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弦定理》栖蕴

55、意外的访客

　　苏黎世的春天来得迟，直到四月，湖面的冰才彻底消融，岸边的草甸开始冒出茸茸新绿。沈酌的博士论文已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数据校验、文字打磨、格式排版，每一项都繁琐磨人，消耗着他大量的时间和心力。他几乎是以实验室为家，咖啡的消耗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

　　然而，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周四下午，他收到了论文指导教授的通知，研究所的学术委员会临时调整了日程，原定于三周后的论文预答辩，被提前到了下周二。这意味着，他只剩下不到五天的时间进行最后的准备。

　　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沈酌盯着日历上那个被骤然拉近的日期，沉默地推开了手边喝了一半的咖啡。他需要更安静、更不受打扰的环境，来完成最后的修改和演练。他给导师发了封邮件，简要说明情况，然后收拾起笔记本电脑和厚厚一叠论文稿，决定回公寓进行最后几天的闭关。

　　就在他抱着沉重的资料，略显疲惫地推开公寓门时，整个人却愣在了原地。

　　公寓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是熟悉的中式炒菜的味道。客厅的茶几被挪到了角落，原本空着的地方铺开了一张柔软的地毯，上面散落着一些显然是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墨香的纸张。而那个本应在万里之外、此刻应该正在新加坡某个会议室里开项目总结会的人，此刻正系着那条略显滑稽的卡通围裙，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西红柿炒蛋。

　　秦屿看到僵在门口的沈酌，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带着点得意和紧张的笑容：“学长！惊喜！”

　　沈酌一时间竟有些失语，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确认今天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也不是他们之前讨论过的任何一个可能的见面时间点。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怎么会在这里？”

　　秦屿把菜放在桌上，几步跨过来，极其自然地接过沈酌怀里那堆沉重的资料，语气轻快：“我们项目提前一周交付了，客户非常满意！老板一高兴，给我们核心团队额外放了五天假。我一看机票，时间正好能赶上你预答辩前，就立刻飞过来了！”他说得轻松，但沈酌知道，跨国飞行十几个小时，绝不是“一看机票”那么简单。

　　“你没告诉我。”沈酌陈述道，目光扫过秦屿眼下的淡青色，显然这家伙也是为了赶工和倒时差没休息好。

　　“告诉你还叫惊喜吗？”秦屿嘿嘿一笑，推着沈酌往餐桌边走，“先吃饭先吃饭！我查了攻略，去了亚洲超市买的食材，味道可能比不上国内，但肯定比研究所的套餐强！”

　　饭菜很简单，西红柿炒蛋，清炒西兰花，还有一个在超市买的现成的烤鸡。但坐在熟悉的（虽然是临时公寓的）餐桌前，看着对面秦屿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的眼睛，吃着热气腾腾的家常菜，沈酌感觉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竟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你预答辩是下周二对吧？”吃完饭，秦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这几天没事，可以帮你做点什么？校对？打印？或者你就当我不存在，绝对不打扰你工作！”

　　沈酌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那条围裙的带子在他后腰系成一个歪扭的结，和记忆中无数个画面重叠。他没有拒绝这份好意：“有一些参考文献需要最后核对引文格式。”

　　“交给我！”秦屿立刻拍胸脯保证，“保证一个标点符号都不错！”

　　接下来的几天，这间小小的公寓成了临时的作战指挥部。沈酌占据着书桌，对着屏幕进行最后的修改和演练，神情专注，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轻敲桌面。秦屿则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着论文稿和厚厚的参考书目，拿着尺子和笔，一行行地仔细核对，神情认真得像是面对最重要的代码审查。

　　他们交流不多，往往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简短的问句。
　　“学长，这句引文的页码确认是第167页吗？”
　　“嗯。”
　　“这部分的数据图表需要我帮你统一转换成要求的格式吗？”
　　“好，谢谢。”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静谧而高效的默契。秦屿的存在并没有打扰到沈酌，反而像一种安定的背景音。他会适时地给沈酌续上温水，在他揉太阳穴时默默递上一颗薄荷糖，或者在深夜沈酌还在奋战时，悄悄去厨房煮一碗简单的面。

　　预答辩前一天晚上，沈酌终于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他合上电脑，揉了揉酸胀的脖颈，一回头，发现秦屿不知何时已经在地毯上睡着了，脑袋枕着一摞核对好的参考文献，手里还松松地握着一支笔。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勾勒出他安静的睡颜，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跳脱，多了几分乖巧。沈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起身，拿过一条薄毯，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动作惊醒了浅眠的秦屿，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沈酌，含糊地问：“学长……弄完了？”

　　“嗯。”沈酌低声应道，“去床上睡。”

　　秦屿摇摇头，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我不困。你明天就要答辩了，紧张吗？”

　　沈酌看着他睡意惺忪却强打精神的样子，心底某个角落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没有回答紧张与否，而是说：“你来了，很好。”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秦屿瞬间清醒了大半，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惊喜和满足的笑容，像得到了最高奖赏。

　　第二天，沈酌去研究所参加预答辩。秦屿没有跟去，他说自己在场可能会让沈酌分心。他留在公寓里，看似平静地打扫卫生、整理书籍，实则每隔几分钟就看一次时间。

　　当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时，他几乎是弹跳起来冲了过去。沈酌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是松弛的。

　　“学长，怎么样？”秦屿急切地问。

　　“通过了。”沈酌言简意赅，但嘴角那抹微不可查的弧度，泄露了他内心的轻松。

　　“太好了！”秦屿欢呼一声，忍不住上前用力抱住了沈酌，“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这个拥抱结实而温暖，驱散了沈酌身上从研究所带回来的最后一丝冷意。他迟疑了一下，抬手轻轻回抱了一下秦屿。

　　短暂的假期很快结束，秦屿又要飞回新加坡。这次送别，在苏黎世机场。没有泪眼婆娑，没有沉重的不舍，秦屿拉着行李箱，脸上是明朗的笑容。

　　“学长，下次见面，估计就是你正式答辩了吧？”他语气轻松，“我到时候一定来给你献花！”

　　“好。”沈酌点头。

　　“加油！最后冲刺了！”秦屿朝他挥挥拳头，然后转身，潇洒地走进了安检通道。

　　沈酌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消失。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是秦屿临走前塞给他的一张便签，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加油笑脸。

　　回到公寓，房间里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生活过的气息。沈酌走到书桌前，准备继续工作，却发现显示器边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用乐高积木拼成的莫比乌斯环，环中央，嵌着那对齿轮袖扣中的一只。

　　他拿起那个小小的模型，冰冷的金属袖扣和彩色的塑料积木奇异地组合在一起，带着某种笨拙又执着的温暖。他几乎能想象出秦屿是趁着他不注意，偷偷在灯下拼凑这个模型的样子。

　　沈酌将模型轻轻放回原处，摆在显示器旁边。然后他打开电脑，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到最后的工作中。

　　这一次，他觉得前路格外清晰，脚步也格外坚定。因为知道无论跋涉多远，总有一个意外的惊喜，会在某个转角等待，给予他最温暖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