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弦定理》栖蕴

53、各自的战场

　　新加坡的雨季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秦屿走出冷气充足的公司大楼，湿热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他松了松领带，快步走向地铁站。入职“精英培养计划”已满一个月，高强度、快节奏的工作环境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工位在一个开放式办公区的角落，周围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精英。每个人似乎都步履匆匆，眼神锐利，讨论项目时语速快得像射击。秦屿必须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才能确保自己不被淹没。他负责的模块是公司新平台推荐算法的核心部分，任何一个细微的差错都可能被放大审视。

　　白天，他被无数的会议、演示和代码审查填满。午餐常常是在工位前匆匆解决的三明治，咖啡成了维持精力的必需品。只有在傍晚，暂时告一段落，他端着那只橘猫马克杯去接水时，才会获得片刻的喘息。看着杯子上傻乎乎的猫咪图案，他会想起沈酌用那只灰猫杯子喝咖啡时平静的侧脸，心头那根紧绷的弦才会稍稍松弛。

　　他遵守着约定，每天给窗台上那盆小小的绿萝拍照，背景是窗外林立的高楼。然后发给沈酌，附上一句简短的描述：【今天浇过水了，看起来又长高了一点。】或 【新加坡一直在下雨，它好像很开心。】

　　与此同时，在北半球温带气候的瑞士，沈酌的生活则是另一种节奏。研究所坐落在苏黎世湖畔，环境清幽，但实验室里的竞争无声却激烈。他的合作导师是领域内的权威，要求极为严苛。沈酌带来的研究构想虽然获得了认可，但具体实施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预料之外的难题。

　　他常常在实验室待到深夜，对着复杂的数学模型和源源不断的实验数据。这里的学术氛围自由而严谨，同事们讨论问题时直接甚至尖锐，这迫使沈酌必须不断打磨自己的逻辑，锤炼自己的表达。他偶尔会想起在国内实验室带着学弟学妹的时光，那里的氛围似乎更……温情一些。

　　他的灰猫马克杯放在办公桌的一角，里面有时是黑咖啡，有时是秦屿寄来的养生茶。每天临近苏黎世时间下午三点（新加坡晚上九点），他会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清理一下桌面，等待那个准时的视频请求。这短暂的二三十分钟，成了他一天中最为规律和放松的时刻。

　　这天晚上，秦屿回到公寓时已经快十一点。项目遇到一个棘手的瓶颈，团队加班讨论了几个小时，依然没有头绪。他疲惫地倒在沙发上，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显示着沈酌发来的绿萝照片，以及一句：【长势不错。】

　　秦屿看着那条消息，鼻子莫名一酸。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视频请求。

　　屏幕亮起，沈酌那边是下午的阳光，他似乎在实验室的休息区，背景能看到远处的湖光山色。

　　“学长……”秦屿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沈酌立刻察觉到了：“项目不顺利？”

　　“嗯，”秦屿揉了揉眉心，“一个参数优化的问题，试了好几种方法，效果都不理想。团队气氛有点紧张。”他没有详细描述会议上那些充满压力的质询和略显焦躁的讨论，但沈酌能从他的神态中读懂一二。

　　“把问题模型简化描述给我听。”沈酌没有安慰，而是直接切入了技术层面。

　　秦屿打起精神，尽量清晰地将问题核心和尝试过的方案说了一遍。沈酌安静地听着，偶尔打断，问一两个关键细节。

　　“你试过将损失函数里的L2正则项权重调整了吗？”沈酌听完后问道，“结合你刚才说的数据分布特性，或许可以尝试将这个权重与训练轮次动态关联。”

　　秦屿愣了一下，这个思路他们确实没有深入探讨过。他立刻拿起手边的纸笔记下：“动态关联……具体怎么设定函数关系？”

　　沈酌拿起笔，在旁边的白板上快速写下一串公式，并解释了其背后的逻辑。“这只是个初步想法，你需要根据你的实际数据分布做调整验证。”

　　“我明白了！”秦屿眼睛一亮，感觉堵塞的思路瞬间被疏通了一个口子，“谢谢学长！我明天就去试试！”

　　“不急。”沈酌放下笔，看着屏幕里秦屿重新亮起来的眼神，语气缓和了些，“先休息。”

　　“嗯。”秦屿点点头，感觉沉重的身体似乎轻松了一些。他看着屏幕那端沈酌在阳光下显得清晰又平静的脸庞，忽然觉得，无论相隔多远，他们依然在彼此的“战场”上相互支援。

　　“学长，你那边呢？还顺利吗？”他问。

　　“遇到一些数据噪声干扰，在想办法滤波。”沈酌言简意赅，没有多说其中的困难，但秦屿能想象到那绝不会轻松。

　　“加油。”秦屿认真地说。

　　“你也是。”

　　通话结束，秦屿放下手机，感觉重新充满了电。他走到窗边，看着新加坡璀璨的夜景，心中那份因工作不顺而产生的挫败感淡去了许多。他知道，在另一个大陆，有一个人同样在为了各自的理想和他们的未来而努力着。

　　他打开电脑，将沈酌刚才提到的思路记录下来，并开始构思明天的验证方案。键盘敲击声在安静的公寓里回荡，不再显得孤单。

　　而在苏黎世，沈酌结束通话后，并没有立刻回到实验台前。他走到窗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想起秦屿刚才强打精神却难掩疲惫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拿出手机，给秦屿常点的一家营养餐外卖店发了条预订信息，指定明天中午送到秦屿的公司。

　　然后，他才转身，重新投入到与数据噪声的斗争中。实验室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专注而坚定。

　　两个半球，两个战场，两种截然不同的挑战。他们披荆斩棘，偶尔也会感到疲惫和孤独。但每当看向桌角那个熟悉的马克杯，或是在约定的时间看到屏幕那端的人，便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这或许就是他们选择这条路径的意义——在各自的道路上成为更好的自己，同时成为对方最坚实的后盾。距离在此刻，不再是阻隔，而成了锤炼彼此独立与坚韧的熔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