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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审判的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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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市中心某酒店宴会厅。
顾逾尘正与一位投资人寒暄,衣袖忽然被人拉住。好友王杰一脸焦急地凑近:“逾尘!我刚从医院过来,周屿出车祸了,腿骨折,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呢!”
顾逾尘脸色一沉,立刻向投资人致歉,几乎是拉着王杰,疾步穿过喧闹的人群,直奔停车场。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周屿孤零零地躺在惨白的病床上,左腿打着厚重的石膏,被悬吊着,脸色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窗外斜阳照进,将他身影拉得愈发寥落。
“她……没来?”顾逾尘在床边坐下,那个“她”字问得比预想中更自然。
周屿眼神一暗,不知道温晚有没有把他们分手的事情告诉顾逾尘,但看顾逾尘此刻前来探望且主动问起,想必是还不知道?
他也没有多说,只是扯出一个苦涩又带着些许自嘲的笑,目光落在自己动弹不得的腿上,声音有些沙哑:“可能……忙吧。”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复杂地低语,“或许,她根本不知道。” 这话在他自己听来是陈述事实,但在顾逾尘耳中,却自动被解读为周屿在为温晚的“冷漠”找借口,维护着她。
看着兄弟落魄受伤、女友却不见踪影的场景,一股混杂着义愤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情绪,在顾逾尘心中滋生。他没有再多问,拍了拍周屿的肩膀,“好好养着,别多想。”随后,便起身离开。
回程的车上,城市的流光掠过顾逾尘冷硬的侧脸。周屿那句“她根本不知道”和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拨通了温晚的电话。
城西的小单间里,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温晚正对着电脑屏幕,逐字审阅为论坛客户撰写的市场分析终稿。屏幕上跳动的“顾逾尘”三个字,让她的心本能地一跳,节奏乱了。
「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联系我了。」
她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接起电话,将手机贴近耳边:“喂?”
电话那头,顾逾尘的声音没有任何铺垫,直直砸了过来:
“温晚,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周屿出车祸躺在医院,你连面都不露一下?”
这一顿猝不及防劈头盖脸的骂,让温晚瞬间愣住了,期待的心突然就掉落了下来。
狠心?
温晚握着手机,一股巨大的委屈如山洪冲垮了心防,让她鼻腔酸涩,几乎要立刻落下泪来。但她却倔强地将那阵酸涩硬生生逼了回去。
他凭什么,永远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判她?他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她?是作为周屿兄弟的仗义执言,还是作为一个永远觉得她做得不够好的旁观者?
这让她对他的喜欢,悄悄附上了一层灰,觉得他莫名其妙,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但最终,她还是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
不重要了,无论他是以什么身份,他选择了用这种最伤人的方式与她沟通——不是告知,而是斥责,都让她无法接受。
她沉默了几秒。
然后异常平静地轻声回应:“他在哪个医院?”
这个问题反而让顾逾尘觉得荒谬,随即一股无名火升起——她竟然连自己男朋友在哪家医院都不知道?语气还如此冷淡平静?
她的这种异常,反而像一记软钉子,让他积蓄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转化为更深的鄙夷——她果然心虚了。
他几乎是嗤笑一声,语气里的讽刺毫不掩饰:“市二医,骨科7楼3床。怎么,你连在哪个医院都不知道?”
“知道了。”
温晚只是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然后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顾逾尘怔住了。他原本准备好的一套“道理”全部被堵在了喉咙里。他成功地“说服”了她去看周屿,心里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快感,反而堵得更慌了。
而电话这头,温晚缓缓放下手机,看着黑掉的屏幕,嘴角牵起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
顾逾尘?他总是有办法。用最伤人的话,让她去做他认定“正确”的事。而她,似乎也总是在用这种沉默的、近乎自虐的顺从,来反抗他施加于她的所有不公评判。
“好,”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带着一种决绝,“你让我去,我便去。如你所愿。”
温晚似乎每次对顾逾尘的批评,都做出了回应,都乖乖照做了。唯独和他在一起这件事情,没有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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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温晚来到了周屿的病房外。
温晚的出现,让周屿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与希望。
“晚晚!你……你怎么来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语气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激动。
温晚在门口停顿了一瞬,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病房,最后还是迈了进去。她将路上顺手买的一袋苹果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像看望普通朋友一样,始终和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整个过程,她的身体都微微往外侧着,仿佛随时准备离开。
“听说伤得挺重,”她的视线在他打着厚重石膏的腿上短暂停留,语气平和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却也仅止于此,“下次小心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晚晚,我……”周屿贪婪地看着她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侧脸,那些被刻意压制的后悔与不甘,在此刻她疏离的平静对比下,变得前所未有的尖锐,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手指在空中微微抬起,随后又无力地落下。
“嗯,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先走了。”温晚像是没有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挣扎,也无视了他伸出又收回的手,打断了他的话,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温晚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周屿脸上的期盼便黯淡下去,被一种空落落的茫然取代。他望着门口,仿佛还能看到她刚才站在那里时,周身笼罩着的那层他从未见过的、温和却不可逾越的屏障。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是他的母亲。她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多层保温盒,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小屿,感觉好点没?妈给你熬了汤。”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支起小桌板,将保温盒一层层打开,香气四溢。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床头柜上那袋普通的苹果,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摆弄餐具,只是顺手用纸巾将那袋苹果往旁边推了推,让它们不至于碍着她带来的精致餐食。
“刚才是……温晚来了?”周母语气平常,像是随口一问。
周屿眼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光又亮了些许,带着点急于证明什么的意味,连忙说:“嗯,她刚走。妈,你看,她还是关心我的。”
他多么希望母亲能像以前一样,笑着附和一句“晚晚是个好孩子”。
然而,周母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盛了一碗汤递到他手里,语气温和,却像一把柔软的刀子:
“她人来一趟是应该的,也算懂事。不过小屿啊,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就能看出来,能靠得住的终究是自家人。她那个家庭环境,养出的孩子乖巧有余,但魄力和担当到底是差了些,经不住风浪的。妈以前就觉着,她怕是撑不起你以后的事业和门面。”
周屿端着那碗温热的汤,整个人却像被瞬间冻住了。
“她那个家庭环境”、“差了些”、“经不住事”、“撑不起…事业和门面”……
这些词语,像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串联起来。他忽然想起,以前每次温晚去他家,母亲总是客客气气,但也仅仅是客气,从未有过真正的亲近。他记得温晚曾小心翼翼地对他说:“你妈妈好像不太喜欢我,我有点怕做得不好。”
他当时还觉得是她太敏感,想多了,甚至半开玩笑地说:“我妈对你够好的了,她那个人就是那样,对谁都淡淡的。”
原来,温晚的感觉没错。
错的是他。是他一直沉浸在“母慈女友乖”的假象里,愚蠢地没有看懂母亲那份礼貌下的疏离与审视,那份基于门第和世俗眼光的、从不曾真正接纳的“不喜欢”。
他一直以为他们之前的阻力,来自她恪守的那个“准则”和外界的因素,却从未想过,这根刺早已埋在自己身边,而他却亲手否定了温晚的感知,让她独自承受了这份无形的压力。
周屿低头看着碗里晃动的汤,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碗汤的温度,此刻却烫得他心口发疼。
……
顾逾尘透过兄弟情谊的滤镜,坚信自己看到的是温晚对男友的冷漠与不负责任。
温晚则因顾逾尘那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觉得他不可理喻,永远带着偏见看她,遂不再做任何沟通。
而夹在中间的周屿,被自尊与悔恨撕扯,既无力向兄弟坦白自己的落魄,也再无颜面和立场,去追回那个已决然转身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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