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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蓝图:新起点 ...

  •   11.4节逃亡日
      终于到了星期五。经过三天的学习实践,在照料实验动物上,林舒晏早已得心应手;然而,面对郭龙龙随手丢过来的一沓早先志愿者的纸质数据,让她整理录入电脑时,她却再次感到了无从下手。这些问卷来自不同时期,格式有差异不说,有些数据项也不全,还有些明显存在逻辑错误——比如年龄填了一百五十岁。而那些‘脑纹‘分析报告,对她而言更像是天书,各种波形图和术语让她眼花缭乱。
      然而刘洋今天请假没来,办公室里其他人,包括郭龙龙和尹自强,都各自埋头于自己的事务,键盘敲击声筑成一片让人不敢打扰的专注的氛围。林舒晏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下手归类,更别提找出有效信息了。
      这时,沈砚钧从走廊尽头的实验室出来,准备找尹自强讨论数据清洗的算法选择和最终呈现问题。他走进办公室,目光扫过办公区搜寻尹自强,却一眼瞥见林舒晏对着纸张皱眉,显然不知道怎么录入数据,满是困扰。
      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尹自强的工位,快速高效地交流完技术问题后,在返回的途中,自然地在林舒晏的工位旁停下了脚步。
      “遇到困难了?”他的声音平缓,没有突如其来的关切,更像是同事间寻常的询问。
      林舒晏闻声抬头,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指着那堆杂乱的数据:“沈学长,这些早期数据格式不统一,有些还看不太清,我不知道该怎么归类。”
      闻言他腰背微弯,俯身看向林舒晏面前的屏幕——离她的椅子始终隔着半臂远,是恰好不越界的礼貌距离,可身上那股淡淡的、他独有的清冽气息,还是裹着微凉的空气,若有若无地漫到她鼻尖。林舒晏握着鼠标的指尖下意识蜷了蜷,心下掠过一丝慌张,像被风吹起的绒毛,轻轻飘起。
      他没有接手鼠标,也没有说“我来”,而是快速地浏览着屏幕上的内容。几秒钟后,他直起身。
      “你需要建立框架,先跳出细节。”他开口,语气如同在做一个案例分析,“第一,面对异构数据,优先建立标准化清洗流程,而不是手动逐条判断。缺失项用统一标识符标注,明显逻辑错误数据单独剥离,交由原始数据采集人员确认。”
      他见她眼神专注,继续道:“第二,找到这几个核心变量,”他修长的手指在几张不同的表格上点了点,“它们是后续分析的基础,确保它们的关联性与完整性,优先级最高。其他辅助信息,在初期可以适当简化处理。”
      接着,他抽出一份‘脑纹‘分析报告,指着几个被林舒晏忽略的注释和参数:“第三,看不懂整体报告时,先聚焦于摘要结论和标记为‘异常’或‘待核查’的区段。这份报告的关键信息在于 Alpha 波活跃度的基线异常,而非所有波形的具体数值。你的时间应该用在联系志愿者进行复查确认,而非解读全部专业图表。”他的话语条理清晰,字字切中要害,没有一句多余的安慰,却像一把利刃,瞬间斩断了林舒晏眼前的乱麻。
      林舒晏眼睛一亮,之前的沮丧被一种茅塞顿开的兴奋取代:“我明白了!先搭骨架,再填血肉,疑难杂症最后集中会诊!谢谢沈学长!”
      沈砚钧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他看着她瞬间变得清亮的眼神和重新充满干劲的姿态,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像是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语气比平时似乎柔和了半分:“数据处理就像解构谜题,找到关键节点,就能串联所有线索。”
      说完,他便步履平稳地返回实验室,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同事间技术交流。
      林舒晏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这个“猫大叔”,说话做事总是围绕着逻辑和效率,可每次他这近乎刻板的理性,总能精准地解决她最实际的困境,并且……从昨天傍晚一同漫步时的交谈开始,她感觉两人之间的对话,似乎格外地流畅和自然。
      她重新坐下来,按照沈砚钧指点的思路开始工作。果然,效率大大提升,混乱的数据渐渐变得有序。
      ---
      林舒晏在新的工作中渐入佳境的时候,她的父亲的林氏药业那间不大的财务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林国栋和财务负责人郑姐坐在一侧,对面是城商行负责中小企业信贷的张经理。桌上摊开着厚厚的应收账款明细表和相关合同原件,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昭示着之前气氛的凝重。
      林国栋的掌心有些潮湿。他昨天并没有抱多少希望联系了张经理,提出以公司部分账期相对较好、总额约三千万的应收账款作为抵押,申请一笔短期流动资金贷款。他知道这很难,这些应收款在银行严苛的审核标准下,能贷出四成就算烧高香了。
      郑姐谨慎地介绍着这些应收账款的构成,重点强调了几个回款记录良好、债务方资质优良的核心客户。林国栋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前倾的身体和紧握的拳头,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与期盼。
      张经理默默听着,手指不时在平板电脑上的评估系统点划,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良久,他放下平板,抬起头,目光扫过林国栋和郑姐。
      “林总,郑会计,”张经理开口了,声音平稳,却让林国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贵公司提供的这部分应收账款,我们初步审核过了。整体质量,比我们预想的要好一些。”
      林国栋和郑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张经理继续说道:“基于这部分资产,以及林氏药业过往的信用记录,我们行里刚刚通过了一个初步方案。”他顿了顿,报出了一连串数字,“我们可以提供一笔额度为一千八百万的抵押贷款,期限一年,利率按目前市场基准贷款利率上浮10%执行。”
      什么?!
      林国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千八百万!这几乎是抵押应收账款面值的六成!远远超出了他预估的百分之三四十!而且期限是一年,利率上浮幅度也远低于他担心的水平!
      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让他感觉一阵轻微的眩晕。他猛地看向郑姐,只见她也尽量克制自己,不让喜色行于表面。
      “张经理,您说的是六成?一千八百万?”林国栋的用宏亮的声音尽量稳住声线,他需要再次确认。
      “是的,林总。”张经理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公式化的微笑,但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不过,在正式签署合同和放款之前,我们还有一个硬性前提条件。”
      林国栋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的喜色稍稍收敛,身体不自觉地再次前倾:“您请说。”
      “我们需要审查贵公司近一年的现金流明细,”张经理的目光变得锐利,语气不容置疑,“特别是经营性现金流的净额,必须达到我们内部设定的最低标准。这是最终风控审批的核心要件,如果现金流不达标,前面谈的所有条件……”他摊了摊手,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刚刚升起的狂喜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但并未完全消失。林国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迅速在脑中盘算着公司近一年的现金流情况——虽然紧张,但几个核心产品的销售回款一直相对稳定,应该……有机会达标?
      他看向郑姐,郑姐立刻会意,谨慎地回应道:“张经理,近一年的现金流明细我们尽快整理提供。我们会全力配合银行的审查。您周末时间方便吗?如果可能,我们这边一准备好就像立刻提交给您。”
      “方便,资料齐全后随时联系我。”张经理肯定的点了下头,“审核通过后,我们立刻启动后续流程。”
      送走张经理后,林国栋回到办公室,激动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希望就在眼前,但门前还横着一道必须迈过去的门槛。
      他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停下,对紧跟进来的郑姐沉声吩咐:“郑姐,立刻亲自牵头,把所有涉及现金流的凭证、银行流水整理好,务必做到清晰、准确!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决不能出任何纰漏!”
      “我明白,林总,您放心。”郑姐郑重地点点头,立刻转身去安排。
      林国栋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一千八百万的优厚条件像一道诱人的曙光,而现金流审查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他握紧了拳头,成败,在此一举了。
      ---
      此刻的林舒晏和她的父亲一样忙忙碌碌。因为吃过午饭后,她就再度赶回学校上课。今天下午是不能缺席的《新闻摄影与视觉传播》课。这种两头跑的生活她渐渐开始习惯了,如果安排得当,还是来得及的。
      当她略带喘息地冲进阶梯教室时,大多数同学已经就坐,室内一片嗡嗡的低语声。还好,授课的吴教授尚未现身。林舒晏站在门口略显茫然地寻找空位,右前方传来熟悉的、压低的呼唤:“晏晏!这边!”
      她循声望去,只见罗星雨正在靠过道的一个位置上,使劲朝她挥手,旁边果然留了个空座。林舒晏心下感激,赶紧猫着腰,在一众同学的目光中小跑过去,迅速落座。
      “差点迟到!”她小声对罗星雨说,拍了拍胸口顺气。
      “就知道你快了,”罗星雨笑嘻嘻地递过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给你备着的。”
      这时,吴教授夹着笔记本电脑,步履从容地走进了教室。他是一位注重实践教学的中年教师,上课氛围向来活跃。课程进行到后半段,他打开了多媒体讲台,开始点评之前布置的Vlog实践作业。
      “这次大家的《不同的世界》主题Vlog作业,整体水平不错,能看到很多同学在镜头语言和叙事节奏上的思考。”吴教授说着,点开了一个视频文件,“尤其要表扬李薇薇同学的这部《晨昏线之间》,聚焦校园清洁工的日常工作,镜头沉稳,叙事克制而充满人文关怀,光影运用也非常出色,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观察视角和叙事范例。”
      屏幕上开始播放李薇薇的作品,教室内安静下来。林舒晏看着那些精心构图的画面,心里由衷地为这位冷静通透的室友感到骄傲。
      范例播放完毕,吴教授继续点评:“此外,陈刚同学的《外卖小哥的十二时辰》,跟拍扎实,展现了很强的共情能力;林舒晏同学的《医院一隅》,虽然素材略显零散,但捕捉到的几个医患互动瞬间非常真实动人,体现了新闻敏感;周音同学的《美术世界》,画面唯美,情绪渲染到位;顾宏伟同学的《篮球场边的汗水》,动态捕捉和节奏感都很好……以上几位同学的作业,也都各有亮点,值得大家借鉴学习。”
      听到自己的名字和吴教授中肯的评价,林舒晏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感觉自己连日来的奔波和观察得到了认可。
      课程接近尾声,吴教授合上教案,清了清嗓子说道:“最后通知一个事情,学院定于本周日上午十点,在人文楼报告厅举行本年度‘启明杯‘学生媒体实践的颁奖大会。我们这次Vlog作业的获奖名单也会在会上公布,希望同学们尽量抽出时间参加,也算是对我们自己专业实践的一次检阅和观摩。好,下课!”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收拾书本和讨论的嘈杂声。林舒晏一边和罗星雨讨论着刚才被表扬的Vlog,一边盘算着周日要不要去参加颁奖会,也不知道到时候郭学长他们会不会抓壮丁。
      她和罗星雨一起走出教学楼后,就匆匆挥手道别了。因为她决定立即返回前沿医学大楼这边,她想趁着周末,一个人好好恶补一下脑科学相关的基础,尽管这些基础可能只是来自科幻小说或科普类书籍。
      ---
      就在林舒晏于课堂之上心绪翩跹之际,她暂时离开的前沿医学大楼十二层,正弥漫着一股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紧绷而昂扬的气氛。
      一场重要的项目动员会刚刚结束。陈教授站在核心实验室的白板前,上面还残留着激昂陈述时写下的关键词。他将下周一由郭龙龙牵头、前往省医院为老干部进行“星辰之冕”诊疗示范的实际效果,与紧接着即将全面展开的“全脑神经连接稳定性研究”项目1.0版联合调试,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诸位,”陈教授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核心成员——郭龙龙、尹自强、秦怡、沈砚钧和刘洋,语气沉凝而有力,“肖正南教授在伦理委员会上对我们的质疑,言犹在耳。他认为我们对意识边疆的探索过于激进,潜在风险不可控。光靠辩解是苍白无力的,我们需要用无可辩驳的临床效果和稳定、可靠的联合调试数据,给予最正面的回应!”
      他顿了顿,声音提振了几分:“下周,就是我们亮剑的时刻!省医院的演示,关乎社会层面如何看待‘星辰之冕’的价值;而我们的联合调试,则关乎学术界如何评价我们研究的严谨与安全。这两场仗,我们必须打好!”
      话语落下,实验室里众人的眼神都亮了起来,连日来的疲惫被一种临战前的兴奋所取代。郭龙龙摩拳擦掌,尹自强默默握紧了手中的记录本,连刘洋也收起了惯常的散漫,神色认真。
      “当然,磨刀不误砍柴工。”陈教授语气缓和下来,“明天周六,大家什么都不用想,好好放松,彻底休息。从周日开始,全部精力投入准备工作。周日上午,会有位特殊的志愿者前来,我们将首次进行‘感官桥接’技术的临床应用实验,这是我们对抗外界质疑之役的第一枪。”他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记录着什么的沈砚钧,“砚钧,你周日按照排班去住院部值班,这边的测试不必参加了。其他所有人包括林舒晏都来,郭龙龙,会后你通知她一下,周日早上八点,大家准时到位。”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士气高涨。会议结束,大家各自收拾东西,讨论着周末的安排,言语间充满了对接下来挑战的期待与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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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八点半,前沿医学大楼十二层大多已陷入黑暗。陈教授按时下班和夫人共进晚餐;郭龙龙早已离开,赶赴与女友何丹的约会;尹自强在医院肿瘤科病房陪伴母亲;秦怡结束了数据核对后和男友去看电影;刘洋更是准时消失,享受他的美好时光。此刻,只有核心实验室和旁侧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林舒晏在办公室里自己的工位上,面前摊开着一本《神经漫游者》,旁边是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成为实验动物管理员后,一种想要真正理解这个环境、成为前沿医学的同行者的渴望驱使着她。吉布森的这本名著应该是一个好的起点,她便在工作闲暇之际开始了阅读。作者笔下那个冰冷迷幻的赛博空间,与窗外真实的都市霓虹诡异地重叠,让她心潮澎湃,又似懂非懂。
      这时,沈砚钧从实验室走了出来,他似乎是去茶水间,目光扫到办公室内的灯光和林舒晏,停下脚步。
      “还没走?”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舒晏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书:“是刚回来一会儿……想看看书,这里比较有氛围。”
      “谢谢你的饼干,味道很不错。“沈砚钧说着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这不是他惯有的表达。
      林舒晏看到他尴尬的样子笑着说:“那不是我做的,是买的,要真是我做的,何止得到您老人家只是区区不错的评价。”
      沈砚钧被她这一段自吹自擂的俏皮话说得有点懵,“啊?“了一声。过了三秒钟,他忽然嘴角露出了微笑。
      林舒晏先是被他那声“啊”搞得有点忐忑,看到他过后的微笑又觉得很诡异,于是郑重其事地说道:“沈学长,我今天终于知道我和脑科学家之间的差距是什么了! “
      沈砚钧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转移再次搞得一愣,问道:“是什么?“
      林舒晏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差一条超长的幽默反射弧和一些奇怪的笑点。“
      这下沈砚钧倒是反应很快,在原地“呵呵呵“笑了起来。稍顷,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边的 《神经漫游者》上,问道:”你也喜欢?“
      “嗯,就是有点晕……我正想找个书伴聊聊。”林舒晏察觉到沈砚钧也读过这本科幻大作,于是站起身走到了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想和这位‘学究’谈谈自己的心得,“感觉他在几十年前就把我们现在担心的事儿,比如AI、虚拟现实、意识上传,都用一种……破碎又精准的诗意写出来了。”
      “吉布森的贡献在于文学想象与美学构建,而非科学预言。”沈砚钧客观地评价,“他对‘赛博空间’的构想,本质是赋予抽象数据流以拓扑学意义上的‘空间感’,这启发了后续的人机交互设计。但其核心的‘意识上传’概念,忽略了神经连接的动态本质与躯体感知的底层绑定,在生物学基础上是脆弱的。”
      林舒晏认真听着,并没有被他的专业术语吓退,反而眼睛微亮:“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觉得,他写的不是‘会不会实现’,而是‘如果实现了,人会变成什么样’。你看他写的‘街灯似的数据流’,还有那种无处不在的疏离感,不就是我们现在盯着手机屏幕、被信息包裹却又无比孤独的某种极致放大吗?他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浪漫,提前为我们可能面临的‘精神熵增’敲了警钟。”
      沈砚钧微微一怔。他习惯于从神经编码和计算模型的角度解构问题,而林舒晏的视角,却指向了技术洪流中个体意识的状态与命运。这种基于人文关怀的“状态描述”,与他基于逻辑的“机理分析”,形成了奇特的互补。
      “‘精神熵增’……”他重复了这个带着文学色彩的词,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一个非典型但具有启发性的比喻。它确实指向了意识在信息过载下的失序风险,这是我们实验室项目需要防御的核心场景之一。”
      林舒晏看着他认真思考的模样,觉得自己似乎说到了点上,于是继续道:“我在想,现在你研究的‘脑纹’基线算不算是在某种意义上将感官、意识数字化呈现,既然能数字化呈现,也可以数字化写入吧,如果真是这样,那‘自我’的边界又在哪里?”这是一个开放的哲学谜题。
      林舒晏的问题,像一粒悄然落在校准好的罗盘上的细微磁石 —— 沈砚钧原本纹丝不动、指向精准的思维罗盘,指针忽然轻轻晃了晃,随即带着不易察觉的余颤偏移了刻度。她并非第一个提出类似疑问的人,但却是第一个用如此直白、甚至带着点天真执拗的语气,将他从纯粹的技术逻辑中拽出来,直面其背后庞大伦理深渊的人。
      沈砚钧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目光从林舒晏的眼睛移开,投向走廊落地窗外沉沉的暮色。窗玻璃映出他和她模糊的轮廓。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如同冰冷的汞液,缓缓注入他惯常清晰、冷静的思绪通道。
      “你的推测,在技术路径上是成立的。”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语速也更缓,仿佛每个字都需要经过千钧重量的挤压。“‘星辰之冕’观测并构建‘脑纹’基线,本质是将动态的、弥散的神经连接模式,翻译为可量化的数据模型。而秦怡的研究……”他并没有继续把内心的隐忧和盘托出,秦怡负责的‘感官识别’与‘意识桥接’子系统,其终极目标之一,正是探索如何将经‘通天塔’AI转码后的标准化感官乃至意识信号,逆向‘写入’或‘映射’至目标神经回路。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保温杯上轻敲,那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你问‘自我’的边界在哪里……”沈砚钧重复着这个问题,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极为幽深,“在经典哲学和神经科学的交叉领域,‘自我’通常被视为一个由持续的内外感知、记忆痕迹、情感反应和认知评估动态构建的叙事中心。它的边界,传统上依赖于生物个体独特的、私密的神经编码和身体体验。”
      “然而,”他的语气陡然加重,且带着锐利,“一旦这种编码可以被高保真地读取、解析,甚至……被篡改、覆盖、植入,‘自我’的边界就将从生物学的壁垒,变为数字安全协议的防线。那条区分‘我’与‘非我’的界线,将不再是天生赋予、相对稳固的海岸线,而可能变成一道可以被技术任意冲刷、重塑,甚至彻底抹去的沙痕。”
      走廊上只剩下实验室里传来的仪器低沉的运行声。林舒晏屏息听着,她原本只是基于一个模糊的猜想发问,却没想到引出了沈砚钧如此深刻而……近乎悲观的剖析。
      “这是未来的危机吗?”林舒晏轻声问,她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某种超越学术忧虑的东西。
      “这危机并非遥不可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传统的‘洗脑’,依赖于信息控制、疲劳审讯、心理暗示,它更像是一种外部施加的、需要持续维护的‘认知牢笼’,个体内在的批判性和潜在的反抗意识未必完全泯灭。但基于‘脑纹’的精准神经干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额外的氧气来支撑接下来的推论:“那将是‘思维灌注’。是绕过个体意识审查,直接在最底层的神经编码层面,用设计好的‘体验’、‘记忆’甚至‘信念’模块,替换或覆盖原有的连接模式。受害者甚至无法察觉自己被改变,因为连‘怀疑自己被改变’这一念头本身,都可能被预先排除在允许生成的神经模式之外。自由意志将不再是哲学辩论的议题,而成为一个技术上的开关——掌握在操作者手中的开关。”
      一股寒意顺着林舒晏的脊背爬升。她突然意识到,沈砚钧每日沉浸其中的,不仅是通往意识奥秘的圣杯,也可能是一把能够锁闭人类灵魂的钥匙。
      “如果它这么危险……那……那你为什么还……?”她忍不住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沈砚钧内心最深处的矛盾与挣扎。他转过身,正面看着林舒晏,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了某种……属于“人”的、而非“研究者”的复杂情绪——一种混合着责任、忧虑乃至一丝无奈的重负。
      “因为技术本身没有善恶,但掌握技术的人有。”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决心,“‘脑纹’和相关的桥接技术,在医疗上的潜力是革命性的——修复创伤记忆、治疗极端精神疾病、甚至为重度感觉剥夺者重建与世界的连接。它代表着对生命和意识更深层次的理解与关怀。”
      “但正如你所察觉的,它也是一柄双刃剑,极其锋利。”他继续道,声音低沉而坚定,“我,或者像陈教授这样秉持着伦理底线的研究者,如果不率先探索、掌握并尝试为它建立牢不可破的‘安全围栏’和‘伦理协议’,那么当这项技术被那些毫无顾忌、只追求权力和控制的组织或个人率先突破时……”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
      “人类将失去的,不仅仅是隐私,不仅仅是思想的自主权。我们将失去定义‘我是谁’的最终权利。那将是一个……所有个体都可能成为他人意识延伸的、真正的‘巴别塔’废墟。混乱,或者更糟——绝对的、无法反抗的秩序。”
      “所以,我必须走下去。”沈砚钧的结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感,“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守护。在恶魔拿出更危险的武器之前,我们必须先学会打造锁住它的枷锁,甚至……在必要时,拥有摧毁它的能力。这或许是一种危险的平衡,但除此之外,我看不到在保全人类自由意志的前提下,应对这场必然到来的风暴的其他方法。”
      他的话语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充满了理性的权衡与近乎悲壮的担当。林舒晏看着他,此刻的沈砚钧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数据处理机器,也不是那个偶尔会被她逗笑的年轻学长。他像一个提前看到了洪水将至的工程师,明知建造堤坝的过程本身也充满风险,却不得不顶着压力和内心的警示,奋力为之。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他那由逻辑和算法构筑的世界深处,蕴藏着怎样一种对“人”的本质的深刻关怀与沉重责任。那个关于“自我”边界的问题,不再是一个抽象的哲学思辨,而是一朵沉甸甸地压在了他们两人和所有可能被这项技术影响的未来之上的阴云。
      又是短暂的沉默,林舒晏看着沈砚钧凝视落地窗外的侧影,那股因深刻话题带来的凝重感,让她忽然想起了这些天一直盘旋在心头的一个念头,一个更贴近地面、却也充满温情的想法。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驱散空气中的沉重,语气故意带上了一点轻快的调子,试图将两人从刚才的思辨深渊里拉出来:“好啦好啦,沈大学者,再想下去,我感觉我的CPU都要因为处理不了这么高维的信息而烧掉了。”
      沈砚钧闻言,从沉思中回过神,转头看向她。看到她脸上那故意做出的、略显夸张的苦恼表情,他眼底残留的凝重似乎被冲淡了些许,嘴角微微上扬。
      林舒晏趁热打铁,往前凑了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不过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跟你聊这些,虽然脑子累,但挺开窍。所以……”她拖长了语调,带着点狡黠,“我这儿有个‘过时’但我个人觉得挺有意义的构想,想请你这位‘高人’指点指点……”
      沈砚钧推了推眼镜,对她这突如其来的“过时”构想有些好奇,语气明显比刚才讨论哲学问题时松弛了不少:“‘过时’?什么构想需要用到这个词?”
      “嘿嘿,”林舒晏笑了笑,表情认真了些,“我最近一直在想,你看医院里那么多病人和家属,面对疾病和复杂的医疗信息,常常手足无措。我就琢磨着,我们能不能做一个网站?不追求多宏大,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就实实在在地分享一些靠谱的、普通人能看懂的医学知识,尤其是前沿医学在实际诊疗中的应用。未来,或许还能慢慢扩展,或许这能成为一个连接需要帮助的人和有价值医疗信息的可靠平台?哪怕只能帮到很少的人,哪怕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黑暗,我觉得……也值得去做。”
      她描绘着脑海中的蓝图,眼神清澈而坚定。沈砚钧认真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
      林舒晏顿了顿,她眨了眨眼,脑袋慢慢往一侧歪着,下唇微微撅起;双手在身前交握,指尖抵着指尖,连肩膀都跟着微微垮了点,满是不好意思又带点小倔强的模样。“当然啦,理想很丰满,现实可能很骨感。我就是个新闻系的,技术层面一窍不通,光有想法也白搭。所以……”她再次用那种带着点期待和狡黠的目光看向沈砚钧,“我就想到你了嘛。感觉没什么技术难题能难得住你,而且你……感觉你心里和我是一样的……”
      沈砚钧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外向毛躁的女孩,内心竟藏着这样一份兼具善意与务实精神的构想。这个想法,与他内心深处认为“知识不应被束之高阁,而应服务于更广泛人群”的潜在理念不谋而合。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热忱和一种超越个人情感的善意。
      “这个构想,”他开口,语气是罕见的、带着明确肯定意味的,“具有实际意义。”
      林舒晏没想到会得到他如此直接而郑重的肯定,惊喜地看着他。
      “不过,”沈砚钧话锋一转,理性分析模式启动,“实现它,需要确保内容的科学严谨性、信息架构的清晰度,以及平台的技术稳定性和安全性。”
      “内容方面我可以多学习,严格把关,也可以拉上程莞尔她们一起!她心细,又是学护理的!”林舒晏立刻响应。
      沈砚钧点了点头,思维已经进入了解决问题的模式:“网站的技术架构、服务器搭建与核心安全维护,我可以负责一部分,还可以找人帮忙。”
      “那太好了,”林舒晏欢呼一声,然后话锋一转,进入了正题,“所以,沈大神,看在咱们这么志同道合,以及我一片赤诚的份上,明天星期六,能不能……拨冗赐教一下呢?”她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恳求的姿势,眼神充满期待:“实验室人少,特别安静。我们约在这里详谈怎么样?我把我初步的想法和草案都带来给你看!”
      沈砚钧看着她这难得一见的、带着点耍赖意味的恳求姿态,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新奇。他发现自己似乎很难拒绝她此刻的眼神。
      “可以。”他点了点头。
      “那就说定了!”林舒晏立刻响应,随即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还有,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以及证明我除了会制造麻烦外,还是有点其他实用技能的……明天早上,你千万别吃早饭!空着肚子过来。”
      沈砚钧愣了一下,没明白这跟讨论网站有什么关系:“嗯?”
      林舒晏挺直腰板,脸上带着点小骄傲,“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舌尖上的诚意’!”
      看着她王婆卖瓜、信心满满的样子,沈砚钧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真实的愉悦和放松。他没有发现自己并没把这种轻松,有趣,带着点不可预测的鲜活气的沟通当成是浪费时间。
      “好。”他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柔和,应承了下来,“我期待你的‘诚意’。”
      “那就说定了!”林舒晏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自己耳边的长发,笑容灿烂,“哦,那我现在就该回去准备准备了。沈学长,明天早上见!记得,空着肚子来哦!”
      沈砚钧看她立刻跑回办公室开始离开前的收拾,便收回目光,径直走向茶水间。返回实验室时,林舒晏已经离开,一切重新恢复了寂静,但他却觉得,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带来的那份生动与暖意。他低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尚未关闭的复杂图表,又想到明天早上的约定,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个清浅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
      这个夜晚,因为一段关于意识边界的沉重对话,和一个关于温暖分享的轻盈约定,而变得有些不同。
      第十二章蓝图:新起点
      12.1节小灶
      周六清晨七点整,深秋的凉意透过公寓薄薄的窗帘渗进房间,窗棂上凝着一层朦胧的霜色,将窗外的梧桐叶染得愈发深沉。一居室里还浸着昨夜残留的暖意,原木色地板映着细碎的晨光,床头干花的清冽,在空气中轻轻流淌。
      就在这时,搁在枕边的手机骤然响起,闹铃声如同精准的号角,打破了清晨的静谧,将蜷缩在柔软被窝里的林舒晏从睡梦中唤醒。不同于平日的赖床挣扎,她今天一下子就睁开双眼,坐了起来,毫无惺忪之态。原因无他,厨房里有“仗”要打,实验室里有“约”要赴——她可是夸下海口,要用“舌尖上的诚意”收买那位天才的“猫大叔”,然后讨教关于医疗信息网站的梦想落地问题。
      她像只勤快的小蜜蜂,立刻扑到手机前,点开生鲜APP,指尖飞舞,精准下单:新鲜无骨的鱼片、翠嫩的生菜、爽口的黄瓜、黄姜丝、小香葱、香油、白胡椒粉,当然还有不可或缺的五常米……每一样都严格遵循她家传鱼片粥的秘方。不到半小时,敲门声响起,食材准时送达。小小的公寓厨房瞬间变成了林大厨的主场。
      洗米、浸泡、腌制鱼片、切姜丝、撕菜叶……林舒晏系上围裙,架势十足。她守着小小的炖锅,米粒在翻滚的水花中渐渐开花,变得粘稠,空气中开始弥漫出米粥特有的暖香。她小心地控制着火候,按照妈妈言传身教的“秘诀”,在恰当时机放入鱼片、姜丝,看着洁白的鱼片在粥汤中迅速蜷曲变熟,最后撒上生菜丝、葱花,点几滴香油,撒上胡椒粉调味。一个多小时的忙碌,一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鱼片粥终于大功告成。她还利用煮粥的间隙,拍了个黄瓜,拌了拌作为下饭的小菜。
      她小心地将粥盛进1.5升的保温桶里,竟然装了整整一桶。黄瓜则盛放在一个三件套保温饭盒中,其中两只暂时空着准备当碗用。抬头看钟,已经快九点了!她心里咯噔一下,将保温桶和饭盒放进背包主仓,又将存有昨晚熬夜完成地网站构想的平板电脑放入背包前袋。背上包,她像只揣着宝贝的小松鼠,急匆匆地朝着前沿医学大楼奔去。
      然而此刻的沈砚钧已经是第三次看向门口了。那个娇小的身影此刻被他的饥肠辘辘塑造成了他无比热切的盼望。可惜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一种近乎幼稚的念头浮现:她该不会……是故意来晚,好让饥饿模糊我的味觉判断,从而掩盖她厨艺的真实水平吧?
      这个周六的清晨,沈砚钧依旧保持着雷打不动的作息。六点半,他准时出现在校园的小径,完成了例行的五公里晨跑。七点半,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从食堂打饭回寝室。他记得那个约定。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女孩,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带着点小狡猾的语气说:“明天早上,你千万别吃早饭!” “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舌尖上的诚意’!”
      尽管理性告诉他,等待一个不确定的“早餐”是低效且不符合他日常规划的行为。但某种莫名的、超越纯粹逻辑的期待,让他选择了空腹坐在实验室里,一边处理着一些非紧急的数据,一边……等待着。胃部空瘪的感觉清晰地传来,但他只是平静地喝了几口温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七点四十,八点,八点半……实验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仪器低沉的运行声和他自己胃部偶尔发出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咕噜”声。这感觉很陌生。他试图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屏幕上的代码上,但那空荡荡的胃和隐隐攀升的期待感,像两个小小的干扰信号,持续分散着他的专注力。他还时而看向窗边的薛定谔,眼神里居然是一点羡慕,毕竟它现在吃饱饱了,正在窗台上向窗外打望。看飞鸟时,它专注的神情证明了它此刻不饿。
      当指针终于滑向九点,走廊里传来由远及近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时,沈砚钧几乎是立刻抬起了头。实验区的磨砂玻璃门被轻轻推开,林舒晏脸颊微红,气息有些不稳地探进头来,手里紧紧抱着她的背包。
      “沈学长!我没迟到太久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沈砚钧看着她,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但开口的话却让林舒晏愣了一下:
      “还好。我正在计算,饥饿感对味觉敏感度的具体影响系数,是否足以构成对厨艺水平的系统性误判。”他语气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严肃的科学问题,但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
      林舒晏先是一懵,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拐着弯说她来晚了,还开玩笑怀疑她“造假”!
      她立刻走到实验室靠窗的位置一张闲置的桌边,放下背包。一边往外取出保温桶和饭盒,一边顺着他的话,故意板起脸,用夸张的语气回应:“哎呀!被您发现了!沈学长明察秋毫!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你!没错,我就是算准了时间,等你饿得前胸贴后背,味蕾防御力降到最低的时候,再来进行味觉‘欺诈’!这下可怎么办,我的‘计划’败露了!”
      她嘴上说着“计划”败露,手上却利索地打开保温桶盖子。瞬间,一股混合着鱼片鲜香、米粥温润、姜丝微辛和香油点睛之笔的浓郁香气,如同破笼而出的温暖精灵,迅速占领了实验室冷峻的空气,也精准地扑向了沈砚钧空荡荡的胃。
      沈砚钧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凑了过来。一同凑过来的还有橘猫薛定谔。它一改往日的高傲,居然前爪并拢放在身前,以无比优雅的姿势端坐着,仰头望着林舒晏,‘喵喵‘地叫个不停。
      沈砚钧的视线落在那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米粒软烂、鱼片嫩白、葱姜点缀其间的粥上,那诱人的色泽和香气,让他喉结不自觉地微微滚动了一下。之前那点因等待和饥饿而产生的微弱“怨念”,瞬间被这实实在在的暖意驱散。
      “看起来,”他顿了顿,诚实地评价,“期待成真的概率,似乎与等待时间呈正相关。” 意思是,等得越久,好像越值得。他顺势在桌边坐下,看着林舒晏拿出保温饭盒,取出拍黄瓜,又取出空饭盒盛粥。他安静地等着,像一个等待发饭的幼儿园小朋友。
      林舒晏被他这别扭的夸奖逗乐了,笑嘻嘻地把勺子和盛出来的一碗粥推到他面前:“那请你赶紧品鉴一下‘欺诈’成果吧!趁热吃!”她又转向薛定谔,躬下身看着它碧绿的眼睛说:“你也想品鉴一下,这个也适合你!”于是又盛出一碗,从里面挑出几个鱼片,带着薛定谔去办公室它的餐位。
      回来时,林舒晏看见沈砚钧呆呆地对着鱼片粥出神,并没有吃。一阵担心涌起,难道饭里有头发?她赶紧上前,问道:“怎么不吃啊?有问题吗?”
      “你不是还没来吗?”沈砚钧居然露出一点害羞的神色。
      “你不是饿了么?还等我呀!”林舒晏脸上泛起了笑容。
      两人就在窗边的桌前并排坐着,林舒晏尝了一口自己的作品,还好中规中矩,基本达到了妈妈的水准。她歪过头看了一眼沈砚钧,他正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入口中。
      瞬间,他的味蕾被点亮了。绵密顺滑的粥底、鲜嫩无刺的鱼片、微辣恰到好处却祛除了腥气的姜丝、将整体的鲜味提升了一个层次的葱香和香油……一股温暖妥帖的暖流从口腔蔓延至胃里,极大地安抚了叫嚣已久的饥饿感。他吃东西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些,但姿态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斯文。
      “味道很好。”他咽下口中的粥,给出了一个在他评价体系里算是很高的赞誉。
      林舒晏眼睛弯成了月牙,自己也舀起一小勺,陪着他一起吃。看着他专心吃粥的样子,心里那点因迟到而产生的小小愧疚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投喂成功的满足感。
      “你喜欢就好!看来我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她得意地皱了皱鼻子。
      很快,沈砚钧便将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林舒晏说:“还有好多呢,你自己盛。”说着将保温桶推到他跟前,自己却慢慢吃着,心想:味口不错嘛,不会今天这份量不够吧!
      林舒晏歪头看着这位平时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感的“猫大叔”默默吃粥的模样,好奇感顿生,她缓缓问道:“沈学长是哪里人啊?”
      “我父母现在在贵阳,”沈砚钧抬头回望林舒晏,“每个周六中午我们会视频。”
      “哦,那半年才能回家一次。算起来这样已经六年啦!肯定还是会想家吧!”林舒晏很快带入了沈砚钧的感受。
      “现在习惯了,毕竟课程、项目都很忙。”沈砚钧平静地答道,似乎有些许怅然。
      “其实我也想象你一样考到外地,至少有意思些嘛。”林舒晏好像比沈砚钧还遗憾,“可惜高考完,报志愿时我妈提出抓阄。”
      “抓阄定志愿?”沈砚钧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平静的眼睛睁大了几分,勺子也悬停在了空中。
      “是啊。”林舒宴似乎对抓阄并不觉有什么不妥,她不服气的表情出现在话语的后半段,“我第一次抓到北京的学校,我妈她一见却说还没准备好,还有一个纸团没放进去,非要让重抓!”她顿了顿,更有些愤愤然,“天知道我当时有多天真,我竟没有检查她放进去的纸团上写的是不是都一样……重新抓阄后我就留在了自己家门口!”
      沈砚钧徹底被她的故事逗乐了,他嘴角弯起,露出灿烂的表情,“真没想到阿姨这么有趣!”
      “还有趣呢,我到大二后半期才反应过来,真的把我骗惨了!要不是她那次自己吹牛说漏了嘴,我可能现在还蒙在鼓里!”林舒晏说着,气恼地撅起嘴。
      沈砚钧看着她的表情,忍俊不禁。眼前这个女孩如此与众不同,不谙世事却又聪颖过人,冒实率直却又幽默有趣,不施脂粉却又明媚动人。他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异状,立刻埋头吃粥。
      很快,三碗粥都进了沈砚钧的肚子,连保温桶的桶壁他都刮得干干净净。他放下勺子,叹道:“你这个保温桶容量不行啊!”
      林舒晏愣了一下,看着空掉的大小餐盒,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学长,没看出来啊,你胃口这么好!看来天才是高能耗物种啊!”
      沈砚钧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解释:“能量消耗与摄入需要平衡。上午脑力活动密集,基础代谢率……”
      “停停停!”林舒晏赶紧笑着打断他,“说人话!就是没吃饱,还想吃,对吧?可惜啦,林大厨今日份投喂已罄!下次提前预订超大份的!”
      沈砚钧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遗憾,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那眼神,让林舒晏觉得,这位平日里高冷如斯的沈学长,在美食面前,竟也如此“接地气”。
      吃完粥,沈砚钧主动承担了收拾餐具的工作。林舒晏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中欢愉,她拿出湿巾把桌面擦拭干净,然后拍了拍手,心中暗想:好啦,‘收买’圆满成功,现在该进入正题啦。
      “虽然饭没管饱,但你的活干得还挺好。“林舒晏看着洗完碗归来,又把干净的餐具晾在窗前桌上的沈砚钧,忍不住称赞,“我还以为你什么活都干不来呢!有时候我真的会有总错觉,觉得你可能是靠光合作用或者代码能量存活呢!”
      沈砚钧转过脸来,一脸认真地说:“我生活能力并不比学习差,我也会做饭的,不过可能没你手艺好!”
      “那下次我也要品鉴品鉴你的手艺!” 林舒晏马上提出要求,兴奋地眼睛都亮了。
      “没问题啊,我做回锅肉还可以。”沈砚钧一边用纸巾擦干了手上的水,一边一本正经地说道:“就是学校里也没地方做啊……”
      “回锅肉?真的假的?别说没地方,我可以提供,说好你做给我吃哈!”林舒晏一脸不容反悔的较真的模样,“说吧,哪天来露一手?”
      “改天有空就去。”沈砚钧说着走到了自己的工位坐下。
      “明白,就是星期八嘛!”林舒晏犀利地接话。
      沈砚钧一下被她逗乐了,他笑着望着旁边座位上的林舒晏,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那就下周六吧!”他没有想到,下周六的约定是他少有的未能顺利执行的计划之一。
      12.2节共创
      实验室里还残留着鱼片粥的淡淡暖香。饭后,饱腹感带来了些许慵懒,林舒晏感觉眼皮有些沉重,一股胰岛素抵抗引起的困意悄然袭来。她忍不住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点生理性的泪花。
      不行,不能睡,她晃晃脑袋,努力驱散睡意,像是给自己打气,心想:正事还没干呢!她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解锁,点开一个精心整理的文档和一张色彩斑斓的思维导图。
      她深吸一口气,将椅子挪到沈砚钧边上,原本带着倦意的眼睛瞬间被点亮,“沈学长,那现在我把我对这个网站的构想给你说说……”
      沈砚钧微微颔首,示意她开始,她便开始对着平板,将脑海中的蓝图描绘:“我是这么想的……这个网站,定位就是一个温暖、靠谱的医疗信息分享平台,主要想帮助那些在医院里迷茫、对疾病恐惧、需要清晰指引的患者和家属……”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平板上滑动,展示着她初步规划的频道:“比如,‘就医指南’,可以教大家怎么选医院、怎么挂号、怎么看懂检查单;‘疾病专栏’,就按具体病种归类,请专业人士或者有经验的病友,分享常见病慢性病的知识和护理;‘热点’板块,可以追踪解读一些突发的公共卫生事件或者医疗政策……哦,对了!” 她突然提高音量,脸上带着一丝小得意,“我连slogan都想好了!就叫——‘每一次点击,都是一次温暖的守护’!怎么样?”
      她说完,睁大眼睛,带着满满的期待和一点点紧张,看向沈砚钧,像是一个等待老师点评作业的学生。
      沈砚钧听得非常专注。他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无意识地轻抵着下颌,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沉静,紧紧跟随着林舒晏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手势。他没有立刻评价那个听起来很美好的slogan,而是像一台精准的问题生成器,在她话音刚落的间隙,抛出了一连串关键问题,语气平稳而清晰:
      “内容准确性的核查机制,如何建立?由谁负责?”
      “信息架构层级如果过深,如何避免用户在浏览时‘迷路’?”
      “用户注册和咨询可能涉及隐私,数据安全方案有初步构想吗?”
      “ ‘守护’这个抽象概念,你考虑过如何通过网站的具体功能和交互设计,让它被用户真切地感受到?”
      他的问题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林舒晏构想中那些浪漫却略显模糊的部分,直指运营的核心与痛点。林舒晏原本飞扬的思绪不得不缓缓降落,面对这些实实在在的挑战。她发现,和沈砚钧讨论问题虽然时常被问住,但效率奇高,他寥寥数语,总能让她混乱的思绪变得清晰,逼着她去思考更落地的细节。
      讨论渐入尾声,沈砚钧提出了一个最基础,却也最关键的问题,他看向林舒晏:“那么,这个网站,最终叫什么名字?域名后缀考虑用什么?”
      林舒晏闻言,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有点发愁地撅起了嘴:“名字好难想啊……我还是想用.com,感觉最通用。但昨晚我趴在床上想了大半宿,试了无数个觉得好听又好记的,什么‘健康桥’、‘安心港’、‘医路相伴’……结果一查,全被人注册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挫败感,“好的域名简直比稀有材料还难抢!”
      沈砚钧沉吟片刻,目光再次下意识地扫过实验室那些冰冷的仪器、设备,这些似乎都难以激发对一个充满温情的名字的联想。
      林舒晏却像是突然被什么点亮了,她坐直身体,眼睛重新焕发出神采:“对了,‘顾我复我‘怎么样?“她忽然想起室友李薇薇经常念叨的流传超过两千年的古老诗句,“‘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她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念出这八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
      “这是《诗经·小雅·蓼莪》里的,本来是讲父母对子女辛勤哺育、反复顾念的深恩,整首诗的氛围其实挺悲伤的。” 她解释道,但随即话锋一转,眼神灼灼,“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被‘顾我复我’这四个字牢牢抓住了!它本身那种回环往复、时刻不离、细心呵护的感觉,不正是我们希望这个网站能带给用户的吗?持续地、耐心地,去关注和回应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就像一种……无声却坚定的陪伴和守护。”
      她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沈砚钧,不确定他这个习惯用数据和逻辑思考的人,是否能理解这种带着文学色彩和情感温度的命名。
      “顾我复我……” 沈砚钧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调平缓,像是在舌尖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的音节与意蕴。他飞快地打开手机浏览器,用AI搜索引擎找到了这首诗的原文,逐句阅读。实验室柔和的灯光映在他镜片上,让人看不清他眼底具体的情绪,但林舒晏看到他眼角似有一星泪光,他是在难过吗?怎么会,林舒晏瞬间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应该是眼睛有点疲劳了吧!
      少顷,他微微颔首的动作,却清晰地传达出认可。
      “可以。”他抬起头,目光明确地看向林舒晏,语气肯定,不带一丝犹豫,“这个名字,兼具文化底蕴与核心精神。就叫‘顾我复我’。”
      他甚至没有耽搁,立刻又在浏览器中打开域名注册网站,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输入“guwofuwo.com”点击搜索后,结果显示——可用!
      “这域名真的还空着。”沈砚钧抬起头,望向林舒晏,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类似于发现新大陆的微澜,“我们抓紧注册。”
      “嗯!”林舒晏用力点头,心脏因为激动而怦怦直跳,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沈砚钧快速操作,填写信息、支付……一系列流程在他手下有条不紊地完成。看着注册成功的提示,林舒晏仿佛看到梦想的种子终于找到了第一块扎根的土壤。
      “技术实现层面,”沈砚钧的思维立刻切换到下一个环节,他沉吟片刻,说道,“我有一个室友,赵哲孟,他本科时期独立开发并维护过一个功能类似的博客网站,技术栈和架构是现成的。或许可以在此基础上迭代,效率更高。”
      他做事从不拖沓,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赵哲孟的电话,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重点强调了网站的名称和定位。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赵哲孟兴奋拔高的声音:“‘顾我复我’?这名字有点意思!古风又暖心!帮林妹妹做网站?没问题啊老沈!模板、后台什么的都是现成的!你们回宿舍来,今天内就能给你们搭个架子出来!”
      挂了电话,沈砚钧看向林舒晏:“现在去我宿舍,找赵哲孟。他今天有空。”
      “现在?”林舒晏有点惊讶于他的雷厉风行。
      就在这时,沈砚钧的微信视频通话的铃声忽然响起,对方的’头像’是一幅红梅小写意国画,林舒晏抬手看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十分了,应该是他父母,她赶紧闪到一边,紧张地似乎屏住了呼吸。沈砚钧也不避她,直接接通。
      “砚砚,你今天又有工作忙?”视频里传来一个成熟女性的声音,却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甚至带一点北京腔。最令林舒晏惊??的是这听上去和自己同款的乳名,她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沈砚钧却一改平时严肃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有点像个大男孩,“妈妈,我今天是挺忙的,你和爸爸身体都还好吗?”
      “我们都一切如常,你也要劳逸结合,别把身体累垮了!”视频那边话语虽简短,但充满了关切。
      “好的,爸爸妈妈也多注意身体,避免久坐。”沈砚钧也关切地叮嘱。
      “那今天就不多说了,你先忙吧!亲一下我的宝贝儿子……”视频里的声音说着,发出一声有点响亮的亲吻声。
      沈砚钧的脸瞬间泛起微红,说道:“妈妈,我现在在实验室……那今天就不多说了,你先挂吧!”
      视频那边停顿了三秒,似乎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直到最后一连串说道:“好吧,瞧你这一天天忙的,怎么的也该抽时间找个自己喜欢的人了……唉,首要任务是照顾好自己,我先挂了。”
      沈砚钧始终微笑着看着屏幕,有时“嗯”一声,有时点点头,直到传来’叮’的一声挂断音。
      看着沈砚钧按熄了屏幕,林舒晏过意不去地笑了笑说:“真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的亲子时间了。”
      沈砚钧还之以微笑,“没事,现在又不是鸿雁传书的时代,打电话、通视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我们现在就去我宿舍吧。”
      林舒晏想起他早上饿肚子的经历,带着点调侃和关切问道:“都中午了,你能量应该又快耗尽了吧?早上本来就没有加满!要不……”
      沈砚钧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用一个极淡却清晰的微笑作答,眼神似乎在说“这个任务可以优先”。
      林舒晏立刻会意,马上拿出手机:“那先解决后勤问题!”她点了十分丰盛的外卖,确保有两个“主力技术人员”的能量补给。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实验室,便起身离开。刚走到大楼门口,外卖员的电话就到了。沈砚钧很自然地接过林舒晏手中那个有点沉的、装着餐盒的背包,让她空出手去接电话。
      取了外卖,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宿舍区的林荫道上。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林舒晏看着身边步履沉稳、行动力超群的沈砚钧,心里不禁有点小雀跃。她知道自己一贯有点拖延症,如果没有他推动,这个“顾我复我”的构想,很可能现在还只是平板电脑里几张零散的草图。没想到,在他高效的引领下,短短一个上午,飞跃到了域名注册和技术对接的阶段!
      到了宿舍,只有赵哲孟一个人在。看到他俩一前一后进来,尤其是看到林舒晏,赵哲孟镜片后的眼睛立刻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嘴角扬起,正要开口说点什么,被沈砚钧一个平静无波、却自带“禁言”效果的眼神扫过,立刻收敛了不少,只是嘿嘿笑了两声。
      “林妹妹,老沈,动作够快的啊!”赵哲孟热情地招呼他们。
      这顿午饭简直就是个工作碰头会。三人围坐在小桌旁,一边吃着丰盛的外卖,一边就着饭菜的香气讨论着网站的各种功能需求。林舒晏阐述她的内容构想,沈砚钧提炼技术要点和架构逻辑,赵哲孟则评估实现难度和提出替代方案。一顿饭下来,初步的开发蓝图已然清晰。
      午饭后,赵哲孟立刻进入状态,热情地招呼他们到自己的电脑前。赵哲孟本人端坐于电脑正前方,林舒晏搬了个凳子坐在左侧,沈砚钧则立于他的右后方,身形挺拔,目光专注地投向屏幕,如同即将指挥一场数字战役的将军。
      “林妹妹,老沈,接到你们的电话我就开始翻我的‘武器库’了。”赵哲孟对自己的代码储备颇为自豪,他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点开本地服务器上的一个项目,“你们看看,这是我以前写的博客系统,后台管理、文章发布、评论、用户注册模块都是现成的!框架还算稳健,如果你们觉得这个底子还行,那我们就在这上面‘添砖加瓦’!”
      沈砚钧点头表示认可,他俯身,手指在屏幕上指点着,将林舒晏的内容方案和他自己之前提出的那些关键问题,融合归纳成一套言简意赅、可执行的技术实施细则:“频道结构需要调整,初步定为‘就医指南’、‘疾病专栏’、‘热点聚焦’……内容字段需要扩展,增加用户收藏和点赞功能……页面色彩风格,倾向于使用象征生命与希望的草绿色系……Logo需要重新设计,体现‘顾复’的核心理念……”
      他在这边清晰陈述,那边的赵哲孟双手已经在键盘上飞舞起来,敲击声密集如雨。他熟练地修改着数据库结构、调整前端模板、配置后台权限,甚至抽空打开AI绘图工具,快速生成了一个以绿色叶片加医疗十字架的简约Logo。两人一个冷静指挥,一个高效执行,配合默契,如同经验丰富的乐团搭档。林舒晏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又莫名佩服,原本存在于她脑海和文档中的构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代码的世界里一点点具象化。
      两个多小时在密集的敲键声和简短的交流中飞速流逝。赵哲孟最后用力敲下一个回车键,身体向后一靠,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胳膊,长出一口气:“搞定!本地调试环境搭建完毕,基础功能都迁移过来了。” 他抬眼看向沈砚钧,带着技术人之间的信任,“老沈,轮到你上场了,全面测试一下功能,找找Bug!”
      这回换沈砚钧坐在电脑前。他神情专注,如同进行精密实验一般,开始系统性地测试:模拟用户注册流程、校验不同权限账户的功能差异、以编辑身份发布了几篇不同类型的测试文章并归类到相应频道、再用普通用户权限进行文章阅读、点赞、评论以及收藏功能的测试。整个过程有条不紊,细致入微。他很快指出了几个需要优化的细节和潜在的安全隐患,赵哲孟在一旁心领神会,又是一通令人眼花缭乱的修复和加固的“神操作”。
      当窗外天色开始泛出黄昏的暖橘色时,本地测试终于全部完成。林舒晏看看时间,惊讶地发现,从他们中午来到宿舍,竟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五个小时!林舒晏立刻再次拿出手机,熟练地点了晚餐,并主动下楼去取。当她提着香气四溢的北京烤鸭套餐回来时,赵哲孟已经将最终调试好的代码打包,上传到了他租用的ECS服务器上。
      “二位辛苦了!先暂停一下,补充能量要紧!” 林舒晏看着废寝忘食在电脑前忙碌的两位学长,既感动又感激,
      “好了!现在‘顾我复我’在互联网上也有个临时据点啦!”赵哲孟指着浏览器里那个已经可以通过临时域名访问的、带着清新绿色Logo的网站首页,得意地宣布。
      林舒晏看着屏幕上那个虽然简洁,却已然有模有样的网站,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对沈砚钧和赵哲孟的效率佩服得五体投地:“赵学长!沈学长!你们也太厉害了吧!这才半天多功夫……这就……这就真的搞定了?!”
      赵哲孟得意地一扬下巴,接受着这由衷的赞美:“小意思!接下来就是一些安全加固的细活儿,然后就是往里填充内容了。等林妹妹你把内容准备得差不多,我们就可以提交工信部备案,备案一通过,网站就能正式对公众访问了!”
      “民以食为天,两位技术大神快先吃饭!”林舒晏赶紧招呼还在讨论某个安全设置的两人。她特意点了能量和风味都很高的北京烤鸭,就是因为她觉得辛苦工作之后,一顿让人大快朵颐的美食,应该是最好的慰藉。
      晚饭后,沈砚钧和赵哲孟又继续投入工作,完善网站目录的权限设置,以及Web服务器、数据库远程访问端口的安全性调整。林舒晏虽然只是在一旁观看,偶尔帮忙递杯水,或者在他们讨论时努力理解那些陌生的术语,但她感觉今天的信息接收量几乎达到了认知上限。HTTP/HTTPS、SQL注入、防火墙规则、Linux命令……一大堆以前只觉得耳熟却不明所以的名词,今天一股脑地涌来,她脑子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看着初具雏形的网站,她心里充满了感激,也暗自下定决心,要尽快学习并填充内容,不能辜负两位学长的辛苦付出。
      三人一直忙到宿舍门被推开,约会归来的朱恒走了进来。
      “什么情况?”朱恒一进门,看到林舒晏居然也在,愣了一下,随即目光扫过正并肩坐在电脑前的沈砚钧和赵哲孟,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他不动声色地丢出一句他们三个室友之间才懂的暗语,目标直指沈砚钧:“老沈,上次说的那个‘统计数据’,是不是该更新了?”
      赵哲孟闻言,立刻扭头对着朱恒,神秘地挤了挤眼睛,脸上是憋不住的笑。
      沈砚钧则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轻叹一口气,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淡淡的红色,目光盯着屏幕,没有回应。
      只有林舒晏,完全没听懂这弦外之音,还傻傻地、一本正经地看着朱恒,认真地回答道:“统计数据?沈学长刚才已经测试过了,统计数据可以更新!”
      她这句话话音刚落,像是瞬间点中了赵哲孟和朱恒的笑穴,两人对视一眼后爆发出似乎压抑已久的笑声,赵哲孟更是笑得拍着桌子前仰后合。
      只有沈砚钧,整个脸颊都有些泛红了,他推了推眼镜,试图用惯常的冷静掩饰窘迫。
      而林舒晏看着笑得东倒西歪的两人,又看看明显不自然的沈砚钧,越发感到奇怪和一头雾水,心里小声嘀咕:难道我说错了什么专业术语吗?不至于这么嘲笑一个努力学习的文科生吧!
      她并不知道,朱恒口中那句需要更新的“统计数据”,其指向的源头,恰恰正是她林舒晏本人。这个夜晚,在代码与笑声交织的男生宿舍里,“顾我复我”破土萌芽,而某些未曾言明的情愫,也如同悄然生长的藤蔓,在当事人尚未察觉时,已然悄悄缠绕。
      12.3节基石
      窗外夜色已经深沉,林舒晏看了一眼手机,惊呼:“啊!都快十一点了!”她利落地背上包,走到门口,“我得赶紧回去,再晚就被关在你们男生宿舍了。今天很有收获,真的太感谢你们了!你们简直是神速!等网站正式上线,我一定请你们吃大餐!到时候还要请沈学长也露一手!朱学长也一起来哈。”
      赵哲孟、朱恒笑嘻嘻地应着。沈砚钧也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个简单的网站页面上,眼神专注,显然已经在思考后续的技术优化方案。
      “林妹妹慢走!”赵哲孟挥了挥手。沈砚钧只是从网站页面上抬起目光,对她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
      虽然忙碌了一整天,此刻的林舒晏感到心满意足。她丝毫非但不觉得疲惫,反而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那个名为“顾我复我”的梦想,在她和沈砚钧两人的共同努力和一位“外援”的神速助攻下,终于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而她和沈砚钧之间,那种基于共同目标和彼此理解的、轻松又投合的“战友”情谊,也在这一天的忙碌与合作中,悄然滋长,如同春日里悄然抽枝的嫩芽,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她拉开房门,融入走廊的光线,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主机风扇的嗡鸣。赵哲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动椅子面对依旧盯着显示器的沈砚钧,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
      “喂,老沈,真不送送?这女孩子胆子可真大,这大晚上的,咱们医学院后街那截路可黑得很,路灯坏了好几盏,上周还有人说看见可疑人影晃荡呢。也不知道她住在哪儿,难道还回她们新闻学院,那可太远了,到了也得露宿街头了。”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沈砚钧的反应,“林妹妹细胳膊细腿的,你这‘项目合伙人’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心里过意得去?”
      “太过刻意反而是掩饰。”朱恒又一次精准补刀。
      沈砚钧握着鼠标的手指收紧了一下。他依旧没抬头,但视线似乎凝固在屏幕的某一点上,没有移动。赵哲孟的话像一道突然亮起的警示灯,刺破他原本一片沉寂的认知夜空,照亮了名为 “安全风险评估” 的关键区域。那条路……确实存在潜在风险变量。保护项目合作者的人身安全,是确保项目顺利推进的逻辑必要条件。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他突然站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微风。“我出去一下。”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但脚步已迈向门口。
      赵哲孟在他背后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悠悠地补了一句:“这才对嘛!快去快回啊,别‘护送’得太投入!”
      沈砚钧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快步走出宿舍楼。残秋的夜,冷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拉紧了外套。前方,林舒晏的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正快步走向那条更为僻静的医学院后街。
      他加快了脚步,却没有呼喊,只是沉默地缩短着距离。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他性格里的“观察距离”让他停在了大约十米开外,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融入夜色,确保她能安全就好。
      ……
      林舒晏独自一人走在寂静的后街上。这条路她白天常走,但晚上却显得格外漫长和阴森。两旁是高大的乔木,光秃秃的枝桠在夜风中张牙舞爪。路灯间隔很远,且光线昏黄,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形如鬼魅的影子。她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总让人觉得身后还有另一个声音。
      起初她以为是错觉,但几次猛回头,除了摇曳的树影什么也没看到。可当她再次前行,那种被注视、被跟随的感觉又黏了上来。她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冒出冷汗,紧紧攥住了背包带子,罗星雨塞给她的防狼喷雾就在侧袋里。
      在一个光线尤其昏暗的拐角,她清晰地听到了身后不远处,另一个刻意放轻却无法完全掩盖的脚步声!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闪身躲到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后,屏住呼吸,飞快地掏出那瓶小小的喷雾,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暗暗发誓,只要那个变态敢跟过来,一定要他好看!
      脚步声近了,更近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拐角,似乎因为失去了目标而略显迟疑地放缓了脚步,轮廓在昏昧的光线下有些模糊,但确实在朝这个方向靠近就是他了!
      林舒晏看准时机,如同复仇女神般从树后一跃而出,举起喷雾就对向来人,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尖利:“别动!你再跟着我我报警了!”
      来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猛地后退半步,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格挡。
      借著昏黄的路灯光,林舒晏终于看清了那张脸——线条冷峻,戴着无框眼镜,此刻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写满了错愕与一丝……无辜?
      “沈……沈学长?!”林舒晏举着喷雾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的愤怒瞬间被巨大的尴尬和茫然取代,“怎……怎么是你?!你……你跟着我干什么?!”她惊魂未定,放下举酸了的手臂,把喷雾塞回包里,语气里带着嗔怪和后怕。
      沈砚钧也放下手臂,看着眼前像只受惊小鹿却又摆出攻击姿态的女孩,她脸颊因激动而泛红,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他沉默了两秒,似乎在重新校准眼前这超乎他逻辑预料的情况。最终,他选择如实陈述,语气是一贯的平稳,但仔细听,似乎比平时低沉了一丝:“赵哲孟说这条路夜间不太安全。为减小不必要的风险,我认为有必要确保你安全抵达。”
      林舒晏看着沈砚钧那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一股火气混着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来,没好气地说:“沈学长!你……你不会是惧内吧?”
      “什么?惧什么?”沈砚钧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问懵了,怔怔地望着一旁的林舒晏。
      “我猜测你女朋友在外地,她管你管得很严吧!都不敢走在我旁边!”林舒晏眼露一丝丝讥讽,她心想:让我激一激你,从实招来。
      “我没有女朋友。” 沈砚钧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那你这样跟在后面,晚上会显得鬼鬼祟祟的,旁人看了也会把你当成变态的好吗?!我差点就……就差那么一点就喷上去了!”林舒晏心中升起一点小雀跃,却越想越觉得荒谬,脸上依旧保持着没好气的样子。
      沈砚钧稍稍有些难为情,缓缓说:“和你保持距离是为了避免干扰,还可以方便观察环境威胁。”
      “你和我走在一起,我也更有安全感嘛!”林舒晏语气缓和了一些,眼里闪烁着光芒。
      沈砚钧看着她的模样,月光和路灯交织的光线下,她生动的表情似乎比任何数据流都更难解析。他接受了这个批评,点了点头:“是我的方式欠妥。忽略了你的主观感受和常规社交认知。”
      他伸出手,提了一下林舒晏的背包,“我来拿吧,这挺重的!“
      林舒晏深吸一口气,看看他,把背包交给他:“挺绅士的嘛!”
      沈砚钧笑了笑,将背包提在手里,走在她的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并肩距离。沉默却在此时再度降临,不再是先前那种令人窒息的追踪与恐惧,而是一种……微妙的、带着些许欲言又止的扰动,却又莫名让人安心的静谧。他的存在,驱散了初冬夜晚的寒意和独行的不安。
      直到公寓楼温暖的灯光映入眼帘。
      “我到了。”林舒晏在门禁前停下脚步。
      “嗯。”沈砚钧也停下,将背包还给她。
      “谢谢……谢谢你送我,虽然过程有一点乌龙。” 林舒晏抬头看着沈砚钧的眼睛。
      “不客气。”他回答,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清冷的月光勾勒着他的侧影,楼内透出的暖光则映照着她的脸庞。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仿佛再次变得粘稠。偶尔有晚归的住户刷卡进门,好奇地看他们一眼。
      “那……我上去了?”林舒晏觉得脸颊有点发热,指了指身后的大门。
      “好。”沈砚钧应道,身体却依旧站得笔直。
      “……晚安。”
      “晚安。”
      林舒晏终于忍不住,在他平静却固执的注视下,率先转身刷卡,逃也似地溜进了门厅。直到磁吸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内外,她才靠在墙上,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门外,沈砚钧又静静地站了几秒,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才转身,迈着依旧沉稳的步伐,独自走入归途的夜色之中。
      他们共同构筑的理想国尚在襁褓,那悄然滋长的情愫也还未及命名。无人知晓,二十个小时后,一场精心策划的风暴将席卷而至,将这一切都推向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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