没事?”渡川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赞同。他努力想撑起身子,却牵扯到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腿上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瞬间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
“别动!”顾临渊立刻伸手按住他未受伤的左肩,力道轻柔却不容抗拒。他的眉头蹙了起来,浅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担忧和薄怒,“你的腿伤很重,肋骨也有骨裂,需要静养。”
“那你呢?”渡川执拗地看着他,任由他按着自己,目光在他脸上、身上仔细梭巡,“在下面的时候,你……”
“我很好。”顾临渊打断他,声音平静,但握着渡川肩膀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些,“透支过度,旧伤有些复发,已经处理过了。凌寒有备用的修复液和稳定剂。”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补充道,“比你好。”
渡川看着他故作平静的样子,心里那点担忧和焦躁忽然就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柔软。他知道顾临渊肯定隐瞒了情况,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至少,他们都在这里,都还活着,顾临渊还能这样坐在他床边,给他擦手,喂他喝水。
“过来。”渡川忽然说,声音放得很低。
顾临渊不明所以,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微微前倾,靠近了些。
渡川抬起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手指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他没有去碰顾临渊的脸,而是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顾临渊近在咫尺的、微微抿着的淡色嘴唇。那里有一道细微的、已经结痂的裂口,是在地下管道里,他咬破的。
顾临渊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长睫快速颤动,却没有躲开。他只是看着渡川,浅色的瞳孔里映着渡川有些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
“这里,”渡川的指腹轻轻摩挲过那道小伤口,声音低得近乎耳语,“疼不疼?”
顾临渊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看着渡川,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眼眸里,仿佛有什么坚冰一样的东西,在这个阳光温煦的午后,在这个安静得过分的医疗室里,在渡川指尖这极其细微的触碰下,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一角。
他没有回答疼不疼。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将自己微凉的额头,轻轻抵在了渡川同样微凉的额头上。
一个没有任何情欲色彩,却比任何拥抱和亲吻都更亲密的姿势。鼻尖相触,呼吸交融。渡川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消毒水和一丝极淡的药味。能感受到他皮肤下传递来的、比常人稍低的体温,以及那微微急促的心跳。
“渡川。”顾临渊低声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渡川从未听过的、近乎脆弱的沙哑。
“嗯。”渡川应道,闭上眼,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和贴近。
“下次,”顾临渊的声音贴着他的皮肤传来,带着温热的气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别再做那种事。”
“哪种事?”渡川明知故问。
“……背着我,走那么远。”顾临渊顿了一下,似乎在想措辞,最终只是更紧地抵着他的额头,声音更低,“很重。”
渡川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牵动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但笑意不减:“不重。就是……太冰了,跟背了块冰坨子似的。”
顾临渊没说话,只是抵着他的额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渡川以为他生气了,或者睡着了。
然后,他感觉到顾临渊的呼吸拂过他的唇瓣,带着一丝犹豫,一丝试探,最终,一个极轻、极快、带着凉意的吻,落在了他的嘴角。一触即分,快得像是错觉。
“这样,”顾临渊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耳根却泛起了一层极淡的粉色,“还冰吗?”
渡川愣住了。他看着顾临渊迅速别开、泛起可疑红晕的侧脸和耳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然后被一种温热的、饱胀的情绪充满。这个看似冰冷疏离、掌控一切的Enigma,在经历了生死劫难、终于能够稍稍喘息之后,竟然会用这种近乎笨拙的、属于少年人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害羞?或者说,是某种更深层的、无法用言语承载的悸动和依赖?
一点也不冰。渡川想。简直要烧起来了。
但他没说出来。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顾临渊放在床边、有些无措的手指。那只手依旧有些凉,但在他温热的掌心里,似乎正在一点点回暖。
“不冰。”他低声说,指尖轻轻挠了挠顾临渊的掌心,带着安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正好。”
顾临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回。他任由渡川握着,只是将脸侧向另一边,看向窗外透进的阳光,只留给渡川一个泛红的耳朵和线条优美的侧脸。
阳光正好,空气里有消毒水、阳光和雪松的味道。伤口还在疼,未来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无人打扰的午后,雪松的暖意悄然融化了冰川的一角,而冰川的寒冽,也温柔地包裹住了那棵愿意为他扎根、为他燃烧的树。
(第一百四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